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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其一生,她是我心中唯一热的火,唯一亮的光,唯一艳的色彩。
这句话,昭王殿下曾对着遗扇第一世的墓碑说过,也在今世,也在弥留之际对着看似表面无波的她说过。
第一世——
“主子,您又没休息好吗?”剑影看着自家感染风寒的主子,担忧不已。
站于窗旁的昭王殿下并未回头,“无碍,这是这几日每每想起她,便心神不宁,总是无法安睡。”
剑影皱眉,“如此,要不属下联系一下青刺,看看公主殿下几时回京?”
昭王淡淡一下,“不必了,我并不想限制她自由,或是为她带来麻烦,许是病了就多愁善感起来了。”
但愿,一切安好。
当年仅30却未大婚的长公主,在爬山途中意外身亡的噩耗传回翠京时,皇帝陛下、皇子公主、满朝文武,还有众百姓听着这个荒诞的消息,想笑,却发现丝毫也笑不出来。
晋元帝从未想过皇妹会先行自己一步,若是,若是当时他不顾她的拒绝,直接将王子兼打包送上她的床,下药也好,怎么也好,他们成事了,是不是就不会远游呢?是不是现在就能时常见上他这个可怜的哥哥几面呢?
太子和皇弟妹们听到这个消息都是不相信的,谁会相信这个常被自家父皇惦记着、不按常理出牌、还没怎么亲近过他们,却害他们被人看笑话的皇姑会如此英年早逝,怎么可以相信呢?再怎么着,那也是为数不多的家人啊!
而被长公主兑惯了、虐惯了的文武百官更是不可置信,他们伟大的魔鬼长公主殿下啊,你还没留下英勇的战神血脉,怎么可以这样狠心地离他们而去呢?我们的儿子还没攀上您这高枝呢?尚公主便飞黄腾达的梦想啊,你滚去哪里啦!
众百姓众脸蒙圈,实力杠杠的长公主殿下啊,我们还没被你保护够了呢?你太不负责任了,京里的狗多了吓得我们睡不着以后就是你的锅了,冤家啊,你害我们吃少了好多瓜啊!我们还没传到你和昭王成亲生子呢!
所有的人当中,接受能力最强的还是昭王殿下,一脸淡然,好像从未在乎过这个人般,接着,便打着为长公主充盈后院,让她泉下不孤单的名头,给她纳了几个美貌男宠,害得公主圣名再被提起。
直到白雪皑皑的那一日,昭王殿下独自来到公主殿下的墓前,紧紧地靠坐在一旁,就宛如靠在长公主殿下身上一般,亲密得吓人。
这个男人视漫天寒意于不顾,视冰冷摄人的墓碑于无形,满心满脑,想着的都是那个长眠于地下的潋滟女子。
一点袈裟红慢慢向他走近,和尚面带艳色而面容淡然,风雪未近身便消失于无形了。
“阿弥陀佛,施主,斯人已逝,万物生死皆有定数,何必过于伤怀呢?况且,或许那逝去之人并不拘泥于生死呢?”
“呵呵,”如死寂般的昭王殿下终于抬起他僵硬的头颅,双目如死灰,泛不起一点儿生机,“不拘泥?大师,就算她不在乎,但我在乎啊,我在乎啊!”
他的所有悲怆,就如在此刻被点燃了般,青天白日都仿佛是世间永夜。
“如果不是那日遇见她,我早就消散于天地间了,终其一生,她是我心中唯一热的火,唯一亮的光,唯一艳的色彩啊。”
雪花在他的脸上融化,宛若他不曾哭出的泪珠,寂然和尚就这么静静看着他,眼前人仿佛只在此刻才焕发出短暂的生机,明明痛到极点,却只有声音嘶吼能表现出来般。
“大师,你是方外之人,又能否告诉我,该如何找回她呢?或许,有什么法子,能让时光溯回,完成我在她这短暂的一生都无法踏出一步去做的事呢?”如哭如诉,又似在喃喃自语。
“阿弥陀佛。”和尚阖上眼帘,渐渐远去,纵是神佛有灵,也是救不了一心挣扎红尘的人的。
没过几日,剑影站在满脸虚弱的昭王殿下床前,满目悲怆。
“剑影,好好照顾青刺,她有我陪着就够了,别让人打搅,待我死后,便把我与她同葬一处吧,到时候,把墓碑也换了吧。”看着有气进没气出的男人缓缓吩咐道。
看着交代遗言般的主子,剑影只能点头,不禁潸然泪下。
躺着的人慢慢睁开眼睛,“另外,那几个,你便打发他们了吧,长公主府不会有其他的男人,也不能出现除我以外的男人。”
男人实行他最后的霸道,舍不得呢,你生前我便不许别的男人靠近了,我为什么这么糊涂呢?差点自找麻烦了。
待再与你相见,你一定会骂我老糊涂了吧。
阿扇,我的殿下,等等我,等等我!
这次,再也没有名义上的牵连了吧,再也不必相隔18年了吧,再也不会分开了吧!
如果有如果,我早早破开迷障,不再自持于年纪,不再介怀作为母妃与他人苟且后的污点,或是,就算顶着名义上的身份,仍能勇敢拥你入怀,那,你与我,是否就有了不一样的结局呢?
