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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钰尚主之日,东都城中万人空巷,盛况空前。
也许是为了向人们宣示自己对于韦钰的宠信,也许是为了弥补和乐公主如今浮萍似的境遇,皇帝竟然免了秦王承谨右羽林大将军之职,以韦钰取而代之,而后重叙平蜀,平纪等诸项大功,授勋上柱国,而因为韦钰身兼秦王长史,原本打算授予武散官第四阶冠军大将军,终究没有授出去。
而开国县伯的爵位,韦钰一再坚辞,皇帝也就没有勉强。
即便如此,和乐公主那远胜过一般公主的丰厚嫁妆,仍旧让官民百姓为之侧目。哪怕还算不上十里红妆,可绵延数里的送妆队伍,仍然前所未有。
面对这一幕,哪怕当初死都不想让韦钰尚主的韦家人,如今也已经无可奈何。就连颖王也瞠目于皇帝的大手笔。
可当他们得知,皇帝前一日刚刚废了纪太后,如今只不过是把抄没纪家所得随手划拉赏赐给了韦钰,却也只有暗中生闷气。
“总算还有一点值得庆幸,那就是韦钰到底死心眼,一面当着秦王长史,一面却不肯真的全心全意辅佐承谨,所以才和高廷芳完完全全闹翻了。”
亲临和乐公主府参加婚礼的颖王,说这话的时候颇有些幸灾乐祸:“高廷芳看似得父皇宠信,可这有什么用?他一个南平世子,能比得上韦钰带兵的老到,还是能比得上韦钰铲除纪家的狠辣?如今承乐那丫头运气好嫁给了韦钰,大姐又反悔不肯嫁给高廷芳了,我看他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韦钺是之前第一个被高廷芳耍得团团转的人,听到颖王如此说,他自是乐得附和。事实上,他也是最不希望高廷芳摇身一变成了大唐驸马的人。
“听说他那一天用自己作为要挟才见了韦钰,可在后花园没谈多久就完全谈崩了。离开公主府的时候,他那个近侍洛阳因为被韦钰的手下围攻,几乎连走路都没力气了,他自己也是一出门便几乎跌倒。可惜了,韦钰要是再加一把劲,说不定咱们能看到他吐血的样子。”
颖王虽说赞同韦钺的说法,但还是皱眉提醒道:“不是公主府,是韦府,这点你得记清楚,一会儿别说错了!承乐那丫头实在是运气顶天,韦钰之前是整个东都城中最炙手可热的单身公子,却被她捞到手了!”
韦钺面色很不自然地应了一声,可随即就恭维道:“韦钰那是从前的事情了,自从殿下丧妃,您才是东都城中最炙手可热,人人都想嫁女儿的人。”
颖王顿时哈哈大笑,但随即就敛去笑容,正色说道:“话不可这么说,我早已有意中人,除她之外,那些庸脂俗粉,我全都不放在眼里!”
韦钺顿时有些尴尬。他早已看出了颖王对江陵郡主别有意图,韦贵妃和韦泰也都知道,哪怕谁都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可如今颖王妃已死,哪怕他们也都暗中埋怨颖王不该如此薄情,可高廷芳这个世子显然会短寿,迎娶江陵郡主能够带来的好处实在是太显而易见了。
就算那位鼎鼎大名的南平王女是高廷芳的妹妹,又和承谨走得实在是太近了。可如果颖王能够将其迎娶为王妃,那么整个南平三州便必定是陪嫁,届时大唐进可借此平定天下,退可联通巴蜀,而颖王入主东宫也将再也没有悬念。
即便他心中很不乐意高廷芳能够借着妹妹的缘故再度爬上来,可他还是不得不违心地说道:“殿下放心,到时候我自会助您一臂之力,让您如愿以偿抱得美人归。”
“好!”颖王顿时眉开眼笑,完全忘了自己前些日子是如何因为韦钰而忽视韦钺的,竟是亲热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到时候我们好好合计合计!”
尚主不同寻常婚礼,天子主婚,公主是君,驸马是臣,驸马迎亲时还有一大堆繁琐的仪式。哪怕皇帝再重视韦钰,再对和乐公主无所谓,却也不可能因此而废除一贯的仪制。因此,当韦钰将和乐公主迎回府时,饶是他体力出众,捱到宫前那些琐碎到极致的程序结束,他也颇有些疲惫。
跟随公主出嫁的队伍之中,还有宫中精挑细选出来的傧相,全都是年轻俊美的文官,他就索性把婚宴上的勾当全都丢给了他们,自己只亲自接待了一些不能忽视的客人,比如刑部尚书薛朝,鸿胪寺卿周平等等。当他看到谢骁儿竟然也厚颜出席的时候,终于再也无心和这些令人生厌的家伙打交道,直接起身离席。
他刚出了正堂,之前一直都在腆胸凸肚帮衬的彭忠就追了出来,满脸不安地说:“大将军,今天来的客人里,除却八皇子秦王殿下在外平叛,还有整整五个皇子,其他文武大臣也那么多,您不是这就想去会公主了吧?”
