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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祁镇看着曹鼐一身单薄白色里衣。
甚至这里衣的白色也不是那种正常的白色,而是微微泛黄的白色,一看就支撑穿了很久了。
朱祁镇也知道,曹鼐品行还是信得过的。
虽然贵为首辅,虽然没有杨溥那么极端,但也以身作则,没有半点灰色收入,都是靠俸禄生活的。
朱祁镇一挥手。立即有大汉将军将曹鼐给拖了下来。
朱祁镇说道:“王直,高谷,身为内阁大学士不能匡扶朝政,反而从曹鼐和亲之议,免去大学士之职。周忱就任户部以来,功劳卓著,天下有目共睹。”
“周忱接任首辅之职。”
这一句话说出来。
满朝文武一时间有骚动之意。
今天的事情,出乎很多人的意料。
他们很多人固然知道今天有一出大戏要演。但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一场大戏这么大。
要知道,自从朱祁镇登基以来,太皇太后倚重内阁,内阁逐渐成为大明的权力中枢。十几天年来,每一次内阁进退人选,都是一等一的大事。
从来没有这样一下子斥退三人,几乎换了半个内阁。
对很多人来说,这已经不是看戏了,是关系到自己的切身利益了。
大明内阁之中,几乎每一个人身后都有一批人,即便如同透明人一般的高谷,也是如此。每一个内阁大员的变动,都会引起下面的大变动。
就好像杨荣一死,王骥好好的兵部尚书就变成西北巡抚了。
三个人一起下台,朝中六部百官之中,定然会有一批变动。
“陛下,臣以为曹鼐等人固然有过,但是而今正是用人之际,请陛下网开一面。”刘球大步上前,奏道。
朱祁镇说道:“之前先生可不是这样的说的。”
刘球说道:“臣以为即便陛下不留曹鼐等人,但是周忱平行有缺,不足以担任内阁首辅。周忱在江南巡抚任上,交接百官,贿赂王振,其身不正,何以正天下?”
周忱听了,眼睛之中闪过一丝恨意。
周忱如果知道,他有现在这个前程,当初万万不会留下把柄的。但是当初为了整顿江南钱粮,震慑地方大族,他还有意将他与王振的关系宣扬开来。
当初的王振可是能让小儿止啼。
宫内有王振做靠山,宫外有三杨的支持,他才完成了江南粮税的整理,让江南的粮税不再一拖欠就是几百万石之多。
也正因为他做下这些事情,才被朱祁镇赏识。才有了今日。
这也是很矛盾的。
当初不做这样的事情,就做不成事,做不成事,就上不了位,上不了位,就不会有今天。但是今天却很可能因为当年的事情,与内阁首辅之位擦肩而过。
一时间周忱不知道该去恨谁。
朱祁镇说道:“刘卿,可以人证物证?”
刘球说道:“此事没有,但是陛下许臣彻查,不过三五日之内,定见分晓。”
周忱当年的屁股没有擦干净。之前不过是没有人盯着而已,而今要当内阁首辅,他入仕以来做过的事情,恐怕就被从头到尾的捋顺一遍。
刘球想要查,定然是能查的到。
朱祁镇说道:“不必了,朕只问刘卿一句话,当时为什么不说?”
