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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国有九年之储,是农业社会的现实。
国家储备就是国家命脉,国家财政就是国家血脉,没有粮食没有真金白银,那是说什么都不行的。
前几年财政状况良好的情况之下,朱祁镇每年财政结余不过二三百万两,可真是大手大脚的花钱。
如果没有黄河决堤,什么都好,而今两件事情一起来,才弄出而今的样子,农事都靠天吃饭。
一旦老天爷不高兴了,来一个赤地千里,大旱三年,岂不是而今一样,朝廷的财政也是维持不了数年持续不断的救灾的。
所以九年之储虽然有一点理想化,却并非没有道理的。
朱祁镇心中暗暗反省,周忱已经开始说他的财政紧急策略了。
周忱说道:“陛下,而今太仓存银尚有八百万两,但是其中六百万两都是有去处的,会在今年下半年陆续拨出去。”
“臣已经奏明首辅,藩王所以俸禄全部暂停拨发,共节省粮食三百万石有齐,臣已经调整各省赋税,保证今年年底有京仓有六百万石粮食。”
“现在支付大项,乃是黄河大工,尚欠一千万两白银。”
朱祁镇听见这个数字就头疼。
一千万两,内库数字也不过如此。
如果全部支付内库就空了,而太仓银库之中,也就有二三百万两。虽然因为河北粮食产量增长极快,又砍了朝廷即将要支出的一笔大钱,三百万石,粮食尚且有一千万石,倒是够用。
但是对于应对与瓦剌大战,这数字就差太多了。
周忱说道:“臣已经连夜清丈各省账目了,臣准备从南直隶,江西,广东,四川,湖广,直隶调集银两五百万两,极明年春税,一千万石粮食,已经各种物资,顶替朝廷需要支出的一千万两。”
朱祁镇大吃一惊,说道:“地方上这么有钱吗?”周忱说道:“陛下,从太宗以来天下承平,地方各有富裕,太宗前期,甚至有地方仓库不足府库之用,臣在正江南时,也建各义仓,江南一地,大抵有百万石之多,至于其他各省,如果筹集五百万两是足够的。”
“只是陛下,强干弱枝虽然是正道,但是如果将地方收刮殆尽,也不是为政之道。”
随即他有一些苦笑说道:“陛下,不到万不得已,臣也不想如此,臣如今,已经是竭泽而渔,震动天下了。”
其实很多人说明代后期地方政府不作为,不维护水利工程,不赈济灾民,才闹到后来不可收拾。
其实其中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地方政府没钱。
大明从万历年间就开始有严重的缺血症。除却张居正时期,大明财政已经入不敷出,那大明财政怎么坚持的?
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办法,就是夺地方财政结余。
这些结余在太祖皇帝制定制度时候,就是地方开支。
但是在严重财政危机情况下,户部连几百两,几十两的结余都不放过,几乎从县到府,到省都是空空如也。
所以才面对各种情况,地方政府无力应对,没有钱是什么事情也办不了。
而今就是这样。
大明中央财政经过洪宣已经太皇太后秉政时期,大抵恢复过来了。
而朱祁镇之后,所用的银两,也很少动用地方财政。大多都是中央拨款的。也就是这一次黄河河工,才开始将地方财政直接算进入河工预算之中。
而今除却延边山西,陕西,辽东,刚刚打过一仗广西,福建,云南之外,其余正各省的结余都一古脑拿过来了。
这其实也不是什么好事。
比如再出什么事情,就好像下面人造反,地方上就不可能在没有得到朝廷支援的情况下,出兵平定。
原因很简单,没有钱?
而且即便各省的财政结余加起来,也不足一千万两,周忱的命令中,又有让以物资抵扣。
是的,虽然河工需要这么多钱,但这个钱其实是一个估值,便于结算而已,并不是说,都要银子。直接给物资就行了。
但是周忱久在地方实在明白一件事情。
那就是大明算预算的时候,很少将人力算进去,也就是运输一般是征用百姓无偿徭役。
运粮食的耗损就够吓人了,但其实有比用粮食耗损更吓人的,比如深山采木,号称千人进山五百归。黄河大工要的各种物资,从各省运道工地上来,长途跋涉,不知道要累死多少百姓。这也是朱祁镇兴大工耗费高的原因。
除非人工之外,朱祁镇一般就是直接当地采买。而不是百姓去服徭役从采石,伐木,到修建大堤一条龙服务。
所以,周忱为什么说这是竭泽而渔,震动天下了。
这个政策,其实就是将黄河大工的余款,分摊给南方很多身份了。或许这个办法,对他们来说并不公平。
但在中枢也是没有办法了。
朱祁镇深吸一口气,说道:“且让大明熬这两年。熬过这两年就好办了。”
大明财政收入还是很高的,特别是以海关税,盐税,为首收入每年有一千二三百万两有余,粮食收入一年二千五百万石有余,以前是太祖定额,两千三百万石,但是河北在大修水利之后,已经多了两百万石的定额。
所以,只要朱祁镇管住自己的手脚,只需一两年时间,大明财政就会恢复过来。
朱祁镇说道:“如此一来,朝廷手中这一千万两银子,就要支撑到明年夏税之后了?”