“说什么蠢话。”韦钰早就收起了人前那淡淡的微笑,不耐烦地说,“这婚事就是办给外人看的,你们几个把大面上应付过去就行了。”
“可是……”
“没有可是,我回书房了。”
如果韦钰是去见和乐公主,彭忠还觉得情有可原,但韦钰竟然在这新婚之夜要去书房,他不禁瞠目结舌。
难不成韦钰是对这桩婚事不满意?不会啊,如果是这样,以韦钰一贯的性格,早就反对了!
回书房的路上,韦钰面沉如水,哪里有半分新婚的喜悦。他对于新婚贺礼本来并没有什么在意,可却忍不住让人留心高廷芳那边是否有动静。
哪怕他那一日对高廷芳说了相当于割袍断义的绝情话,哪怕他听说高廷芳从大门离开时面白如纸,险些踉跄摔倒,心里亦是多有愧疚,好容易才硬起心肠,可他仍然抱着万中无一的侥幸。
他毕竟是因为李承睿,方才拒绝承谨,方才拒绝高廷芳,也许那个骨子里还是李承睿的家伙即便伤心恼火,可依旧仍然惦记着他这个朋友呢?
突然,韦钰脚下一停,目光倏然落在了墙头上。尽管他没有出声,但墙头还是突然砸下来一样东西,紧跟着耳边就传来一个怒气冲冲的声音。
“要不是世子殿下让我来,我死也不会过来!韦钰,你害得世子殿下几天寝食难安,我迟早找你算账!”
听到那声音戛然而止,紧跟着依稀有衣袂飘飞声传来,知道洛阳已经走了,探手接住东西的韦钰终于嘴角微微上翘。他甚至没有回书房,而是在这满月之夜径直将手中卷轴展开,却只见上头只有遒劲有力的八个字。
“百年好合,白头偕老……呵,你这是提醒我,不要负了那丫头吗?”韦钰哂然一笑,随即就看到了落款。
“秦王傅高廷芳谨祝……”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原本欣悦的心情再次变得烦乱狂躁。他下意识地想要伸手撕毁这卷轴,可稍稍用劲之后,最终还是停下了动作。
等到他大步回到书房,将其存放到一个专门安置机密之物的暗格之中,这才轻轻按住了胸口,第一次改变了今夜原本的打算。
新房中,已然卸去那满头钗环,脱下通身礼服的和乐公主,此时此刻正坐在铜镜妆台前。她至今都无法忘记,当谢瑞传达了自己的这桩婚事时,原本已经如同惊弓之鸟的母亲赵淑妃是如何喜极而泣。
赵淑妃用最后一点时间教导她如何成为一个女人,如何侍奉丈夫,甚至连那些微不足道的小手段都一一告诉了她。因为生怕她仍旧端着旧日的公主脾气,在母女之间最后分别时,赵淑妃紧紧抱着她,在她耳边说出了两句话。
“如果你想我长长久久活下去,想你三哥能够多活几天,你就忘记高廷芳。记住,从今往后,你只是韦钰的妻子!”
和乐公主只觉得心如刀绞。她看着掌中短短的发簪,想到自己曾经动过的自戕主意,忍不住惨然一笑。可就在这时候,她听到门外传来侍女诚惶诚恐行礼问安的声音。她下意识把发簪藏入袖中,顺势转身站起。紧跟着,她就看到了一身常服,身上几乎没有半分酒气,也不见半分醉态的韦钰。
即便如此,当听到韦钰吩咐众人“都下去”的时候,她仍然冷不丁打了个寒噤。
“我本是不想来的,可惜有个多事的人送了我没法拒绝的贺礼,所以我不得不来做个样子,免得有人背后说你堂堂公主,新婚之夜却独守空房。”
韦钰无所谓地瞥了一眼和乐公主拢在袖中的双手,随即瞧也不瞧她那咬紧牙关的样子,自顾自地说:“这桩婚事只是个交易,你不用被皇上送去北汉,嫁给那个垂垂老矣却野心勃勃的国主。我也不用被别人惦记至今未婚。皇上更可以对承诚、赵淑妃和你这样的纪家余孽放下心,也不用太担心我和韦家重新亲近,眉来眼去。可以说,这是一举四得。唯一不高兴的,只有某个以为世间夫妻都应该情投意合的傻子。”
尽管和乐公主从心底深处就抗拒这桩婚事,可当听到父皇曾经打算过让她和亲北汉,她仍然惊骇欲绝,可等到韦钰说完,那种惊骇愤恨却都被更深的屈辱给冲淡了。她难以置信地瞪着韦钰,怒声问道:“你就是因为这些狗屁理由,这才娶我的?”
“没错,我就是因为这些理由主动求娶你的。所以,你不用担心我碰你一根指头,我只是娶回来一个摆设,仅此而已。”韦钰慵懒地在一张软榻上坐下,这才淡淡地说道,“日后我死了,你想改嫁也好,养面首也好,悉听尊便。”
“韦钰!”和乐公主简直快气疯了,她快步冲上前去,劈手就想给这个如今比高廷芳更可恶的人一巴掌,可她的手尚未落下,就被韦钰紧紧抓住了。
“我不是高廷芳,所以,你不要试图激怒我。”看着和乐公主那羞愤交加的眼神,韦钰一字一句地说,“他是个滥好人,我不是,我有的是手段对付一个和我做对的人。你只要安安分分在这韦府中颐指气使,只要等我死了,你就可以得到你想要的一切,还有自由,听懂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