刘球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
王振案其中内情之复杂,斗争之凶险,谁敢轻易插嘴,宫内宫外都一致想将这一件事情尽快平息下来。
所以,在宫内朱祁镇没有彻查,株连了事。在宫外,杨溥处罚官员,也从来没有用攀附行贿王振的罪名处置。
当时刘球又怎么会节外生枝。再加上刘球身为国家大臣,还是有一些大局观的,周忱此人行事上虽然有些瑕疵。但是在办事上却是一等一的好手,是干臣。
这样的大臣,放眼天下也没有几个。
朝廷正在用人之际,自然不能吹毛求疵。
但是,当户部尚书,内阁大学士,与内阁首辅不同。
从杨士奇开始,内阁首辅身上担负着不仅仅是大明文官之首,还是大明士林领袖。作为士林领袖,在个人品德上,要能服人。
杨士奇资历深厚,为政面面俱到,滴水不漏,即便有逆子不肖,但也能服人。而杨溥清廉强干,眼睛里面不容沙子,在道德上虽然不是一个完人,但是差不多了。曹鼐虽然比前两者差了许多。
但是曹鼐有杨士奇杨溥之遗泽,又深知百姓民情。又有状元光环加身,士林之中也是高看一眼。
而周忱就不一样了。
他在江南做的事情,当地百姓自然感恩,称之为周青天,恨不得为周忱立生祠堂。百姓怎么说,周公秉政,岁不知道有饥,行不知道有役。似乎大家都快乐的生活在一个,帝力与我何加哉的世界之中。
即便百余年之后,江南父老都在怀念周忱,痛斥贪官污吏尽废周公法度,历代江南官员改革钱粮的时候,都是效法周忱。
但是有人得利,就有人失去利益,如果不是敌对力量足够强大,强大到周忱抱住三杨大腿,还觉得不够,非要搭上王振这一条线才觉得的安全。周忱也不会向王振行贿。
真以为周忱一点不在乎士林声望了。
但是百姓的呼声到朝廷之间,还是差了一层。那些当地士绅的声音却是朝廷可以听见的民心。
所以,周忱在朝廷之上的名声,从来不好,甚至隐隐约约要往酷吏方面飘的样子。
朱祁镇冷笑说道:“刘球执掌都察院,当时不能言,而今却言之,却是何道理?”
此刻听朱祁镇说到这个份上,知道自己再不退让,恐怕朱祁镇今日连他一切罢免了。
刘球行礼说道:“老臣知罪。”
这老倌还挺知进退的。朱祁镇今日这个任命,是不会因为任何人的阻挡而改变的。
不管是谁阻挡,朱祁镇都会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不客气的说,三杨去后,朱祁镇在朝廷上的权威,已经无人能挡了。
朱祁镇之所以不用,不过是学习君王南面之术,持而不用。不过该用的时候,他是不会手软的。
今日朝廷变动已经够大了,再加上一个左都御史也不算多。
不过,朱祁镇见刘球识趣,也就不多说了,淡淡的说道:“刘卿既然知错了,就退下吧。”
刘球缓缓的退入队列之中。
朱祁镇说道:“周忱,为朕拟诏。”
周忱满眼通红,说道:“是。”随即上前,坐在一边商辂的位置上,铺上圣旨专用的黄绢,凝神提笔,准备书写。
周忱也是庶吉士出身,文字工作乃是看家本事。
朱祁镇说道:“重申太祖之训,不和亲,不纳贡,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凡敢与瓦剌言和者,诛之。”
“绝瓦剌朝贡,夺瓦剌各部封号,送还瓦剌使者,传令延边各部,瓦剌再有靠近边墙者,无须禀告,尽杀之。”
朱祁镇目光扫过所有人,猛地起身,浑身铁甲铿锵,说道:“英国公,成国公,保定侯,已经诸位勋臣,入武英殿议事。”
朱祁镇随即转身离开,居然将百官,晾在这里了。
“臣等遵旨。”英国公为首的勋贵集团齐齐行礼,随即向西边而且,与朱祁镇走的不是一条路,但是终点都是武英殿。
等人都走了,安静的氛围顿时被打乱,所有就好像是鸭子一般,议论纷纷。
不是他们坐不住,是他知道。这一段时间出京的人,决计不仅仅是曹鼐,王直,高谷三个人。
武英殿之中,朱祁镇坐在龙椅之上,微微叹了一口气。
今天还是一个开始,文臣之中调整,还要持续一段时间。
毕竟正如朱祁镇办事需要内阁协助的一样,周忱新任首辅,他也需要组建自己的班底,让他大权独揽,自然是不可能的。
