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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和韦钰一同冲进屋子的时候,看到清苑公主举剑自刎的一幕,江陵郡主几乎是目瞪口呆,根本来不及上去救助,却还是韦钰怒吼一声冲了上去,竟不顾清苑公主举剑下拉,徒手夺下了那沾血的兵器。紧跟着,韦钰就直接把脖子上留有一道血痕的清苑公主骂了个狗血淋头,自己转身就走。一头雾水的江陵郡主不得不留下来收拾这烂摊子。可不管如何,她都没有想到,会从这位公主口中听到如此惊人的答案!
而比江陵郡主更加震惊的,则是高廷芳。从他开始记事懂事,清苑公主就一直都是母亲抚养,所以在他那时候的认识中,清苑公主是母亲的女儿,只不过好像是韦姨姨生的。但后来年岁渐长,虽说知道韦贵妃最初没法养亲生女儿是因为怀着承谦这个儿子,后来则大概是顾忌母亲对清苑公主的抚育之恩,没有开口,可这么多年来,他也不是没有思量过,为什么韦贵妃会对清苑公主这个女儿如此冷漠。
须知母女连心,换成别人,不是想方设法都会把女儿接回身边吗?也许母亲生前她没有办法,可母亲已经不在了之后,为何韦贵妃会眼睁睁看着清苑公主的恨意日日高炽,最终完全离心?
而现在,他终于明白了过来,心中只觉得异常苦涩和悲凉。
面对高廷芳和江陵郡主的沉默,清苑公主却仿佛破罐子破摔一般,呵呵笑了起来,那笑声沙哑却刺耳,无比难听:“她瞒了我这么多年,这次却告诉我说,我不是她和父皇的女儿。当初淄王势大,我那个外祖父想把她送给淄王巴结讨好。可没想到淄王对外说喜好女色,实则根本就有龙阳之好,男宠无数,所得美女,不过都分给那些男宠而已。后来母亲含恨忍辱假死逃出,拿淄王虚实劝服了韦泰,他们兄妹联手,让韦家反戈助了父皇,这才有今天。”
江陵郡主只觉得恶心欲呕,高廷芳的脸色顿时更加苍白。然而,当看到清苑公主那了无生意的表情和眼神时,他想起从前那时光,想起清苑公主这十三年来和韦家的疏离,他很快就竭力按下了那激荡的情绪。
“如果我所料不差,韦贵妃应该不会无缘无故对公主说这种绝不光彩的陈年旧事。”
“你说得没错。”清苑公主抬起头来看着高廷芳,再次咯咯一笑,“她是告诉我,如果没有她,我根本就不可能生下来。我那个外祖父也好,还有韦泰也好,当时全都想要她将腹中胎儿堕去,然后再入荣王府,毕竟,她当初被送入淄王府是私底下的事,没几个人知道。只有她力排众议,尚未显怀就入了荣王府,而后借口早产把我生了下来,然后送给了没有女儿的母亲。呵,她就是这样有心计的女人,宁可生下一个孽种,就是为了利用她!可我算什么,我算什么?”
“她告诉我,让我认清楚自己的身份,让我帮着颖王夺下帝位,这样日后才能享用这本该属于真正公主的荣华富贵。她让我好好对承谨,就如同我从前对大哥那样,然后打探虚实回报给她。呵,她上一次想起我这个女儿,是因为想要笼络你这个南平王世子,把我嫁过去。这一次想起我这个女儿,是想要我刺探承谨。她从来就没把我当成女儿!既然如此,我就索性死了个干净,留下血书给父皇,我倒要看看,她还能怎么辩白!”
听到这里,江陵郡主终于明白,清苑公主的自戕并不仅仅是心灰意冷,而是还怀着深深的报复。她想要开口劝解几句,可只觉得喉头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似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可下一刻,她就听到了咬牙切齿的两个字。
“愚蠢!”
江陵郡主愕然转头,见高廷芳面色铁青,顿时愣住了。而清苑公主则肩膀微微颤抖了一下,旋即冷笑道:“我是愚蠢,在世子眼中,我不是一直都是这样的吗?”
高廷芳没有理会清苑公主的挑衅,厉声说道:“你以为你留下血书自尽,就可以揭开韦贵妃的真面目,让她自食其果?你怎么知道你这公主府中就是人人忠心耿耿,不会对血书做手脚?退一步说,就算血书留下,你又凭什么让人相信这些都是真的?只要韦贵妃来一出苦肉计,说是有人用子虚乌有的事蛊惑你,骗你留书自尽,那时候你觉得事情会如何?”
“再退一步说,就算皇上相信了,可就凭韦贵妃分明与当年贞静皇后和怀敬太子之死有关,却还活得好好的,你觉得如今这桩丑闻除却逼得皇上更痛恨她,还能有什么用?你是想要让皇上昭告天下,自己曾经被一群男宠拔了头筹?他只会隐下整件事!到了那时候,你的死才是无关紧要,没有人在意!”
