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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姐外表像娘,品性也像娘,家里家外、脏活累活全都能对付。
晚饭后,爹和大哥商量,明天请林五娘和大康帮忙收稻子。
没等大哥说话,大姐抢着说:"我们不用别人帮忙,我和柠檬请两天假,明天下地收割。”
柠檬实话道:“我不会割稻子!”
大姐厉声训斥:“不会割可以捡稻穗!”
其实,大姐早有打算:从今以后不上学了!她想要凭着一腔愚昧莽劲,一厢情愿地挑起这个冷漠、没有任何希望的破家。她时常被肩上自制的重担压得热血沸腾,恨不得三更半夜就下到田里,打理那一亩三分地,心底里甚至打算要把家治理得比娘在世时还好。她就像一只负重的车轮,被穷困的生活驱赶着向看不清的明天滚动。
小伊:再这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你学习成绩就是班里倒数了。
她隐去声音:“我知道,所以我不想上学了。学习那么差也丢人,干脆在家干活,省得总费脑子请假。”
大姐见她心不在焉,怒道:“你自言自语嘀咕什么?”
她吓得连忙回神:“老师不让再请假!”一看大姐鞭子似的眼神,知道她要发飚,立刻改口:“我就跟老师说肚子又疼了,不能上学。”
小伊:这个理由用过好几回了;头疼也用过好几回了;脚脖子崴了也用了两回……
她按着心,不敢和小伊说话。
爹瞪一眼柠檬,也不管晚晴的话,看着大哥问:“希岭,你说呢?”
大哥知道反对也没用,赶忙说:“看天气,近两天可能下雨,多两个帮手也好,不然下完雨,田里搞得稀巴烂,稻子容易烂掉!收割完紧接着又要播冬小麦、脱谷、晾晒、交公粮,时令赶着”——看一眼晚晴,“容不得生闲斗气。”
爹点头,又皱眉道:“那到时别一个个拉长个脸,像人家欠你们似的!”
大哥心的话:有五娘在,爹就变成温顺的牛,干活才能用心卖力。可惜,晚晴白长一傻大个子,心眼还是欠缺。
到了明天,五个大人在抢收,柠檬背着背篓跟在后面拾稻穗,不时还要拎着茶壶送水。
水是清凉甘甜的井水。几百米外有一口野井,五六米深,直径一米五左右,它藏在一户人家的农田里。传说是汉高祖刘邦领兵在此驻扎时挖的。方圆数里只有这一口井,下田干活的人口渴,都来此井中取水。
到了旱季,如果有人用井水浇田,水会见底。想喝水,只能脱掉鞋子光着脚,四肢展开呈大字型,踩着井壁柔软暖和的青苔,一层一层下到井底手取。柠檬和小伙伴们都干过这种无畏的事。
此时,她给茶壶把子系上绳子,放到水面上,待壶稳住,顺着一个巧劲儿一甩绳子,水壶便灌满,小心提上来就能喝了。
走在田埂上,经常看到有蚂蟥拉长身子在小水坑里游动,她会用树枝或别的什么东西狠狠地把它戳进泥土里,或者用镰刀把它砍成三段。据说,蚂蟥有两条命,分成三段,它才会彻底死去。她愤恨地信了。
到了傍晚,天空果然乌云密集,惊雷滚动,好在今天所有秋收都完美结束。
田边告别时,五娘站在爹身后,随意地撩起衣角擦汗,悄声说:“有时间去我家吧,给你弄点药酒补补身子……”
爹听了五娘的话,身心一阵酥麻,那个酒的威力,真是她好,我也好……转身瞥见五娘潮湿的脖子里沾着几缕头发,不由得沉浸在不可告人的幻想里上下翻腾……
一阵急风暴雨,把乌云和闷热全部冲散,空气变得干净清新,眼神明亮的人,能看到住在小山左边的人家烟囱里冒出的青烟。
……
小姑托人带话,叫大哥去她家帮忙种水小麦。大哥刚好也想学学这种新的种植方法。第二天一早,骑自行车就去了。
晚上回来跟爹汇报:“没什么技术,只要把握好时机就行。便把种植要领和爹讲述一遍。”
爹慢悠悠地在饭桌腿上磕几下烟斗,说:“这个方法不适合所有地方。我们家住在山南,是沙土地;你小姑家住在山北,是黑土地。土质不同,不能通用。”
大哥吃惊地仰望着爹,不知道说什么好。以前以为爹只会吃喝嫖赌,现在看来有些误会。爹懂很多东西,也懂如何种地,只是身子骨超级懒罢了。
如果爹勤快一点,再用点脑子过日子,生活就不会这么清苦,娘也不会死,这个家还是完整的。可爹不争气……
星期天中午,柠檬怯声问大姐:“明天种小麦,咱俩还不上学么?”
