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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端午,因为城中闹贼的缘故,街上即便有跳钟馗也鲜少有人去看,节日都过了,也没见有节日气氛,便是路上行人也寥寥无几。
流云长街北边儿,一处简陋的小店外,泛黄的幌子迎风而抖,长木支起来的摊子上,摆着半只全猪,猪头放在另一边儿,眼是半闭着的,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架子上头还悬着几块儿肉,瞧着很是新鲜,李屠夫拎了刀往案板上的一块排骨剁去,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前面一人问的问题。
“老板这刀工不错啊。”
“那是自然,我这可是祖传的手艺,从我太爷爷一辈做起,快百多年了,街头巷尾哪个不晓得?”
“不太难切的肉,一刀就能划开哦?”
“开玩笑,我若是精细点儿,整张皮给你割下来都没问题!”他得意道。
这时候,一直沉默的另一人乍然开口:“不知老板这刀,放在人身上是不是也这么好的功夫?”
“……”
刀刃“砰”地一声笃在骨头里,那力气震得满案板都为之一抖,连奚画也莫名不自觉跟着这排骨抖了个激灵。
“怎么,小子!”
李屠夫挽起袖子来,舌头往唇边一舔,朝关何哼道:“你怀疑我啊?”
对方表情很是淡然,却又毫不否认地与他对视:“随便问问,没准儿呢。”
“没准儿你爷爷!饭可以乱吃,话能乱说嘛!搞个不好让官府晓得了,老子还得跑一趟!”
关何不以为意:“若是心里没鬼,跑一趟又如何?”
“喝呀,你还跟我杠上了是不?”他作势拔出刀来,神情凶狠,“信不信老子现在就砍了你!”
他把屠刀一扬,吓得奚画根本顾不得买肉,一把拽了关何就往回跑。
背后还听他晃着刀威胁道:“小兔崽子,给我站住!”
跑了几步,又担心自己的摊子,李屠夫尽管心有不甘,却也只得退了回去,站在原地嚷嚷:
“下次别让我见着你们俩!否则我非割了你耳朵下酒吃不可!”
眼看那人没追来,奚画抬手就往关何头上轻扇了一下,骂道:
“你脑抽了啊!哪有人开口问得这么直白的!”
他揉着额头,小声道:“……不总是要问的么?”
“那也不能这么问啊!”奚画没好气地抱着怀里的菜篮子,无奈得不知怎样说下去,“都怪你,今后连买肉我都要换一家店了。”
关何自知理亏,很是歉疚地垂下头去,未曾反驳。
自打前天官府贴上告示言那采花贼亦将挖人心肝后,城里大大小小的屠户几乎都被请到府衙喝茶去了,不仅如此,连大夫樵夫庖厨等等,但凡是和用刀子有关的,一个都没放过。
然而这并没有什么用处,浩浩荡荡地押了一批人进去,又挨个挨个放出来,想是劳而无功,白白忙活一趟。
奚画提着菜篮,快步朝另一条街走,正寻思还有哪家的猪头肉更新鲜一些,抬眼之间,却见那对面蹲着两个大石狮子的颜府门前,颜七正面带微笑与来的两人说话儿。
其中一个身着黑蓝相间的捕快服饰,另一个则穿了件藏青色劲装,背后立着把长剑,看身形像是尚远。
还不等她走近,两人便低头说了些什么,那捕快即刻抱拳施礼,疾步离开。
“七姐。”
余光瞥见奚画领着她家的关何款步往这边走过来,颜七笑容更甚。
“呀,小四,买菜呢?”
“是啊。”奚画在她跟前站定,偏头却是去问尚远,“你们在聊什么?”