但是他麾下没有自己的人手,恐怕周忱的政令也推行不下去。
当然了,对于周忱的办事能力,朱祁镇从来没有怀疑过。想要整顿好朝政,用不了太多的时间。
他现在微微有些后悔。
而今正是秋天,距离入冬还有一段时间。
瓦剌大军在冬天是不能行军的,所以朱祁镇大概率觉得瓦剌南下是在明春,但是距离入冬还有一段时间。
如果瓦剌大军在秋后入侵一波,大明的准备还真不大好说。
这就是朱祁镇为什么急忙忙的召集大明顶级勋贵的所有话事人。
不过,片刻武英殿之中,大明勋贵黑压压的站满了一屋子人。
这里有很多人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但并非不重要。
比如正西宁侯宋瑛,他就是太皇太后在朱祁镇登基时赖以稳定京营的人选之一,乃是大明的驸马爷。
比如武兴,虽然从漕运总兵任上调入军中任职,而今也是京营中一员大将。
从海西打仗已经回来的,郭登。
武进侯朱冕。
还有吴克勤兄弟两人。
如是等等,还有很多人。
这些人比起英国公与成国公的权威,自然是不能比的,但也是大明军队的根基所在,很多人虽然依附于成国公等人,不过是朝中站队而已。
毕竟他们不站到文官那边。
但是从根子上,他们都是大明皇室的人,不过是太宗皇帝与宣宗皇帝的人。
连刘永诚也在大殿之中伺候。
可以说大明军方的重量级人物,除却在外面的人。都在这里了。
朱祁镇说道:“瓦剌欺朕太甚,今日商议一下,如何应对瓦剌南下,英国公,你是太宗皇帝留下的柱石之臣,太皇太后也叮嘱朕,凡是军国大事,必咨询国公而后行之。而今局面国公以为当如何应对。”
英国公说道:“瓦剌狂悖,必当征伐,只是朝廷多事,河南大工耗费朝廷人力物力。深入草原恐有不逮,陛下又下令断绝瓦剌贸易,以臣对瓦剌了解,少了大明的物资,瓦剌支撑不了两年。”
“正可用以逸待劳之计,重兵集于塞上,与瓦剌决战。”
英国公张辅对现在这个局面,其实并不是太看好的,在他看来,早知道而今的局面,还不如去年就打。
去年打,朝廷虽然也在赈灾,但是去年赈灾数目也没有今年这么大。两年消耗下来。大明府库乃是正统登基以来,最困难的时候。
但是英国公更知道一点。
那就是朱祁镇已经下定了决心,为了这一件事情,已经罢免了三名大学士。这样架势,是不可能更改了。
英国公张辅不单单是一个将领,每一个可以统兵数十万的大将都不是单纯的将领。必然有政治家属性。
他已经看出来,不能改变。
张辅就没有与朱祁镇硬顶的想法。
张辅作为军方大将,他如果与朱祁镇硬顶,不管成功不成功,对英国公府,对大明都没有好处。
而且张辅对手下败将瓦剌,并不是多看重,特别是瓦剌与曹义在朝鲜打的那一战,还有虎头蛇尾的海西围城战。
似乎看出了瓦剌的虚弱。
所以,虽然大明的处境并不是太好,但是打得过瓦剌,还没有什么问题。
想想就知道了。
太宗皇帝的时候,可是北打漠北蒙古,南打交趾,每一地都动用几十万大军,还有下南洋,修建北京城。
朝廷当初出征的时候,其实也没有用尽全力。
虽然不是最好的情况,但是在张辅看来,没有什么不能打的。而且这一战的胜负最重要的在什么地方?
在前线?
不,张辅觉得在宫廷。
张辅也是看着朱祁镇长大的,对朱祁镇军事能力,也是很清楚的。
即便朱祁镇每天起来锻炼身体拉弓射箭,对于朱祁镇的军事能力只是及格而已,虽然朱祁镇纸上谈兵,可以引经据典,还有自己的想法,朝堂上下无人不服,如果上阵杀敌,当一个将军还勉强可以,如果指挥全军,怕是没有经验。领兵打仗,心思太多太杂。不经历练,实在不是一个合格的将领。
朱祁镇听了英国公的话,心中没有一点波澜,因为英国公的方案这么多年都没有变过。他说道:“成国公出兵口外,朕是放心的,但是朕担心,瓦剌这一次南下,恐怕就不是宣大一处了。”
英国公说道:“辽东有曹义,海西有焦礼。甘肃有任礼,此辈都是能征善战之辈,瓦剌大军而来,也足为陛下守之,故而不管瓦剌几路而来,决战之地,就是宣大口外之地。”朱祁镇说道:“宣府令郭登守之,大同领杨洪守之。为成国公后备,传令各镇,谨守边墙,不得出塞。国公以为如何?”