今世——
纵使晚年有长公主殿下的悉心呵护,但由于先天体弱,吃再多灵丹妙药,昭王殿下在60古来稀这一年,终究还是离开了他最爱的人,与世长辞了。
昭王殿下觉得,这一辈子仿佛是赚来般,得到了自己最想要的人,过上了自己从未敢想过的生活,便觉一生就此圆满了。
由于到了身体大限,他话别了一众属下以及几位晚辈,包括人到中年的皇帝陛下,还有登基不久的太子殿下,成婚不久的二、五皇子,以及孩子都生了几个的三、四公主。
独留他最爱的盛华长公主殿下在房内。
此刻,遗扇长公主看似面不改色,但是看着眼前人干枯颤抖的手,自己的心也不禁抖了起来。
若不是想起天道说的话,怕自身的本源力量会更快摧毁眼前的男子,那,早就用上了。
昭王仿佛用尽力气般,一手牵着她,一手执上她另一只手,带着它抚上自己即将枯萎的脸庞。
“阿扇,可有后悔?”后悔与他一起踏上这段不为世人赞颂的旅途吗?后悔找了他这个年老最后还不能陪她终老的伴侣吗?后悔吗?会后悔吗?
遗扇终于忍不住,泪如雨下,昭王干枯的手被她滚烫的泪浸湿了,烫伤了。
“悔什么?遗洛,你现在最好别再说这些废话,老娘从未悔过。”相伴了一生的人呐,我该如何和你告别呢。
看着她一直鲜活的神情,昭王不由轻笑,“我的阿扇最是勇敢,最是美丽,最是无畏。”
遗扇不禁仰头,收敛自己脸上出现的意外脆弱,也不想被看到如今这般模样。
“阿扇啊,可曾爱过我?可曾有过?”就算一丝一毫,他的眼眸此时明亮如星辰,却更衬得脸色暗谈无光。
昭王不是傻子,他分得出什么是爱,什么是......包容,甚至可以说是纵容,也许不该问的,但还是忍不住,生命的最后一刻了,还是再任性一点吧,难得有那么一个可以接受自己一切的人。
也许,下辈子,就再也找不着了。
对于昭王殿下来自生命的发问,遗扇有一刹那是蒙的。
最终,她微微叹气,看着昭王,嘴边扬起熟悉的弧度,“你猜?”
就在她话落的那一刻,昭王意识慢慢开始模糊,牵紧她的那双手,缓缓坠落,就如一对扑在火上的飞蛾,最终,精疲力尽。
就在他即将完全松开之际,她细细吻上他的唇,低声说了一句话。
众人皆知,昭王殿下最后离世时,是带着恬然的笑容的,宛若初生。
长公主殿下的哀伤似乎在昭王殿下离世当日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之后的祭奠、下葬还是做法事,这一切的一切,大家看到的是她波澜不现的面容。
本来想尽办法打算让她远离悲伤的五位小辈们,拖家带口,却发现毫无用武之地,只好默默轮流陪伴。
长公主殿下晚年的日子过得依然潇洒自在,随性不羁。
依旧爱出游,只是这出游的地方最远不过京郊,依旧活力满满,只是偶尔会出神,依旧爱看小辈们的热闹,却终日带上那只狗儿子。
有那么一日,正式调遣回京的王子兼前去为昭王上香时刚好碰见在墓碑前闲适自斟自酌的长公主殿下。
遗扇并未出言招呼,只是在他上完香后低声道了声谢,一如昔年他救了昭王殿下那次,语气淡淡却极为真诚。
“一别多年,长公主殿下可安好?”留着短须的壮硕男子稳重了许多,不像昭王殿下,宁愿当一个老白脸书生也不爱留胡子,就怕遮掩住自己好看的脸庞。
“自是极好的,”她对着他微微一笑,依旧旷达,“不是本宫吝啬,只是这冬日寒重,就不请将军喝酒啦。”
王子兼亦是一笑,“殿下客气了,臣尤有一疑问,斗胆想请教公主。”恍惚当年。
“哦?直接说吧。”
“当年,事后,公主可是知晓,内子与我的结合,是昭王殿下一手促成的?”想当年,也曾厌恶过那个穷尽算计的人,但现在,亦是感激他的。
“自然。”遗扇挑眉,护短的气势其实一直没变,仿佛他人只要说上昭王殿下一句,便要凑人一顿般。
“果真如此,谢过殿下解疑了,只是既然这冬日寒气甚是厉害,殿下还是尽早回府的好,臣便先行退下了,”他缓缓离开,突然又停下了脚步,“公主殿下,果然和昭王殿下最为相配,无人能及。”
回答他的,是灰色苍穹慢慢飘下的雪花。
漫天的雪花瑟瑟,只是从未沾上她的身,身从未冷,只是心早已寒了。
遗扇把一壶茶慢慢倒在昭王墓前,是他最喜欢的明前香尖,“呐,遗洛,怪不得那时你会傻到跟一块石头说话,原来这人生,天高云阔得竟是如此孤独。”
“高处不胜寒啊!”她太息般的话语渐渐消融在漫天纯白里。
那还未来得及被大雪掩埋的石碑上,右下角刻着的几个字,俨然就是:妻遗扇立。
这一生遗扇过得不算漫长,甚至比昭王殿下活的时间还短,遗扇长公主殿下年仅52岁便芳华消散了,就在昭王离开的十年后,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她的离开,真正算得上是,举世同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