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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清瑶一向游手好闲, 可总算还认得了几个靠谱的朋友。没过多久,就真的有救护车过来, 将强撑着装样的常小玉接走,常婶儿和阮清瑶、阿俏三个人一起跟了出去。
阮清瑶的朋友很快安排了医院的大夫给常小玉做检查。常小玉一开始只管抱着肚子在病床上打滚, 到后来听见大夫们商量着要给她打镇静剂,常小玉这才默不作声,眨了眨眼,说她已经好多了,不疼了。
岂料阮清瑶早就拜托了旁人,不管常小玉如何,都给她全身检查一趟, 检查出来的结果, 常小玉一没有怀孕,二没有小月,三没有吃坏肚子……只不过她确实已经不再是个未经人事的少女,与阮茂学之事, 该是板上钉钉, 既成事实。
这结果一出来,常婶儿好像不大满意,追着医生护士询问去了。
阮清瑶则与那位在“沙龙”认识的朋友闲聊几句,送走对方,回过头来,正看见阿俏立在常小玉病房外面,透过一扇玻璃的小窗里面看。
“总算现在还有医院这个地方, 出了什么状况一检查就能全查出来,教那起子空口白牙说瞎话的人吃个瘪,倒是挺好。”阮清瑶在阿俏耳边冷笑着说。说实话,她心底曾有那么一丝懊恼:那种时候,怎么阿俏能想出来这样的法子,而她就偏偏空有一腔怒火,什么有用的招数都想不出来呢?
“今天这事儿,回头常小玉只要咬死了自己确实不舒服,而常婶儿只要一句‘爱女心切’,咱们就什么都怪不到她们母女头上。回头常婶儿还可以口口声声说是为了阮家的子孙后嗣着想,太紧张了怕有闪失,回头在爹跟前没准儿还能落着好。”阿俏依旧望着那扇透明的小窗,根本不回头看阮清瑶。
在这世上,两方相遇,不要脸者胜。
阮清瑶一听,心里也等觉憋气。
“好,是我想得不周全,我的阮三小姐!你说得对,你说得全对,好了吧!这事儿可以了解了么?我可以回家了吗?今天我真的很累了!”
阮清瑶抱怨着,她赶了大半天的路,回家之后没多久常小玉就闹了起来。直到现在她连洗个热水澡的机会都没有,她快要受不了了。
“不行!”阿俏平平地说,“这事儿,没那么简单!”
阮清瑶几乎要跳脚:“没那么简单?不就是大户人家妻妾争风的戏码么,不是西风压了东风,就是东风压了西风。我们刚一回家,就被这西风东风忽左忽右地吹着,还能怎么着?”
阿俏却不理会阮清瑶跳脚,淡淡地说:“你看常小玉。”
阮清瑶从透过玻璃往病室里看,只见常小玉正抱着一碗馄饨,开开心心地吃着,脸上露出满足的神色。她早先那顿爆鱼面吃到一半被人打断了,后来则是各种各样的检查询问,常小玉年纪不大,早就饿得狠了。
“我刚才去医院食堂打了一碗绉纱馄饨,请了一名护士给她送进去,你看她就开心成这样。”阿俏在阮清瑶耳边缓缓地说。
“是呀,小玉就是这么个人,她从小就又懒又馋,游手好闲,你要不推一推她,她从来不肯动一动手指去干活儿。可这人也向来容易满足,有好吃的吃,有光鲜的衣裳上身,每月再比别人多一个大洋的赏钱,她就不知能乐成什么样儿……”
阮清瑶说到这里,突然自己就停了下来,别过脸望着阿俏,犹豫道:“你是说……”
阿俏知道阮清瑶自己已经想到了,只点了点头,什么都没说。
阮清瑶心里一阵盘算,终于说:“我知道你在疑什么,这件事,这件事……”她突然又气恼起来,低声咒骂了一句,然后接道:“可这件事它又和我何干呢?我爹纳了她,于是乎你娘受了委屈,但我说过了,这种长辈之间的事儿,和我有什么关系,又关我什么事!”
阿俏还是没说话,只管盯着阮清瑶的双眼,冷冷地盯着她。
半晌,阮清瑶自己软了,伸出双手投降:“阿俏我再也受不了你这么看人了……我知道了,常婶儿是怎么从老家回阮家来的,这些我都会去查,我会一一去查!”
