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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勉强屈膝赔礼,可和乐公主终究也只能做到这地步,说完这话,她也不看清苑公主是何表情,就直起身来快步回到了凉王身边,气呼呼地坐下了。当瞧见对面高廷芳业已回席,正和承谨低声交谈着什么,目光和她略一交汇时,竟是蕴藏着一丝笑意,她却又气鼓鼓地别过了头去。
看到这一幕,刚刚因为高廷芳送礼别出心裁而暗中不悦的凉王终于舒了一口气。他不怕高廷芳因为和乐公主冒犯清苑公主而出言告诫,怕的是高廷芳意识到长姐在父皇心目中的地位,因而厚此薄彼。更何况,高廷芳当众坦言这样的游戏之作还有很多,又邀和乐公主去狮子园,纵使告诫,却分明流露出明明白白的善意,这才是他最满意的。因此,见颖王一脸悻悻然,他反而风度极佳地举杯说道:“二哥,不若大家共饮此杯,为大姐寿?”
即便颖王如同吞了一颗苍蝇那般恶心,但眼见清苑公主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放在高廷芳的寿礼上,脸上甚至露出了少有的笑容,在一旁韦钺的低声提醒下,他终究还是勉强笑道:“三弟说的没错,今日难得大家共聚,为大姐寿!”
随着杯盏高举,寿声不断,高廷芳一只手靠着凭几,整个人复又慵懒了下来。可就在这时候,他只听得身边的承谨低声说道:“世子殿下,你送给大姐的庭园还有吗?能不能……也送给我一座?”
高廷芳侧头看去,见承谨那张不安的脸上流露出货真价实的渴望,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小家伙的头,随即笑道:“自然可以,八殿下如果愿意,来日可以到狮子园来,尽你挑选。”
面对这样的承诺,承谨顿时欣喜若狂,慌忙连连点头。一旁的苏玉欢却也涎着脸凑了过来:“高大哥,这么好的东西可不能忘了我。近水楼台先得月,你之前都不和我说,要是我早知道你有这手艺,早就抢先了。”
“早和你说,我那里还能有剩下的吗?”
嘴里和苏玉欢说笑,高廷芳却分神注意着水榭中主客众人,见颖王脸色不好,韦钺越俎代庖代其击掌叫来歌舞助兴,凉王正与和乐公主低声交谈,清苑公主神不守舍,目光只有案头那座小巧的木制庭园,其余皇子公主三三两两各顾各,这生辰宴分明一片散沙,他的目光最终越过了这些人,落在敬陪末座的韦钰身上。四目相对,他就只见韦钰那漫不经心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竟是举杯对他遥遥一敬,随即一仰脖子喝干净了,眼神明亮得惊人。
尽管之前两人在外头说了许多,却没有丝毫言语涉及他让韦钰捎给皇帝的那封信,但此时看到韦钰那表情,他却已然心领神会。
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接下来会按照他的计划。
觥筹交错,欢声笑语,尽管身为寿星的清苑公主心不在此,尽管身为颖王和凉王关注重心的高廷芳除却送了一份别致的贺礼,并没有其他表示,但这并不妨碍其他那些早知道无望皇位的皇子们纵情流连于歌舞,谈笑无忌。
酒酣之际,颖王和韦钺耳语几句,就离座而起走到清苑公主跟前,笑吟吟地亲自斟酒单独贺寿。清苑公主虽说眉头微皱,可终究还是却不过情面,浅浅喝了一口。
可那一口还没下肚,她就瞥见末位的韦钰表情冰冷,心中一动的她顿时装成仿佛被呛着似的,以袖掩面连声咳嗽,趁机把酒吐回了酒盏中,放下了酒盏,果然眼角余光瞥见颖王脸上一丝懊恼一闪即逝。心头冷笑的她坐直了身子,直接不由分说地将杯中酒泼了,随即将空了的金盏口朝下倒置在了案头。
“二弟好意我心领了,只不过我不惯喝酒,就到此为止吧。各位弟妹也不用顾虑我,尽情即可。”她说完就看向了高廷芳那一席,目光落在了承谨身上,突然开口说道,“八弟,到大姐这边来坐坐可好?”
高廷芳那一席上,苏玉欢正在滔滔不绝地小声说着岭南的习惯,大海边的风光,高廷芳见承谨听得聚精会神,尽管心中有千言万语想要问承谨,可他终究从刚刚那片刻相处之中认识到,这是一个纤细而敏感的孩子,因此索性让生性爽朗单纯的苏玉欢唱主角,自己在旁边不时插话一两句。此时听到清苑公主这突如其来的邀请,看到猝不及防的承谨面露犹豫,而其他人又将目光集中在了承谨身上,他不禁暗叹清苑公主终究难解心结。
他正想开口说话时,却只听外间喧哗阵阵,顿时心中一动。果然,当他再看末座时,却发现韦钰又已经不知踪影。
本就心气不顺的颖王顿时怒道:“来人,给本王去看看到底怎么一回事!宴客之际,谁敢高声吵闹,拉出去重打八十!”
“颖王殿下真是好威风!”
