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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知年再娇生惯养,三岁能拿笔写字后,手稳了,但凡吃饭喝茶就都是自己动手,丫鬟嬷嬷从来不喂的,毕竟他是个小郎君,不是姑娘家,有些方面能娇气,有些地方再不能惯着的。
他也没想到都这么大了,还能被长辈喂茶喝……
不过听祁淮笑得欢畅,他的心情又奇异般地好了起来。
起码他是能够令祁淮高兴的吧?
他偷偷瞄一眼祁淮,祁淮一直笑眯眯地看着他,祁知年差点又要立即收回视线,却又想,没准哪天自己就要露馅,即便不露馅,最多半年,他们也会离开京都,跟祁淮相处的机会如此珍贵,此时不多说说话,又待何时?
不如多给祁淮留下些好印象!
反正已经出来了,既来之则安之吧!
祁知年到底也曾是国公府的小郎君嘛,风仪那也是一等一的。
他的心态调整好后,整个人似那水洗过的宝石,霎时就更亮了,祁淮都看在眼中,只觉得怎么看怎么有趣,小小的一个人,怎么就这么多小心思,偏又是个傻的,什么心思都摆在面上。
祁淮便问:“你今年多大?”
“今天是大年初一,我十七了,不过我是除夕出生的……”
祁淮笑:“你这生得倒是讨巧,一下多了两岁。”
实际才十五岁呢。
祁知年抿了嘴笑,他此时没有先前那么紧张,笑起来别提多甜了。
祁淮指着桌上糕点:“爱吃吗?”
都是国公府的厨房里做的,祁知年一眼就认出来了,而且由于国公府常年只有祁知年与姜七娘住着,姜七娘从不多提要求,所有人都使出浑身解数讨好祁知年,厨房师傅的手艺自也是跟着祁知年的喜好走。
这不,到现在都还没改过来呢。
无意中做出的糕点,也全部都是祁知年爱吃的。
他点头:“喜欢。”
祁淮将盘子往他推了推,祁知年捻起块芙蓉酥,咬了口问:“我们要去哪里?”
“去城外。”
果然是要去城外啊。
祁淮又道:“还要些功夫,你可以靠着歇一歇。”
“不用不用。”
与长辈同乘马车,怎能光顾着自己睡觉呢!他还要服侍长辈呢!倒茶拿糕点什么的!再陪着说说话!
说是这么说,祁知年确实是饿了,熟悉的味道抚慰了他的胃,一不小心就将一块芙蓉酥全都吃掉了,祁淮再递来盏茶,祁知年举起盘子给祁淮:“你,你也吃……”
祁淮笑:“你吃便好。”
祁知年还想拒绝,肚子“咕噜”一声。
门外赶着车的程渠就听到车中,他们国公爷直接笑出声,哎哟,他也直乐,这才多久,都笑了多少回了?
祁知年脸通红,不知所措:“我,我——我……”
“我”不出来。
祁淮亲手拿了块他方才吃的芙蓉酥,直接塞到他口中:“吃吧。”
“……”祁知年低头默默吃,吃了一块,祁淮又塞来一块,祁知年再吃一块,祁淮还要再塞时,祁知年小声说,“我想吃个咸的……”
得,程渠又听到一阵笑声。
祁知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现在又不似从前养尊处优,每天都很忙,体力耗得快,中午饭没有吃,能不饿么?
在祁淮的笑声中,他已经麻木了。
笑就笑吧,能逗长辈高兴也是一件值得骄傲与开心的事儿啊!!
只是原本想得好好地服侍长辈,怎么还反过来了呢……
等马车渐渐放慢速度时,祁知年已经吃下半盘子的糕点,其实还没有完全饱,实在是不敢吃了,吃太多有点丢人。
马车停了停,“我能看看吗?”,祁知年问。
“当然。”
祁知年撩开窗帘,瞧不出这究竟是哪里,只见远处有许多田地,有还在过冬的光秃秃的树,还有条溪流,已是结了冰,冰面上泊着艘孤零零的乌篷船。
马车正停在一座宅子的面前,他仰头看去,门匾上是“温园”二字,难道这座宅子的主人姓温?
已经有人来卸下门槛,马车直接驶进去,祁知年又回头问:“我能继续看吗?”
眼睛眨巴眨巴的,差点没把国公爷的心给眨化了,孩子怎么就这么乖?