“这不是还没抓到那采花贼么?”颜七含笑替他答道,“尚公子和小江正来府上瞧瞧护卫的人数,看着要不要多增一些。”
她话音刚落,尚远就侧身向奚画道:“你家也是,就他一个实在让人不放心,今日下午我会再派一两个过来的。”
“哦……”不欲拂了他好意,且转念一想多些人也有保障,对此奚画并没推拒。
“这些天府衙里的捕快可都是忙得很呢。”颜七颇有些担忧地朝旁瞧了一眼,“我看小江一脸憔悴,面色也白得吓人。”
“也没办法,他都好几天没睡了。”尚远摇头轻叹,“巡抚那边发话,七日之内必须破案,莫说是他别的人也是这般……哎,还不是给那贼人害的。”
听着可怜,奚画不禁关切道:“那你得小心身体,别累坏了。”
“不妨事。”尚远心里一暖,笑吟吟道,“我不算衙门中人,顶多就是个打下手的,没他们这么忙碌。”
“晚些时候我让爹爹送点瓜果去府衙吧。”颜七想了想,微笑道,“也算是犒劳一下他们。”
“七姑娘有心了,我代平江府捕快在此谢过。”
“举手之劳而已,尚公子不必言谢。”
说话间,耳边忽闻得几声犬吠猫叫,那声音甚是古怪狰狞,于安静的四周中尤显突兀,此地三人皆向街角看去。
但见那院墙拐角之处,一只体型颇大的黑狗正与一只半大的梨花猫儿厮打在一起,这狗眸中泛出凶光,不住张着嘴要往下咬,身下的猫儿左躲右闪,动作虽是灵敏,但到底吃了体型娇小的亏。
眼瞧那黑狗嘴上不住滴着血,已然是将它哪里咬破了。
颜七素来心软,不由掩嘴疼惜道:“好可怜的小猫。”
那狗走一路,血便滴了一路,奚画也是瞧不下去了,回头就对关何道:“你去把猫儿救下来好不好?”
闻言关何不曾犹疑,点头便答应:“好。”
“小心点可别伤到了。”
“知道。”
见他脚步一转,二话不说就朝那边猫狗方向走去,颜七美眸一转,扬了扬眉,低声调笑道:
“关公子还真是听小四的话呢。”
奚画脸上一红,口齿都有点不伶俐了:“……才、才没那回事。”
“没有么?你说什么人家都依你呢……”
“那……那是他心虚,你都不知道他弄坏我多少东西。我的书,我的风筝,还……还有我的玉佩!”她寻着理由乱七八糟地解释。
“呀,是嘛。”颜七却也没道破,仍旧拿袖子掩着嘴,抿唇笑而不语。
关何的手脚很是迅速,片刻间已把大黑狗擒住,奚画忙将缩成一团的猫儿抱起来,小心翼翼地看它的伤势。
小猫浑身轻颤,分明是被吓傻了,颜七不禁心疼:
“找找它伤口在那儿,快些去医治才是。”
“呃……”奚画把猫爪子握住,里里外外找了个遍,这才疑惑道,“奇怪,它身上没伤啊。”
“没伤么?”颜七闻言俯下身去,左右看了看,除了毛上沾了几滴血外,确实没见着有什么伤痕。
“那这狗嘴上的血是打哪里来的?”
“不知道诶……”她说着去瞧狗,关何当即恨配合地替她把狗嘴扳开。
好家伙,这畜生牙里也染得绯红。
“难不成伤的还是狗?”
关何遂道:“狗身上也没伤。”
一边儿看热闹的尚远试探性问道:“……莫不是长智齿,拔牙拔的吧?”他依稀记得自己前些年经历的痛楚,不由朝那狗投去一个同情的表情。
“可能吗?”关何冷着声鄙夷地向他看了一眼。
“……怎么不可能,没准儿它自己磕在石头上磕掉了呢?”原就随便一说,可听他出声问了,尚远不得不嘴硬。
“总之,小猫儿没事就好。”眼看两个又要吵起来,颜七微微一笑,打圆场,“这猫儿瞧着也不大,怪亲近人的。”
奚画揉着猫脑袋,问道:“可找得到它主人么?”
关何淡淡摇头:“恐怕是只野猫。”
看那猫儿正十分喜欢地蹭着奚画,软软甜甜的叫唤,颜七忍不住艳羡:“小四还真招这些小东西喜欢啊。”
“诶?是么?”