阿俏这才收回了眼光。
阮清瑶说得没错,常小玉又懒又馋又贪,可是却胸无大志。阿俏才不相信像她这样的女孩子竟然能自己起心,主动去爬了阮茂学的床。
早先她已经悄悄地问过了小凡,小凡虽然说不清那天晚上的情形,可却知道阮茂学和常小玉的事儿闹得很大,被好些人同时撞破了,无论是宁淑还是阮茂学都弹压不住,传出去名声实在不好听,阮茂学这才拿了主意纳了常小玉。
说起来,阿俏倒是隐隐约约地记起上辈子阮清瑶的事儿。阮清瑶是自己吞了烟膏死的,出事之前,阮清瑶曾经消失过一段时间,据说是回“外祖”家住了半年,回来的时候她几乎已经全变了一个人,再无半分阮二小姐的潇洒。阿俏曾听服侍阮清瑶的女仆提过一句,说二小姐一直在暗中服用止血的药物。阿俏一直怀疑阮清瑶的外祖家里与阮清瑶之死有关系,可是阮清瑶一直到死,都没有承认过。
阿俏只记得阮清瑶的外祖家姓薛。只是她上辈子没什么机会过问阮清瑶的事,至于薛家、乃至常婶儿母女,到底在阮清瑶身上下了什么功夫,她就不得而知了。
这时候阮清瑶极其不满地抱怨了一句,“阿俏,你统共这点儿年纪,总是要管这个,疑那个的,你累不累呀!为什么不干脆将这些烦心的事儿都放在一边,舒舒服服地过日子,管这么多做什么?”
阿俏似乎是从心底笑了一声:“舒服?二姐,我倒是没想到,竟然会是你,来劝我要舒舒服服地过日子?”
阮清瑶听了她这声笑,不由得有点儿慌乱:她这纯是说漏了嘴,她原本就想着自己舒服,阮家的一切事物,让阿俏冲到前面去顶着,她只管安安稳稳地捡现成的就好。
紧接着,只听阿俏放低了声音:“二姐,其实要我说吧,‘舒服’这件东西,不是没有代价的。不信你看着世上的人,要是衣食上舒服宽裕些儿吧,宅门里耗着就会心累一点;若是想过点儿事事顺心的小日子,少不得自己得劳碌起来……”
阮清瑶一想,这倒也是。
可是……等等,“阿俏,你难道忘了,这世上还有命,有些人就是命好!”
阿俏早晓得阮清瑶想要这么说,当即淡淡一笑,点点头说:“是啊,我瞅二姐就是个好命,所以向来过得舒服。”
阮清瑶这才舒了一口气:这话她听着顺耳。
“可这世上就二姐一个舒服着,可难保旁人看了不会眼热。”
这时候,病房外走廊的拐角另一头有人说着话过来,正是阮茂学和常婶儿一边说话一边过来。想必是阮茂学终究对这个新纳的小姨娘有几分关心,因此过来看一看。
常婶儿柔声软语,向阮茂学细细解释了她之前的“心急”与“误会”,“两位小姐一见了小玉就很不高兴”,“我这不也是看到小玉肚子疼,这孩子平素没病没灾的,哪里还想到其他?这不也是为老爷子子嗣着急么,毕竟您膝下只有一位公子。”
阮茂学没说话,但毕竟没开口指责,想来应该是接受了常婶儿这番说辞。
只听常婶儿续道:“老爷,您当初可是答应过的,小玉若是能生养,不管是男是女,都能得一成阮家的干股,我就担心因为这个,有人就盯上了小玉,像防什么似的防着她,若是真的防着了阮家的香火,那可就不好了。”
“这也不急!”阮茂学没有就此再答应什么,反倒安慰常婶儿,“清瑶与浩宇,家教都是好的。阿俏么……性子是有点儿急,可我相信她没坏心,今天这不还是她照顾着小玉来医院的么。”
“这么这吧,将来清瑶出嫁了,她那一成干股正好就转给小玉的孩子。”阮茂学随随便便地这么回答。
远远地阮清瑶与阿俏听了这一句,忍不住对视一眼。她们都没想到阮茂学竟然答应了常氏母女这个。阮清瑶听得事关自己,更是气得白了一张脸,胸口一起一伏,想起早先阿俏劝自己的话,心里暗暗道,看来旁人还真的见不得自己舒服。
“老爷,您说这话可就言重了。我们可真不敢怨两位小姐什么,我只想着,若是小玉真的生养个一男半女的,老爷能不能先记一成干股在她名下。”
这就是生生地讨要财产了,言语里含糊其辞,不提阮家的子孙,说的是记在常小玉名下。
阮茂学听来却觉得没什么毛病,“也成,反正我名下记着三成干股,浩宇已经有一成,回头拨一成给小玉的孩子就是。”这个粗枝大叶的男人,对方什么意思,他都还没闹清,就已经先做了承诺。
常婶儿一时大喜,赶紧追加一句:“老爷,您这可是答应了,回头可千万别不认!”
阮茂学大男子气的挥挥手,“你家老爷是这种人么?”