朱祁镇对与瓦剌怎么打,已经反复思量过不知道多少次了,这一次与其说是商议,不如说是通气。
之前是商议,不过是局限于顶层几个人而已。
这一次却将这个决策扩散开来。
其实朱祁镇在决断之中,其实也存了一点小心思的。
虽然英国公说必胜,但是朱祁镇对瓦剌还是有一点阴影的,所以在安排之上,将自己的人留在二线,不参与口外决战。
杨洪,郭登两个人,镇守宣大。保定侯孟瑛不参与出征,自然要留守京师的。
可以说在成国公出征之后,北京的留守军队,却是朱祁镇可以如臂使指的嫡系人马。
如果成国公胜了自然不用说了,如果说成国公败了。
那么,朱祁镇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将成国公一系将领给打落尘埃,三杨代表的洪宣辅政集团,已经退场了,太宗皇帝留下的靖难勋贵集团,也到了退场的时候了。
等到这个时候,就是朱祁镇发动国战的时候了。
不过,朱祁镇本意上还是希望成国公能打赢的。
毕竟,朱祁镇而今早就不急了。
反正时间在他这里,英国公快七十了,成国公也六十多了,他们弟子不能说多不成器,只是说普普通通的。
熬死了他们,靖难勋贵还有什么不好拿捏的。
时间会给每一个人一个答案,朱祁镇只需等这个答案就行了。
随即朱祁镇分配任务,京营号称五十万人马,但是之前也说过。大明卫所军缺额近三分之一,这五十万大军自然是一有水分的。
其中山东河南卫南直隶卫所军,都被征召在河南大工之上了,也就是七万军卒是没有了。
剩下四十万,其中缺额没有三分之一,但也有好几万人马的缺额。
也就是说大明京营实际人马,在三十五万上下,这还是朱祁镇这几年一直盯得很紧的缘故。
这一次分配人马,神机营一部,五军营一部,乃至全部三千营出动。
不过,大军出动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这里不过是先准备起来,等瓦剌那边的动静之后,再决定大军什么时候出京。
安排好了这一切,朱祁镇好像想起了什么。
“把朱以扩给我叫过来。”
不一会朱以扩这个大胡子就从殿外走了进来。
朱以扩还没有说话,朱祁镇抢先说道。
“此有三封密信,交予信封上面的三个人。”
朱以扩瞟了一眼就知道了。
“遵旨。”
朱祁镇秘密传令山东两万备倭军朱永,福建三万水师朱英,云南十万镇南军方瑛,整顿兵马,随时准备调往京师。
这十五万兵马才是朱祁镇的嫡系军队,当然北京城还有两万五千禁军,杨信的三千侍卫营,张昭的一百近卫营。
朱祁镇是真的不想让九边军败啊,可是万一呢,这群老家伙,阵前寿命到头,而去九边的整体实力,真的不敢恭维,只是没有遭遇大挫败而已,朝野上下都是盲目自信。
若不是朱祁镇冥冥之中感觉到九边有败的意向,绝对是敢御驾亲征的。
......
远在云南的方瑛打开密信。
‘大明北征,切,而朕不信北军,恐有败绩,命尔与永、英二人,厉兵秣马,枕戈,一北京有难,卿毕而救,朕守着北京城待卿而来。若朕亡,南镇抚司铁忠会赍朕之印,护送太子往南京,到时,汝等不必救北京,直立太子见浚为新帝,卿慎之。’
他们当然不可以靠着这一份密旨调动军队,一方面只是提醒他们,准备北上,另一方面是朱祁镇怕自己一旦陷入困境,山河变色啊,只有朱祁镇死他们才能动用这一份密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