每听到高廷芳的一个反问,清苑公主就忍不住心中一悸,整个人也不禁为之剧烈颤抖,当听到最后一句时,她终于再也难以忍受,伸手就抓住一旁一个茶盏重重砸在地上。眼看碎片乱溅,高廷芳却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任凭那水珠溅湿了衣衫下摆,她不由颓然瘫软了下来。
这时候,江陵郡主终于觉得整个人回过神来,连忙开口说道:“大哥说得对。公主,听你的口气,早已不把韦贵妃视为母亲,既然如此,你因为她的话愤而自刎,那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若是之前韦长史没有拦住你,你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十有八九就是大哥说的结果。”
“亲者痛……仇者快?十三年前,生我的那个女人就算计了养我的母亲,现在她又这样算计我!而我的亲生父亲说是一直记着当年的血海深仇,可是直到今天,荣王府那些旧人的遗属也不见踪影,我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洁白无瑕……时至今日,我还有什么亲人?”
“没有亲人?你想想承谨,再想想苦心孤诣的韦钰,他们谁不把你当成亲人?”高廷芳只觉得又痛惜,又愤怒,脱口说出韦钰两个字的时候,心中突然生出了一丝感应,扭头看去,他就只见韦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里屋的门前,眼神幽深地看着自己。
下一刻,韦钰移开目光,看向了清苑公主:“如果早知道你今天如此胡来,我早就把这件事告诉你了。”
见清苑公主如遭雷击,他又冷冷说道:“过年之前,我痛骂你那一顿时,就已经知道这件事了。韦家人虽说隐瞒得很好,可架不住我也是韦家人。当年韦泰和韦玉楼兄妹俩设法软禁他们的父亲,从淄王那边转而投靠当今皇上的时候,留下了一点蛛丝马迹,所以我追踪数年,挖出了此事。我只是没想到,你明明已经打起精神来过日子,最终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还这么脆弱。真可笑,就算你现在自刎,能够连累韦贵妃和颖王落马,那又如何,纪太后呢?”
清苑公主刚刚已经被高廷芳问得心防大乱,此时韦钰又是当头一棒重重砸下来,头昏眼花的她更加难以招架。
想到高廷芳刚刚训斥她时的愚蠢二字,她心中竟有一种说不出的赞同。没错,如果她不是愚蠢,怎么会这么贸贸然自残?
高廷芳斜睨了一眼韦钰,沉吟片刻就开口问道:“公主的那份血书呢?可还有别人看到过?”
“没了。”韦钰直接代清苑公主答道,“这傻丫头把人都遣退了下去,我进来的时候就她一个,也省了我老大麻烦。阻止了她之后,我就用自己的赫赫凶名吓得她们全都躲回了屋子里不敢出来。但她脖子上这痕迹,料想瞒不住人。”
“脖子上的痕迹不要紧,这种天气,带貂皮围脖固然不合适,但穿立领的衣服就能遮挡住。至于那血书。韦长史替公主烧了吧。”
高廷芳见韦钰挑了挑眉,二话不说就从怀中拿着一块血迹斑斑的绢帕,走到火盆边直接扔了下去。眼看那火苗渐渐将这一团绢帕完全吞噬,他这才转头对清苑公主说,“公主现在可觉得心里好过些了?就算是你的身世再不堪,但总的说来,那是上一代人的恩怨。我不会说你如同白雪一般无暇,但是,你没有为此自怨自艾的资格。因为活着的人只能向前看,否则怎么对得起逝者?”
见清苑公主一下子怔住了,他的神情不知不觉温和了一些:“你今天给承谨送去了怀敬太子的长寿面,也许你是因为想到自己将死,所以希望他日后能像你从前那样,将怀敬太子的生辰记在心里,也一年年过这个生辰,可这有意义吗?韦长史为了替故友报仇,冒死上阵拼杀,不惜和父兄决裂,此番更是定下巧计,让一代枭雄纪飞宇只能身陷囹圄,让纪家四分五裂,你呢?和他相比,你的身份一日不暴露,一日就还是公主,可你又做了什么?”
对于这样犀利的指摘,韦钰都不禁为之侧目,江陵郡主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哪怕她觉得高廷芳对清苑公主仿佛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此时此刻也不由得提醒道:“大哥,你这话未免太苛刻过分。”
“不,不过分。”清苑公主挣扎着下了榻,竟是对高廷芳裣衽行礼道,“我知道自己错了,今后绝不会这样轻生。”
见清苑公主抬起头时,眼神已经清明了许多,高廷芳这才笑道:“那我就放心了。不过,虽说佛家常把因果报应挂在嘴边,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但我这个人素来不信天报应,若是什么都等到老天开眼,那得什么时候?公主因为韦贵妃的话险些命丧黄泉,就没有想过回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