这两人说着,一起往这边走过来,转过一个弯,见到拐角另一边的阮清瑶与阿俏,不免都愣住了。
阮茂学尴尬无比,开了开口,没招呼出声。而常婶儿眼珠转了转,赶紧行了个礼,招呼道:“二太太……”
阮清瑶与阿俏吃了一惊,一起回头,才注意到不知什么时候起,宁淑就已经站在阮清瑶与阿俏身后了。想必是阮家晚上的生意忙完,她就过来看看常小玉究竟如何了。
“二太太,老爷刚才答应的,您应该也听见了。”常婶儿赶紧补上一两句。她知道宁淑在家一向不反对阮茂学的意见,如今身在外间,公共场合,更加不会出言反驳。
阿俏在一旁冷眼旁观,颇有点儿想为母亲捏一把汗。
却只见宁淑微微一笑,望着阮茂学,开口却是对常婶儿说的:“我说常婶儿,你不愧是大户人家待得久了,看起来这些事儿,你心里都是门清啊!”
“不过,我倒也是想要感谢你,提醒了我。你替你女儿着想,我也得替我那一双儿女好好着想着想才是啊!”
宁淑这么说着,随即一转身,往走廊的另一头走去,既没有去过问常小玉,也没有向阮茂学打招呼。
阮茂学当着两个女儿,和家中一名旧仆,感觉脸没处搁,故意哼了一声,提高了声音说:“我去看看小玉去!”
宁淑听到这话,脚下微微顿了顿,终究是不回头地走了。
阮清瑶转过头去看了阿俏一眼,只见阿俏一张小脸绷得紧紧的,便压低了声音问:“你娘想到了什么?”
阿俏没说话,憋了半晌,才舒出一口气,对阮清瑶说:“整个这件事里,看起来,最倒霉的人……不是你。有可能是爹。”
第二天,常小玉“无恙”归家。同时从阮家传出消息,阮老爷子阮正源应了宁淑的请求,同意让阿俏与阮浩宇各自分得阮家一成的干股。
阿俏已经将满十八岁,阮浩宇却距离成年还远,而且现在正离家求学,不住在阮家。不过这也没关系,宁淑直接找到了公证人,写了公证书,并且将那两成干股的文书交给了公证处保管。等再过几个月,这一成干股就是阿俏的,除非她出嫁,她就有持股人所享有的一切权力,而阮浩宇则还要多等几年,到他成年才能动用。
这就是宁淑听了常婶儿向阮茂学的请求之后,受启发想出来的主意。
如今阮家的情势已变,阮老爷子手里还有三成,阮茂学宁淑夫妇手中各自有二成干股,其余三个子女,一人一成。
常婶儿与常小玉自然不满,跑去寻阮茂学要这一成干股。阮茂学眼一瞪,说:“说好了的,总得见着个一男半女的影子才能说其他,你这倒好,小玉的肚子还没半点儿动静呢,怎么就来要干股了呢?”
常婶儿不忿,指手画脚地说宁淑不过是个继室,凭什么手里持着的干股与老爷手里的一样多,该把宁淑手里的两成分一成出来,交给小玉,这样才公平。
阮茂学登时急了:“二太太管着阮家的全部生意,你们这样,是想要逼她撂挑子么?”
这下子常婶儿与常小玉就傻了眼,她们没想到宁淑手中握着阮家的干股,是她多年辛苦,打理阮家的报偿。可要教阿俏说,这才是真的不公平呢,阮茂学什么事都不管,竟然还分了两成干股。
到了最后,阮茂学经不起常家母女两个的软磨硬泡,终于勉强答应,回头常小玉若是真有了身孕,他阮茂学就从自己名下的两成干股里分一成出来,给常小玉和她的孩子,算是个保障。
这消息偷偷地传将出来,阿俏忍不住冷笑:她这个耳根子世上第一软的爹,果然,整个事情看下来,最倒霉的的确是他。只不过阮茂学纳妾之事,已成事实,无法逆转。两害相较取其轻,若能赶走常婶儿,只留一个常小玉在阮府孤立着,她应该能变得老实点。
常小玉这件事余波未尽,另有人上门来找阿俏。
这天正好下雨,门前园子里的一株女贞树树叶被打得簌簌作响。来人则披着一件蓑衣,戴着个竹箬笠,只管立在阮家见客的大厅里等着。阿俏一出来,便见她摘下头上箬笠,露出面孔。
“阿俏!”
“寇珍姐!”阿俏又惊又喜,她回省城的事还未告诉任何人,寇珍就已经打听到,而且来看她了。
“阿俏,你呀,这真叫人嫉妒,两年不见,出落得这么好!”寇珍故意做出一副恨得牙痒痒的神情,“啥叫我见犹怜,我可算是知道了。”
“训导主任,”阿俏也开起玩笑,“是不是我哪里没遵守好纪律,要您今天亲自登门训导啊?”
两个好朋友许久未见,一见面自然有好多话说。寇珍瞅瞅阿俏,笑着说:“你可知道,如今我们两个,可是省城里最热门的一对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