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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实大楼,就和教堂一样,是每一座城市的标配。
索尔所在的艾欧萨德是一座远离“神之都”的小城,所以他眼前的这座真实大楼,只有十层的规模——据说“神之都”弗尔德城的真实大楼高达百层!
下了马车后,他站在耸立于猩红深夜中的巨大阴影前。
这座在艾欧萨德仅次于教堂的建筑,占地数万平方,属于哥特风格,于血色的月光中有种诡异古堡的既视感:
它的每一层高达十多米,长宽数百米,每一层的正面都有巨大的尖肋拱顶结构花玻璃窗户,上面印着众神跟随在真主身后。
整个大楼越往上越尖,最后一层呈金字塔状,尖端直指那静谧在夜空、于腥红之月下更加诡秘的真主投影。
多根束柱并排构成的大门,层层往内推进,有种要将一切都吞噬进去的感觉。
大门两侧最高大的石柱上,雕刻着两行标语:
“掌控过去等于掌控现在,掌控现在等于掌控未来。”
这句话包含着真实大楼存在的意义与真谛——掌控真实就是掌控真理。
每天都会有大量“真实”从这里进去,然后“真实”变成“虚假”,最后又会有“新的真实”从这里出来。
比如:“1+1=2”这个事实,在进入真实大楼后,出来就会变成“1+1=3或4”等等一切教会认定的答案。
那么以前“1+1=2”这个事实就变成了虚假,相信虚假的人会受到严重的惩罚,传播虚假会被当成信仰出了问题的异徒,下场就是会被警察抓起来,然后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
通俗的话就是:他们根据教会的意愿,篡改一切事实,并用伪造的事实来代替,且让人无条件相信。
索尔更喜欢用一个地球典故来比喻这种现象:指鹿为马!
不同的是,典故中赵高对身为皇帝的秦二世指鹿为马,而这里却是真主向信仰祂的群众们指鹿为马。
毕竟真实大楼只是教会的执行者,而教会又只是真主的传达者。
索尔不明白那位无所不能的真主为什么需要这么做。
但他在真实大楼工作的时间越久,就对这个世界的不正常越了解,就越是不敢对这个秘密进行追根究底。
不然的话,他早就被下一任穿越者接替了。
循规蹈矩是在这里活下来的基本准则。
不过此刻索尔脸上持续了一路的疯狂,却与循规蹈矩这个词格格不入。
他有意识地将这抹疯狂敛入眼底、藏于内心,这才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深蓝色工作服,迈步走进了真实大楼的大门。
第一层是宣传部,也就是将“回炉重造”过的真实传递给群众的地方。
这种传递的方式有很多,其中最为主要的便是:报纸。
索尔的工作就是和报纸的制作有关。
听起来很高大上,但事实并不是如此。
“索尔!你迟到了!”
因钨丝灯而亮堂的宣传部-印刷区,一个酒槽鼻男人站在一架比人还高大的打字机附近,正不停探头朝门外望着。
他一看到索尔,就发出极度不满的责备与威胁:“我一定会让你工作不保!”
“抱歉,塞姆先生,我的家里出了点事耽误了。”
索尔连忙向对方道歉。
为了寻找女儿,他早就将工作抛到了脑后。
要不是想到了能救女儿的办法,他恐怕都不会在意会丢掉这份宝贵的工作,一整晚也不会来这里。
也正是考虑到接下来的行动,不能将事情弄大,他才会再次恳求塞姆的原谅:
“我保证不会再有下次,哪怕是多么重要的事,也不会耽误您下班去喝酒!”
“哼!你知道就好!”
听到喝酒这个词,塞姆早就犯了的酒瘾越发难以忍耐了,他呷了呷嘴,恨不得立即回家往肚子里灌几瓶妻子准备好的杜松子酒。
“明天的报纸我已经排版好了,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他指了指身旁的打字机,有意的撞了下索尔的肩膀,口头交接完毕,迫不及待地就挺着个大肚子出去了。
眼下早就过了下班时间,要不是规定每个分区必须有人看守,塞姆这个老酒鬼也不会等到就剩他自己一个人。
直到关上的门外脚步声匆匆消失,索尔可以确定这里就只剩他一个人了。
他走到那台打字机前,看到密密麻麻的按键,每个按键连接着一条细细的机械臂,机械臂的另一头安装着印章一般的凸字块,类似于活字印刷术。
按键旁边有一个控制杆,用来操控机械臂换行。
这就是报纸生成的初阶段——排版。
当然,这属于酒鬼塞姆的工作。
索尔的工作则是负责将排版好的内容印刷出来,大约耗时一整个通宵,到第二天早上分派给前来取报纸的卖报站点。
听起来很复杂,但实际很简单——他只需要不停用铁锹往旁边的蒸汽锅炉里加煤块,维持印刷机器运行。
这是个苦力活,工资还少得可怜。
可索尔当初为了这份工作,不知道花费了多少心思和努力。
他穿越过来时,接管的这个身体一无所有,他只能跟那些年幼的报童抢饭碗。
之所以卖报纸的人都是一些小孩,主要是因为利润极少,再加上是个辛苦低贱的跑腿活,没有哪个大人愿意去花费大量的体力去赚这不足一顿饭的钱。
但索尔却是看到了卖报纸的前景,更确切的说,他看中了报纸背后的真实大楼。
一个一无所有的人,想要进入这个地位仅次于教会的地方,就得从底层干起,并且要表现得极度出色!