大姐正在洗菜,瞅她一眼,干脆道:“当然!从明天起,我不念书了,以后咱家只有你一个人念书享福,你可要好好念,听到没?”
她小声说:“那我也不念了。总在家干活,缺了很多课,没法念好。”
大姐认真看了看她:“也好!你上学也没什么大用,干脆在家干活,省得我们养活你!”
爹恰好走来,听了晚晴的话心里有些不忍,又怕别人闲话说自己是个废物,连八九岁的孩子也养活不起。忙说:“不行!你太小干不了什么活,种完小麦还是去念书。”
大姐还想说什么,爹咳嗽一声,背着手走了。
小伊指使她向爹求情,上学不是打渔,一天去两天不去是不行的。
“——我不敢和爹说。”
小伊:就说你年纪小,没力气,干不动地里的活。
没等柠檬开口,大姐用异样的眼光盯着她:“最近,你总是神经兮兮、自说自话,是不是脑子有病?还是……”
大姐想到鬼魂附体,不由得打个激灵。如果是娘附体,那就要赶紧上坟烧纸祷告,但又不能确定。
放下手中的活走过来,端着柠檬的脸细致地看眼睛。听说,被鬼魂上身,白眼球里能看到飘动的黑影,但妹妹的眼睛黑白分明,没有一丝杂乱,看来没事。
放开脸,手指戳她脑门:“再听你一个人胡言乱语说鬼话就凑你!烧火做饭去!娘怎么生你这个只会吃饭、不会干活的小东西?”
听大姐说得不实,委屈的眼泪储在眼眶里想要分辨。
小伊:什么也别说,烧火去吧。你在大姐眼里一无是处,她现在心情不好,说多了你又要挨打!你要是实在难受,找个没人的地方哭一会就好了,没有眼泪带不走的悲伤;如果不能全部带走,还有时间。总之,痛苦像乌云,太阳一出来,它就会消散。
她抽噎着“嗯”,又隐去声音问:“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太阳?”
小伊:别着急,耐心点!
她不再说什么,小跑来到灶房。心里恨,又不知道该恨谁,恨大姐?不是,她干的活更多;恨爹?也不是,自从娘去逝,爹几乎不再动手;恨娘?更不是,她已经死了,还有什么好恨?……想到娘,握着护身符问小伊:“死真能解脱么?”
小伊:能啊!死,一了百了,像娘躺在黄土里,管他世间无情冷漠丑陋肮脏,都与她无关。但是,死是很恐怖的,听说小孩子死了不能埋葬,只能苇席裹了扔到山沟里,被狼或野狗吃掉,你不怕么?
想像着自己死后的身躯被饥饿的畜生撕咬、咀嚼,不由得浑身颤抖,双手抱肩,丧气地说:“怕!”
小伊:怕就好好烧火做饭,火快灭了。
她低头一看锅灶,明火已灭,赶紧添柴草,深吸一口气,鼓起腮帮子对着灶口猛然一吹,灶里通红的胎火正憋着一股劲,突然受到“风”的助力,“嘭”地燃起。
她来不及躲闪,一股奇怪的焦糊味四散,本就稀疏的刘海又被烧掉小半截,眼睛熏的半天睁不开,轻轻一揉就泪水横流。
小伊:不用难过,火烧刘海又不是一次两次,很快就会长出来的。
她双手掩面不吭声。
小伊:你没有刘海的样子很好看,真的很好看,一点都不丑。不信你照镜子?
终于,她指缝里露出流泪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