“尽管看。”他笑道。
祁知年便也抿嘴对他一笑,回过头趴在窗上继续看,这是祁知年已经渐渐习惯,本来他心里就是把祁淮当作亲近长辈看待的,最初的惶恐与紧张过去,他自不会把祁淮当做外人。
且这本来就是他过习惯了的生活,实在是忐忑不来。
看在眼中,祁淮更为确定,小家伙从前的家世必定差不了。
绕过影壁,似是知道祁知年正在看,马车一直没停,索性带着他们在园子里慢悠悠地绕了个圈儿,好让他看个够。
这是个不大不小的园子,建筑并不讲究中轴线、左右对称之类,景致占了大半,亭榭楼阁错落地插在风景深处,显然是用来游乐的,并非居家住宅。
“这是别人家的园子吗?”祁知年问。
“不是。”
祁知年便知道了,应该是祁淮的园子,这很正常,因为就连他也有自己的园子呢,他还有两个,一个是皇帝赏的,一个是十岁生辰的时候,长公主给的,只是都还没来得及修缮,他忙着读书,也没有可以邀请的朋友,还没有去玩过。
但是为什么要叫温园呢?祁知年也不问祁淮,自己很有兴致地在猜测。
马车依然在悠悠晃晃地驶,祁知年又问:“看过园子,我们就回去吗?”
“很着急回去?”
“我家人会担心的……”
“我叫人去你家中说一声。”
祁知年立即回头,面色踌躇:“可是……”
祁淮知他意:“他们知道怎么说,别担心。”
祁知年是很相信祁淮的,他说没事,那就一定没事!
他乖乖点头:“好。”
说完再对祁淮笑,祁淮差点要伸手摸摸他的头,只是祁知年已经趴回窗上继续往外看了。
祁知年心情很好,他其实也不舍得,也想多和祁淮相处,他没有回头,伸出左手食指,又道:“那我玩一个时辰就回去,好吗?我娘亲身体不好,我要回去陪她。”
这是完全把祁淮当作亲近长辈了,有什么说什么。
祁淮看着那从黑色大毛披风里冒出头来的白生生的手指尖尖,很想立即揪住,甚至莫名地想咬一口。
祁知年却已经又收了回去。
祁淮往他移了移,只能伸手摸摸他的小脑袋。
祁知年仰起头看过来,再对他笑,祁淮被感染,笑着应声:“好。”
祁知年就笑得更为高兴了,鼻子抽了抽,又惊喜道:“我闻到腊梅的味道!”
“很喜欢腊梅?”
“喜欢啊!我出生的时候,我院里的腊梅花一起开了呢!”
“温园深处有梅林,去看看?”
“好啊好啊!”
程渠闻言,直接将马车往梅林赶去,循着越来越馥郁的腊梅花香,再往深处马车便不好行驶,马车停下,祁知年已经看到窗外错落有致的腊梅,恨不得立即跳下去,却也知道回头先问长辈的意思:“我下去看看,好吗?”
“好——”
祁淮还未交代完,祁知年已经起身,兴奋地直接跳下马车,由于他跳得用力过猛,毛披风直接被他给挣开落在车辕,他落到地上还趔趄了几下,歪歪扭扭地竟然还没给摔着,祁淮刚要叫住他,他已经跑了。
祁淮好笑地捡起落在车上的毛披风提在手上,他跟着下车,再抬头,哪儿还有人影啊。
早就跑进去了。
待到祁淮也走进梅林,找到他小鹿一样的身影,不禁想起那夜香雪海。
难怪,那晚会躲在那里偷看,恐怕也是因为那些腊梅。
“郎君,属下去叫这里伺候的姑娘们准备些吃的、玩的来?”
祁淮点头,拎着披风已经往祁知年走去。
程渠摇头,啧啧称叹,真是了不得啊!
祁知年正盯着其中一株梅花看得入神,只觉如果身边有纸有笔就好了,这株梅花太适合入画了,很有几分风骨,祁淮走到他身后,他都没发现,还是祁淮重新给他披上披风,他才回神,立即侧头看来,伸手要拒绝:“我不冷的,你穿——”
“我更不会冷。”
“可是你身上衣裳是薄的……”
祁淮已经用披风将他裹紧,再拍拍他的头:“玩儿去吧。”
“……”祁知年觉得自己不能太忘我,可是想到那天事发时还在做的事,面前的祁淮又过于好说话,不禁又蠢蠢欲动起来,他的眸子变得更亮,问,“你喜欢喝梅花酿吗?”
“怎么?”
“我会做!”
“这样厉害?”祁淮摆出不信的模样。
祁知年高兴笑起来:“是啊!我真的会做的!我跟古书上学的,我亲手做过,我还给先生送过几坛,先生也夸好喝呢!我——对不起……”
祁知年发现自己说得有点多了,好怕祁淮问他先生是哪个,那就要露馅了……
祁淮笑笑,掠过那个问题,而是再问:“当真会?”
“嗯!”祁知年用力点头。
祁淮便正经点头:“那你试试,做不出来,今日就把你关在此处。”
祁知年立即忘却方才的尴尬与不安,欢快地笑出声,得意地抬抬小下巴:“那你等着看!”