于是他每天都追着启动的有轨电车、追着鸣笛冒烟的蒸汽火车,迈动着抽筋的双腿,将报纸塞进一个个窗户,捡起丢在铁轨下的一枚枚铜板。
因为他知道,普通群众连吃穿都发愁,哪里舍得买报纸?
而最需要报纸的人,就是那些既有钱又无聊的人。
坐电车或火车的乘客,显然就属于这一类,他们甚至都不会要求找零。
事实证明,索尔的想法是对的,他每天都能靠微薄的盈利,赚到三顿饭的钱,还有余款积攒下来。
他一个人卖出的报纸,甚至要比那些卖报站点卖出去的还要多!
渐渐地,他被真实大楼宣传部注意到了。
在一次群众表彰大会中,他被提名“信仰最虔诚的微光”,从而成功得到进入真实大楼工作的机会。
也就是现在的工作:烧锅炉。
这是整个真实大楼最低贱的工作,但却足以让他勉强温饱、结婚生子——是无数贫民羡慕不到的。
同时,身着这一身深蓝色工作服,还意味着外教徒的身份,有机会晋升为内教徒,得到成为蜕变者的方法。
不过索尔还没有被正式记入教会名册,所以只是个准外教徒。
按照索尔原来的规划:
用几年的时间成为塞姆那样的正式外教徒,再用十几年的时间成为内教徒,从而成为蜕变者,这是他一直以来的梦想。
但到那个时候他已经四十多岁,丢失的女儿恐怕早就死了,即便不死也应该遭受了无尽虐待,被贩卖到可怕的地方受苦……
“去他妈的梦想!”
想到这些,他眼前一阵发晕,重重地扔下手里铲起煤块的铁锹,转身走到打字机前。
他握住操控杆将机械臂调到排版的第一行,在印刷成报纸后最显眼的位置,开始用按键将一块块凸字块换了上去。
在这里工作这么多年,他每天都会提前早到,在一旁观看塞姆的工作,想着自己以后能接替塞姆。
久而久之,他早就学会了对打字机的运用。
随着他有些不熟练的操作,报纸版面新的内容渐渐诞生:
“震惊!格里尔街13号的兰德里大慈善家绑架大量孩童……”
这就是索尔救女儿的办法!
篡改报纸内容,让群众注意到兰德里的恶行。
从某种意义来说,报纸就是权威:它代表着真实大楼的真实,象征着教会的意愿。
权威一旦公众,教会与警察就不得不去处理兰德里!
索尔没钱没势,在这畸形的世界寸步难行,能想到的办法只有这个堪称疯狂的行为。
对于这个世界来说,简直就是离经叛道!
首先篡改报纸,就是制造虚假。
再将印刷的报纸分发出去,更是散播虚假。
这已经不仅仅是对教会不敬了,更不仅仅是信仰罪这么简单了!
如果被发现的话,索尔会被关起来遭受各种残酷刑罚,逼他说出是谁指使他这么做,直到他最后承认罪名,再被当众绞刑处死!
至于会不会被发现,那是一定的事。
索尔从没想过要逃,因为他知道逃不掉。
到时候,他的通缉照片会被到处张贴,举报者将会被奖励外教徒的身份,甚至还有机会成为内教徒,这样的诱惑,对于每一个人都是无法阻挡的。
所以不论他躲到哪儿,都会被任何一个人举报,即便瞒过了群众的眼睛,他也会因为没有收入而活活饿死。
想象着自己的下场,看着蒸汽推动机器运行,一份份报纸被印刷出来,索尔感觉自己距离死亡越来越近,他的内心开始产生恐惧。
不断向锅炉内投入煤块的铁锹,因为他双手的颤抖而放慢了下来。
现在还有机会反悔……
就在索尔开始产生犹豫的时候,他不由得想到了自己的女儿。
她叫卡萝,今年才七岁,是一个很可爱、很懂事、很听话的小姑娘。
索尔每天工作到清晨回家,卡萝就已经早早起床并等在门口,给他一个甜甜的拥抱。
每次吃饭时,卡萝都会等大人们先吃完,才会去吃剩下的,因为她知道大人吃饱才会有力气干活,从而养活一家人。
从五岁开始,卡萝就每天和妈妈一起出去替有钱人家洗衣服,那双娇嫩的小手因常年浸泡碱水已经开裂得不成样子,曾经因为洗衣服时手上流的血沾到别人衣服上,害妈妈挨骂而哭了很久。
卡萝只有两条裙子,新裙子和旧裙子,旧裙子有十五个补丁,新裙子有七个补丁,但她依旧对着两条裙子视如珍宝,尤其是那条被她称之为的新裙子。
对于这些,卡萝从来没有抱怨过一句,她经常说自己因为爸爸妈妈而感到幸福。
除了这些,索尔还能想象得到:
卡萝现在正置身于一个黑暗潮湿的地下室里,周围时不时回荡起其他孩童的哭喊声、惨叫声。
她大声地呼救,却被人开门一脚踹翻,狠狠抽打,疼得蜷缩着身体,很久都站不起来。
她无助的流下眼泪,不断低喊着“妈妈、爸爸”等单词。
想到这,索尔的心都揪了起来。
“她是多么称职的一个女儿,我又是多么不称职的一个父亲,今天就让我称职一次吧!”
一个父亲的意志战胜了一切恐惧,手中铁锹加快地往锅炉内投入煤块,让火焰燃烧得越来越旺,印刷出的报纸越堆越高。
不过求生欲,是每个人都有的本能,哪怕知道自己逃不掉,索尔也要想办法解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