随着这一声重重的冷哼,纪云霄昂首挺胸走进了水榭,粗暴而蛮横地将那些歌舞姬全都驱赶了下去,随即才负手端详起了今日难得盛装华服,惊艳耀眼的清苑公主。良久,他恋恋不舍地移开了目光,转向高廷芳那一席,倏然冷笑道:“高廷芳,之前让你侥幸逃脱一劫,这次你就没那运气了,你的事发了!”
颖王本就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纪云霄厌恶已极,此时见他竟然在今天这大好日子出来搅局,他立马勃然大怒。可是,比他动作更快的,却是劈手砸出一个杯子的凉王。咣当一声之后,凉王就厉声喝道:“纪云霄,你发什么失心疯!”
凉王自然有理由恼火。之前刑部大堂上的那场闹剧之后,纪太后气得险些犯病,又是他在纪太后面前为纪云霄求情,又暗中设法,把事情全都推在了都官郎中房世美下头的一个刑部小吏身上,以给其家眷荣华富贵为交换,让其背下了给纪云霄出主意到挑唆其试探高廷芳等所有罪名。可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为了笼络纪家人付出这样的代价,可到头来纪云霄就是这么回报他的!
“我发失心疯?呵呵,众人皆醉我独醒,你们一个个执迷不悟,全都被这个冒牌货迷惑得团团转,只有我一个人脑袋清醒,你还有脸来说我?”纪云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深深的怨毒,这才轻蔑地瞥了凉王一眼,盯着高廷芳说道:“高廷芳,有人在天津桥前敲登闻鼓,告你假冒南平王世子!我正好在皇上面前,亲眼看到那人拿出了真正的南平王世子当年脉案,和你的病根本不是一回事!皇上震怒,令刑部立时收你下监,我看你此次还拿什么理由抵赖!”
顷刻之间,水榭中一片哗然。谁都没有想到,之前才给予了高廷芳最高礼遇的皇帝,竟然会翻脸如翻书。凉王下意识地死死拽住了想要争辩的和乐公主,用极低的声音迅速说道:“别冲动,小不忍则乱大谋!这事太古怪了,你要真喜欢高廷芳就千万忍住!”
韦钺亦是几乎同一时间对颖王说出了同样的话:“殿下,此事有阴谋,切勿发火,且让纪云霄蹦跶片刻,我一会儿就请父亲来商议!”
看着纪云霄那趾高气昂的表情,高廷芳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这才淡淡地说道:“纪公子这时机找得真是不错。我只问一句话,皇上吩咐的是刑部,为何来的是你?”
事到临头,纪云霄满心以为高廷芳会怒骂,会诅咒,甚至会求饶,却没想到对方竟如此镇定自若,顿时恼羞成怒:“高廷芳,你还敢狡辩?除却这敲登闻鼓的人,楚国那边送来了好几个南平降将,他们众口一词,全都指认真正的南平王世子早就死了!你以为杀了那云溪灭口就能天衣无缝了?做梦!”
就在这时,外间已经有人掀帘而入,正是高廷芳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都官郎中房世美。
面对满堂令人炫目的天潢贵胄,他只看了一眼就深深低下了头,随即躬身行礼道:“诸位殿下,下官奉旨行事,还请各位体谅。”
他说着就转向了高廷芳,脸上露出了几分犹豫,但最终还是大步走上前来,仍然一丝不苟地举手长揖:“世子殿下,恕下官冒犯了。”
高廷芳见苏玉欢脸色呆滞,他就撑着面前长案,徐徐站起身道:“敢问房大人,是收监我一人,还是连带我的所有亲随呢?”
“下官接到的旨意,只是先请世子殿下回刑部,薛老尚书会亲自问话。”房世美怎么都无法相信,这位甚至比诸位皇子都更有风仪气度的南平王世子可能是冒牌货。因此,他不自觉地用了更加审慎的言辞,“至于世子殿下的亲随,只要他们回狮子园,不擅自出门,下官可以担保无人会搅扰他们。”
“那就好,有劳房大人了。”
高廷芳欣然一笑,看也不看水榭中众人一眼,就要起身离去。可正当他迈出第一步时,却发现自己的袖子竟然被人拽住了。他低头一看,却发现那并不是素来黏人的容侯苏玉欢,而是眼神清澈的八皇子承谨。
“世子……”承谨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鬼使神差地伸手抓住高廷芳的袖子,犹豫了好一会儿,他最终咬咬牙说道,“你是真的,对不对?”
这短短几个字,高廷芳却只觉得心头一阵暖意。他笑着伸出手去,再次摸了摸承谨那柔软垂顺的头发,随即微微一笑道,“我也相信自己是真的,只可惜这件事我说了不算,你说了也不算。八殿下,刚刚看你和容侯很谈得来,如果喜欢他的性情,记得去求皇上,日后可以常来常往,你们会是很好的朋友。”
苏玉欢在乍然听到纪云霄抛出来的消息时便心乱如麻,当听到高廷芳临走尚且不忘安置自己时,他终于抛开了心头重重疑虑,可还不等他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就只见清苑公主突然疾言厉色地说道:“房大人,之前南平王世子曾经赞扬你是正直严明,一丝不苟的朝廷命官,只希望你能真的如他所说。否则,我便是拼着被人说骄纵无德,也绝对不会放过你!还有纪云霄,你给我滚出去,这颖王府容不下你这种败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