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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章 嬗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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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容舒的母亲李氏,和姜氏是至交好友。

    二人自幼相识,虽无血缘,却胜似嫡亲姐妹。

    姜氏说起李氏来,连眼角都会变得温柔。她的声音,轻轻柔柔,似耳语般叹息道:“可惜她不在了,这‘美人姜’我也就再不曾见过。”

    李氏去世的时候,太微的年纪还很小。

    她对李氏毫无印象,连李氏生得什么模样都半点不记得,听到母亲提起李氏,心里也并无太大感触。

    不过她知道母亲和李氏感情深厚,如今见花忆人,难免伤感。

    她立在一旁,理应说上两句宽慰宽慰母亲才是。

    可偏偏她不会。

    她素来不知如何宽慰旁人,此刻对着母亲,也不见长进。

    于是她望着匣中的花,只是叹气。

    这一叹,惊动了姜氏。

    姜氏收敛神色,仔细打量着匣子里的花,轻声问道:“俏姑,这花你是从何得来的?”

    太微怔了一下,回答道:“是位友人相赠。”

    “友人?”姜氏蹙了下眉,“是谁?我可认得?”不过话音未落,她忽然又兀自摇摇头道:“瞧我问的什么蠢话,我怎么可能会认得。”

    她和太微在一起的时光,屈指可数。

    即便算上她的“梦中所见”,如今已经十四五岁的太微,对她而言,仍然是陌生的。

    这种陌生,并不疏离生分,但骨子里在不时透出来难以捉摸四个字。

    她不知道太微认得谁,不认得谁,更不知道太微同谁交好,同谁交恶。是以太微说出“友人”二字时,她连用来猜一猜的人选都寻不出来。

    姜氏面上浮现出一丝淡淡的忧愁,一直蔓延到眼睛里。

    太微忍不住,又叹了一声。

    她叹得老气横秋的,实在不像是个少年人。

    姜氏合上匣子,用力握住了她的手。

    太微道:“您虽然不认得他,但应该听说过。”

    姜氏疑惑地“哦”了一声,忽然面色微变,压低声音问道:“是笠泽另一边来的人?”

    太微颔首道:“是镇夷司指挥使薛怀刃。”

    “薛怀刃?”姜氏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你和他……是好友?”

    明明该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能够认得便已足够奇怪,怎么还能交好?姜氏紧紧抓着手里的木匣,忧心忡忡地道:“镇夷司指挥使那样的人物,不该避着些才是吗?”

    太微苦笑了一下:“是该避着才是。”她嘴角上扬的弧度几不可见,这样一个笑容,能挤出来仿佛便已经耗尽了她的气力。

    是以这一笑,比哭还难看。

    姜氏看着女儿的眼睛,蓦地呼吸一窒,颤声道:“难不成……你上回提过的那个梦里的男人……”

    她说了一半,停了下来。

    剩下的半截话,她委实说不下去了,像是不敢,又像是不相信。

    她总盼着太微能遇上一个好人,可镇夷司指挥使这样的人,是如何也称不上好人的。

    “是他。”

    太微的神色,却平静了下来。

    “我说的那个人,就是他。”

    姜氏神色骤变,手一松,匣子摔在了地上。

    里头的花跌出来,滚落在一旁的纨扇上,和角落里绣着的一枝海棠花相映成趣,仿佛生在了扇面上。

    姜氏慌张,且无措。

    她以为自己经过这么多的事情以后,很难再像过去那般惊慌失措。直到今日,直到这一刻,她才知道自己想错了。

    “俏姑……”她呢喃唤着女儿的乳名,摇了摇头,“你先前告诉我说,你离开京城去了鸿都,既然如此,你后来怎么会遇上他呢?”

    太微将旁的事都告诉了她,却独独瞒下了感情方面的事不肯提,如今想来,怕是大有问题。

    一个人越是不想提的事,便越是在心里扎根的越深。

    因为一扯便疼,所以才藏着不去管它。

    姜氏知道自己眼前的这具少女身躯里藏着一个二十多岁的成熟灵魂,可不管她几岁,她都是自己的孩子。

    担忧、惶恐、无措……

    纷杂的情绪像是夏日急雨扑打而来。

    太微看着母亲脸上的神情变幻,蹲下身,将头枕在了母亲的腿上。

    她席地而坐,丁点不在乎地上是否干净,就好像她生来如此,早已习惯。身下的裙衫沾了灰尘,也没有关系。

    “娘亲。”

    太微靠在母亲身上,唤了她一声,口气十分的平静:“过去的事,一时半会实在说不清楚,我只问您一句话,您信不信女儿?”

    姜氏愣住了。

    “我知道,您一定在想,镇夷司是个什么地方,镇夷司指挥使又是个什么人……那地方,不过是个将严刑拷打当成家常便饭的可怕地方;那个人心狠手辣杀人如麻,更是实打实的大恶之人。”

    “这样的人,自然该避开。”

    太微很淡地笑了一下:“可是没有他,我不过就是行尸走肉罢了。”

    素白的手指在地上摸索着,摸到了扇子,摸到了花,她轻轻摩挲着,低声道:“所以我思来想去,人生苦短,还是及时行乐吧。”

    姜氏抬起手,轻轻落在她头发上抚摸了两下,声音有些涩呐:“你很喜欢他?”

    太微闭着双眼,面色平静地吐出两个字来:“如命。”

    她过去不想承认,如今承认了,便再无犹豫。

    姜氏从她话中听出了十二分的笃定和郑重,手下动作不由一顿。

    良久,她揪了一把太微的耳朵。

    太微吃痛,睁开眼仰着头看向她。

    母亲的脸色已经好看很多,皱着眉头道:“你先前还嚷嚷着要离开京城,如今这架势,是改主意了?”

    太微有些面热。

    姜氏看明白了,摇头道:“你可想清楚了?”

    太微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改成跪坐在母亲跟前道:“没有。”

    姜氏:“……”

    这话接的太快,快得每个字好像都带着厚颜无耻的不在乎。

    姜氏瞪了她一眼。

    太微还是一脸的冷静:“世事难料,走一步看三步虽然无错,但这三步是不是真的就能一点也不差?”

    姜氏皱着眉。

    太微继续道:“是以您问我心中是否有数,我有,但今后会不会变,我也是真的不知。”

    这样的情况,的确称不上想清楚了,反而更像是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绝。

    姜氏看着她指间拈着的花,慢慢舒展开眉头,长叹口气道:“你可知道这花是何意思?”

    太微摇了摇头。

    姜氏道:“是期待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