周忱说道:“陛下不是,而是明年一年。夏税一般是从秋期开始征收,到第二年春天收起,然后起运。”
朱祁镇忘记了这一个时间差,也就是从现在开始,到正统十四年末,南方各省的粮食都不会入北京的仓库了。
至于去年赋税。
大部分已经减免了,没有减免也都填补了各地赈灾的窟窿,剩下也就没有多少了。
朱祁镇说道:“如果与瓦剌决裂,朝廷与瓦剌决战的时期,不是今年冬天,就是明年春天,这一千万两,如何够用?”
朱祁镇还没有说其他开支的。
朝廷的钱还不能仅仅用在打仗之上的,还有其他必要的开支。毕竟天下官员的俸禄,皇陵的维护,乃至于水利设施的维护,等等,大明一朝廷,家大业大,有些不可能压缩的开支太多了。
一千万两是不可能全部放在战争经费的,怎么光打仗了,其他家当都不管不顾了。
周忱说道:“臣还有几个注意,第一就是改变盐税与海关税的上缴周期,从本月开始,各海关已经盐运司赋税一月一上缴。当月结,次月就要上缴京师,不得有误。”
虽然盐税与各海关赋税,有一千多万两,但是并不是说这一千多万两是在各地收齐之后一千多万两一起压运到北京的。
而是分各衙门单独押运的,海关税分好几个港口。盐税分各盐运司。
朱祁镇让周忱走了之后,闭目养神片刻,说道:“传王直。”
朱祁镇本来想传曹鼐的,只是想了想,不传了。
倒不是他想置曹鼐与死地,也不是他与曹鼐之间,没有一点情分了,而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因为不管是他还是曹鼐,都是意志坚定的人。
这样的人是决计不可能用一番话说服对方的。既然说服不了,那么又有何用?不如不见。
朱祁镇已经给曹鼐找好安置的地方了。
就是云南巡抚。
曹鼐从内阁首辅一下子贬到云南巡抚,连降好几级。
而今方瑛将云贵两省调理的不错。
改土归流虽然进度不快,但是贵州也有两三个县了,云南境内土司也都老老实实了。唯一有些不确定的,就是襄王与缅甸之间的联系。
朱祁镇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担心,决定要派一个能臣去管理云贵,只有方瑛一人,能打是能打,可朱祁镇要的不仅是能打。
这十万大军,北京不到危机时刻是不会调动的,能打又不是能跑,除非发动国战,当然是和瓦剌的,如果发生国战,朱祁镇会用九边来防御袭扰,调动内军外出,致命一击,一盾,一矛,虽然这样南方甚至东南会不稳,但是这也是国战的情况下而已。
地方的能臣,朱祁镇也只是听过见过,具体情况如何,朱祁镇也不可能通过一年一次的述职真切的了解到的。
比如沐王府的新家主,当然现在沐王府成了沐伯府,不过牌匾不换,以示尊荣,因为定边伯沐昂死于正统十年,朱祁镇顺势削了沐家,其子沐斌降为子爵,曾参与数次南征,未有建树,而今也已经重病在家,沐家将要落寞也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想要扶持云南沐家,还不如另立招牌。
而曹鼐的能力,朱祁镇还是很明白的。
曹鼐与朱祁镇只能政见上的冲突,并不是说曹鼐没有能力。也并不是说曹鼐对大明不忠诚。
让他在云南巡抚这位置上,想来可以将云南治理很好,也能很好的支持襄王,一旦南疆有乱,在朝廷大军没有来之前,也不会闹出什么事情来。
麓川之乱,朱祁镇可不想再来一次了。
至于未来对于东南半岛甚至再往西的战略,那得等瓦剌覆灭之后。
对于王直,朱祁镇也有安排。
毕竟从关系上来看,王直王大胡子与朱祁镇的师生情分是真的,两人之间的关系,比朱祁镇与曹鼐之间的关系还要亲密。
只是王直今天千不该万不该,站在曹鼐那边。
为了整肃朝廷人心,任何妥协倾向的大臣,都必须被打击。如果只拿下一个曹鼐,又怎么能震动人心。
让下面的官员知道轻重。
王直必须离开内阁,也必须离开京师。朱祁镇自然也有了安排,只是不知道王直愿意不愿意答应了。
答应了最好,毕竟一点点师生情分,朱祁镇不想亲手破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