说话间,有侍女过来,带来吃的、喝的,作画用的画架、纸笔皆有,采梅花与雪水的各样工具也都是齐全的。
祁知年正在兴头上,想到祁淮总算能喝到自己酿的梅花酿了!兴奋得很,拿上竹夹与竹篮立即就上了,祁淮示意其他侍女去帮他。
祁知年身上还披着那件过长过大的披风,这时也顾不上弄脏不弄脏,带着那群侍女很快就没入梅花林中。
祁淮笑笑,退至不远处的亭中,自己给自己煮茶喝。
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哪怕腊梅香风不时带来祁知年的说话声与笑声,他也没有再抬头,而是边煮茶边想事情,想着今日在宫中发生的事。
不多久,程渠又悄悄地过来,立在身边道:“郎君估算得不错,那位本来确实打算派人试探你身手的,小六他们刚刚回来了,已经将尾巴扫干净,您放心。”
祁淮点头,脸上随即才又现出一丝笑容。
却不再是之前逗弄祁知年的那种适意笑容,而是不屑与轻蔑的。
原本今日他与母亲进宫,总该夜里一同在宣德楼上看过花灯才会出来,提前出宫,却是因为出了些小意外,或者说,于其他人而言算是大意外吧。
进宫后,母亲去后宫,他是成年男子,自然进不得后宫,便去拜见他的好舅舅。皇帝那里有皇子、王爷与亲近大臣在,他过去后,无非就是听他们吹捧来吹捧去,再由皇帝表演舅甥情深,他早已习惯,也很配合,他演得比皇帝还投入,自己都快信了。
今早还下了场雪,大臣们正说什么“瑞雪兆丰年”,忽有八百里加急的信送来。
皇帝生性多疑,信佛又信道,能信的他都信,这是人人都知道的,按理来说,就是有再急的事,为了不触霉头,负责信件的官员也总要拖到大年初二再呈上,如这般,急到大过年也要送来的八百里加急,定然不是什么好消息。
坏事瞒不过,皇帝也没叫他们退下,拆开信就看了。
结果差点没把皇帝气得吐血。
却原来是西北边境处叫作临牧的州城,有游族趁年关时候城中官员懈怠,直接带人夜袭临牧城,翻了城墙潜进城中,到底忌惮天|朝势大,不敢打打杀杀,却也是扛着大刀抢了不少吃的用的穿的,偏偏他们也不抢老百姓的,抢的是城中那几个最大的官,抢了个精光,抢完还分了些给老百姓,甚至撺掇城中百姓跟他们走。
抢完一通,他们大摇大摆地走了,还没忘记抓了州城里的十来名官员带走做俘虏,其中甚至包括一名通判,要朝廷拿粮食与银两去换,不换就砍那些官员的脑袋。
临牧城如今已是闹翻天了,所有官员人心惶惶。
这是临牧知州写信求助来的。
大年初一,刚祭拜过天地与祖宗,这边还在歌颂明君盛世,那边就连官员也被人家外族给绑走了,丢脸都丢到天边去了。皇帝的脸当时就青了,拍起桌子就发起怒来,又说是要发兵,又说是要宰了那些官员的,还说要亲征。
就在场的祁淮差点没笑出声来。
倒不是幸灾乐祸,因为这事儿从头到尾就是他策划的,有许言在那里,他知道并不会闹出大事,他只是觉得可笑。
亲征?先不说这么一件事就叫嚷着要亲征有多荒诞,哪怕有天外族真的打进来,他有亲征的胆子吗?
国有这样的君主,实在是大不幸!
遇上这样的事,皇帝自然没有兴趣再过年,当即召人一同议事,祁淮身上没有官职,很识趣地退了出来,长公主倒是还在后宫跟皇后在一处说话。
一出宫,他就发现有人跟踪自己,几下就甩了,本想回府,却发现恰好到得昨日遇到小家伙的那条巷子的附近。
一时兴起,便去敲了他家的门。
得了块甜甜的糖。
想到这里,远处有脚步声传来,他抬头看去,是祁知年跑了过来。
他眼睛亮晶晶的,估计是一直撒着欢儿的缘故,额头有轻微薄汗,发髻也有点乱,小邋遢的样儿,竟也怪可爱的,他将大披风牢牢地拢着,倒跟怀里藏了什么似的。
祁淮完美地掩藏本来面目,瞬时露出温和纵容的笑意。
跑近了,瞧见祁淮面上的笑容,祁知年笑得更高兴,他大步跨过台阶跑进亭子里,看着祁淮,想说话又不敢说的样子。
祁淮笑,将手中刚煮好的茶递一盏给他:“累了?刚煮好的茶。”
祁知年走到祁淮面前,不知是跑的,还是怎么,脸色也微红。
他忽地敞开大披风,从怀中小心翼翼拿出一枝梅花,往祁淮面前一递:“送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