“可不是么,瞧它对你多亲热。”说完,她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提议,“不如拿回家去养吧?扔它在外边儿流浪也怪可怜的。”
“啊……我是很想,不过不行。”奚画遗憾地往猫脖颈处挠了几下,后者甚是享受地低下头来,“我家养了狗了,再养猫儿,那狗定欺负它……要不,你拿回去养?”
她把猫向关何那边一递,对方愣了愣,继而也是摇头。
“我养了隼,你见过的。”
“呃,也是……”奚画抓抓头,记起来。
挺凶的一只鹰,瞧着怪吓人的。
“七姐呢?”
颜七赧然垂头,为难道:“我爹爹……怕是不同意养这种东西。”
“啊,那怎么办……可愁人的很。”
三个人很是同步地皱眉认真思索。
找个家里能养的,还没养别的动物的人……
一瞬间,三人齐齐抬头,目光直逼那边儿还在发呆的尚远。
后者被看得背脊发凉:“你、你们怎么都这眼神儿啊。”
关何正色道:“正好,你无牵无挂的,就养了吧。”
“啊?我……”
颜七面带笑容道:“说的是,猫儿也很合尚公子的性子呢。”
“我……”
奚画眼前一亮,笑靥如花:“好啊好啊,有寒就拿去养吧!”
“……”
完全没有给他反抗的机会,手里就多了一只毛茸茸的猫。
等回过神来,尚远捧着那绒球手足无措。
“我、我没养过这个啊。”
不想奚画二人已是动身朝对街走去了。
“你们……”
关何回过头,难得鼓励他:“好好养。”
“喂!”
走了半截,奚画也想起什么,扭头过来,开开心心地对他招手。
“有寒,我有空去孟捕头家瞧你们。”
“等、等一下啊……你们别走啊,我……我不会养的。”他抱着猫,顿觉如抱了个烫手的山芋,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
然而人去街空,微风习习,落叶满地。
颜七挥手,目送着奚画关何走远,脸上依旧带着她惯有的端正微笑,回过头赞许地拍了拍尚远的肩。
“尚公子能者多劳。”
尚远:“……”
河畔杨柳低垂,丝绦万缕,白鹭踏水而过,溅得河面波光荡漾,细碎粼粼。
奚画走在小路上,手里空空,菜篮子关何提着。
她心情很好,哼着小曲儿,蹦蹦跳跳。
蓦地隐约看见那岸上似有人对水而立,衣袂随风猎猎飞起。
“咦……”她脚步放慢,虚着眼睛喃喃自语,“那不是秦先生么?”
关何亦顺了她目光望去,正瞧得那人俯身作礼,底下还摆了一个香炉一壶酒,青烟寥寥,背影凄凉。
“他是在拜祭谁吗?”
“不知道。”
奚画若有所思,“该不会是屈原老先生吧……”
可端午不是过了么?
她纳闷地皱了皱眉,却也没往心里去,两人看了一会儿,仍旧沿着小路回家。
*
傍晚,孟家府宅。
忙了一天,孟捕头风尘仆仆地从外头回来,一进门,迎面就看到自家夫人和尚远坐在茶几前玩着一只半大的梨花猫。
吓了一跳。
“呀,老爷回来了。”
孟夫人起身去倒茶。
孟捕头忙喝了一杯压压惊,随即问道:“有寒呐,你怎么给弄了只猫回来……”
“孟叔。”尚远把猫抱起,带着些许歉意,“这……我路上捡的,瞧着怪可怜就擅作主张拿了来。”
“这小猫可爱得紧。”孟夫人在旁帮着说话,“有寒要养,就让他养吧。”
“养猫……也不是什么大事。”孟捕头轻咳了一声,只得应下,“你喜欢,养一只也没什么。”
“多谢孟叔。”
孟夫人亦给尚远斟满茶水,瞧他抚弄那猫儿,眼底里尽是笑意,便问道:“有寒给这小猫想好名字了么?”
“嗯,想好了。”
“哦?”孟捕头听着却是来了兴趣,“叫什么?”
尚远将猫抱在怀里,见它仰起头来,歪着脖子,一双眼珠子滴溜滴溜地也望着自己,唇边的笑容便怎么掩不住。
他嗓音朗朗:“叫小四。”
“喵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