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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京,庭轩院。
江晏栖凝着窗外阳春落辉,只撑头坐着。此刻她眸色是少有的涣散,窗外的阳光很温柔,似阳春之雪,让她忽便想起那白琼巍峨——有三千重山,万万风雪,一白衣跪坐千山木前,执笔满风骨,篆下三千言。
千山木坚硬似铁,男子刻了整整十日,才刻下满心虔诚。
那时她想——三山千黛入清秋,九重白衣胜云洲。
“咚咚……”
木门被轻轻敲响,江晏栖方回神,便见那艳艳红衣入了内,“江先生。”
江晏栖面色清疏平静,颔首道:“清越所来为何事?”
见江晏栖这般直白,傅清越神色有点点僵硬。临了却是一笑,眼角的泪痣在日光濯耀下越发明媚倾城,“无事便不能来了吗?”
江晏栖淡淡一笑,“自然不是,清越请坐。”
傅清越坐在江晏栖身旁后,便顺势靠着桌案慵懒而坐了,看着江晏栖始终笔直的脊背,她道:“先生却是比我一顽劣女子更有仪度的,满身皆是清骨,学识更是渊博……”
江晏栖一听,眉眼清平,她淡淡道:“清越生于累世公卿之家,容貌才情皆是天下首屈一指的,又何必自诋呢?”
闻言,傅清越无奈地笑了笑,“先生也许不知,清越有一深爱了十数年的少年——八岁自此。”
话落,傅清越看着江晏栖容色愔嫕的面庞,淡淡一笑,却是写尽凄清无奈,“先生也许不曾有过如此自惭形秽的时候。——自八岁那年相遇,整整四年,清越只敢悄悄的爬上墙头,远远的看一眼心中少年。我以为,我可以永远满足于此,然而人似乎总是贪婪的……而后六年,我用了五年时间去克服那种自惭形秽,终于有种错觉,觉得自己离他只有一步之遥。
奈何,世间最远的距离其实便是——永远只有咫尺,——”
说到这,傅清越的声音有些颤抖,后忽然止住了。
江晏栖已经猜到这个少年是谁了,她眸色一如既往清淡,只轻声问道:“为何一开始便要怯步于围墙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江晏栖自是知道的,可她还是问了。
这哪里是一个问句呢?
不过是傅清越心中一个被掩埋起的答案罢了。
傅清越眸光怔怔,似乎想起来记忆中渐渐淡去的人,她缓缓出声,“有人生来便是让人仰望的,远观为慕,近看为渎,俗世之人又怎能沾染谪仙呢……”
江晏栖轻轻垂了垂眸。在傅清越将自己看作云端下的蝼蚁时,就注定了两人最终会越走越远——高者更高,低者更低。
傅清越撑起身子,脊背打直了些,“如同先生所言的,所有人都会细数我的家世与容貌,可我或许欠缺了一个才华横溢、举世独清的灵魂,——不过又有什么关系呢?无关喜厌,我的余生定是可以触碰他的,毕竟他同傅家作了承诺娶我——便是他不愿,却也抛不下君子仪度。”
见江晏栖眸色一如既往的冷清,傅清越有些缱绻的看着远方,喃喃道:“他是极喜静、喜净的……上京月群汀旁有一片湘妃竹,自十五岁后,每逢元宵,他从不会去看飞盖妨花,从不会去见华灯初上。他会一人抱着琴,去月群汀旁弹一首惊鸿,而后又静静回到冷清的府邸——我是极喜欢元宵这日的,也只有这一日,也只有我,可以在他身后陪他步过繁华闹市……陪他对月长吟,陪他领略孤独……月亮上的少年在那一日是离我最近的一天,——”
傅清越的话语忽然戛然而止,她深呼了一口气,捏紧了袖口,“先生应当已猜到那个少年便是……君上了吧……我以为尽管一厢情愿,可只要能同他日日相见亦是欢喜至极的。可先生出现后,我才知道自己并不满足于此。我第一次见到这薄凉君子也有那样虔诚而炽热的一面,也有亲自走下云端,甚至甘愿跪在泥里的时候……”
傅清越的手有些颤抖,不知内心的情绪是几何滋味,酸涩的她眼眶有些红,她却是一笑,“青梅不比天降,情之一字当真是没有先来后到。”
“先生,清越想要你一句准话,你可喜欢君上?”
江晏栖看着面前眸色微红,面容绝艳的女子,眸色晦暗。
情爱于傅清越从来不是欢喜,而是枷锁,禁锢了她感知其他事物的能力。
她认为元宵是她离顾听桉最近的那日,又可曾念自己家人的五年元宵,都留有她缺席的位置?
只是,喜欢吗?
她不久前还平静入骨的让男子不要在她身上动情。江晏栖细究着这两个字眼,静了两瞬,才淡淡道:“清越,喜欢是一个人的事。”
见此,傅清越便知晓江晏栖并不想多言了,只看着她冷清的眉眼,傅清越又忍不住想,自己若有如此平静心绪,又何苦此般作弄自己。深吸了两口气,傅清越道:“是清越打扰先生了。只是,不论大齐宫墙之后是不尽凄清或是无垠孤独,我傅清越都甘之如饴。这谪仙,清越沾染定了!”
语落,傅清越道了一句“多有打扰”便离开了。
“清越,或许正确的人生该是——多做有趣的事,少见无谓的人。”江晏栖提高了音调,看着傅清越回首的明媚面庞,她轻声道。
傅清越自嘲一笑,“先生,泥沼中的人是不能自己走出来的。”
话落,她背影决绝。
江晏栖看着她的背影,忽然上手摸了摸自己的心脏,跳动的比平日快了些。她柳眸微眯,审视着自己,最终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