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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清苑公主从高廷芳的太白别院中出来时,心事重重的她没注意到递缰绳过来的洛阳,等跃上马背之后,这才回过神来,微微颔首道谢了一声。
她今天闻讯出来时走得太急,一个随从都没带,这会儿高廷芳特意调拨了四人扈从,她自然更是过意不去。
难得有再踏进这里的机会,清苑公主本来还想多盘桓一会儿,可在听到高廷芳微笑着说出了怀州诈败的真相之后,却是不由得狼狈非常,一杯清茶过后就匆匆告辞。此时此刻骑在马上,初秋的风呼呼卷过身侧,拂过面颊,却丝毫没有降低她脸上的温度。
在这种恍惚的情绪下,后头的侍卫连续提醒了好几声,她才发现街口有人阻拦。而为首那个大红袍服,笑容可掬的,正是新任内侍监谢瑞。
“公主,皇上宣您入宫。”
清苑公主顿时面色一僵。想到自己入宫要求退婚的时候,对皇帝硬梆梆说了一大堆不好听的话,而后一副不管不顾拂袖而去的样子,如今却又因为高廷芳受到冷遇,不管不顾跑来解围,甚至又应邀来到了太白别院,她只觉得原本就发热的脸上犹如火烧一般滚烫。
她没有下马,而是把心一横道:“我知道父皇要问什么,但我不进宫!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说我,只要我自己痛快就行了!”
说到这里,清苑公主竟是使劲一抖缰绳,策马狂奔而去,撂下一脸惊愕的谢瑞和几个面面相觑的侍卫。
很快,今天奉命来送的袁钊冲着其他三个侍卫打了个手势,等到他们急忙去追清苑公主,他就跳下马背,上前对谢瑞拱拱手道:“谢公公,公主今天对世子殿下也是发了好一通脾气,这才气冲冲走了,还请谢公公回禀皇上的时候,为公主说两句好话。”
谢瑞见袁钊苦笑着摇了摇头,随即动作极快地往他手中塞了一样东西,他觉察到仿佛是一块玉佩,就笑吟吟地说道:“皇上和公主乃是父女,这点子事也就是笑过就算了,袁大人去吧,我担待一些就行了。”
嘴里说得漂亮,但谢瑞眼看着袁钊上马飞快地去追清苑公主,他脸上的笑容立时无影无踪。
跟了皇帝这么久,他哪里看不出来,这位天子骨子里自私阴狠冷酷,对于所有皇子皇女的态度几乎都差不多,对于清苑公主哪怕稍好一两分,但也绝不是能够永无止境地容忍下去。倘若不是清苑公主之前不想继续和高廷芳的婚事,这也符合皇帝的心意,皇帝怎会这样轻轻巧巧放过此事?
可清苑公主是算准了皇帝的心意,于是宁可和高廷芳暗通款曲,却也不愿意明着成婚;还是仅仅一时骄纵性子发作,那时候真的和高廷芳闹翻了?
当谢瑞心事重重地回到宫中,直奔紫宸殿向皇帝请罪,用稍稍委婉的方式复述了清苑公主的话时,他就发现皇帝确实并没有雷霆大怒,就如同当初清苑公主撂下要退婚的话拂袖而去的场景一模一样。那位至高无上的天子如同泥雕木塑一般在宝座上坐了良久,竟是还笑了一声。
“阿媛这脾气也不知道是随了朕,还是随了她母亲,倒是让人捉摸不透。随她去吧,朕也懒得管她了。”
听这口气,谢瑞就敏锐地察觉到,皇帝这不仅仅是偏爱,而是对今天清苑公主和高廷芳强闯黄府的这般行为有几分淡淡的赞赏。
想来,皇帝对某些人的举动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
于是,他越发小心翼翼了起来,只字不提外间的波澜,而是说了说皇帝同样关心的韦钰编练禁军的情况,最后方才低声说道:“谢骁儿最近安分得有些不自然。照理来说,他是贵妃娘娘好容易才保下来的人,可他对卫南侯府却淡淡的,对颖王殿下也有些若即若离,甚至很少离府……”
皇帝嫌恶似的皱紧了眉头,可就在这时候,他只听到外间传来了巨大的喧哗,紧跟着,一个内侍不顾一切直闯了进来,扑跪在地,诚惶诚恐地说:“皇上,太庙……太庙那边说是神主泣血显灵,一下子四处都传疯了,说秦王殿下不是皇室血脉……”
那一瞬间,谢瑞分明发现,皇帝整个人都散发出阴冷的杀气,紧跟着,这位缩在阴影中的天子就霍然站起身来。
“好啊,真是一波高似一波,就差使出浑身解数把朕从皇位上拉下来了!传旨,太庙内外值守,全数在宫门杖毙,以儆效尤。然后吩咐下去,明日朝会在含元殿,他们不是想看承谨出身的证据吗?朕就让这些黑心黑肺的家伙好好看一看!”
太庙神主泣血的消息还没来得及传得满城沸沸扬扬,宫门前那杖杀的一幕就已经立时三刻传遍了城中每一个角落。觉察到皇帝那冷酷到底的意志,纵使韦贵妃,却也授意亲信党羽和韦家人安分一点,不要再四处蹦跶撩拨。
可是,也有些人不想安分,不能回头,比如谢骁儿。
只有他知道,太庙神主泣血背后的隐情,因为那就是他一手炮制出来的。哪怕他确定自己做得足够小心,没有留下半点把柄,他甚至认为纵使皇帝雷霆大怒拷打太庙周边所有相关人等,也不可能把他挖出来,可皇帝那种不由分说便立时杀人的架势,以及次日大朝会的旨意,全都让他嗅到了一种不妙的气息。
要知道,他这次没有请示过韦贵妃,没有请示过颖王,完完全全是因为一己之私而做出了这件事,甚至还准备了下一步更加劲爆的后手!
因此,次日清晨,当谢骁儿换上朝服出门的时候,他颇有些心神不宁。直到过了天津桥,发现宫前已然换防,他方才心头油然而生一股寒气。
他忘了韦钰,忘了成婚之后一心一意扑在禁军编练的事情上,几乎就没怎么在人前现身的韦钰!
当那个一贯太过耀眼的人一下子消失在人前时,仿佛就连存在感也全然一并带去了。
谢骁儿深深吸了一口气,突然转身就往回走。然而,让他意想不到的是,一个人闲庭信步地从桥头阴影处缓缓走出,直接挡在了他的面前。
“谢将军是落下了什么东西在家里?啧啧,要不要我陪你取回来?”
谢骁儿死死盯着韦钰,突然低声说道:“韦钰,你这么聪明的人,难道不知道什么是狡兔死,走狗烹!”
“哟,谢将军倒还会讲成语?”韦钰笑吟吟地抱着双手,满脸戏谑地说,“我不知道什么叫做狡兔死,走狗烹,我只知道,士为知己者死!”
“你以为皇上把你当成国士?你在他眼里,不过是一条有用的走狗而已!”
“那也比反咬主人一口的走狗强。”韦钰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见谢骁儿恶狠狠瞪了他一眼,随即转身大步朝宫门而去,他这才冲着匆匆赶过来的彭忠说:“给我传令下去,今日许进不许出,没有我的吩咐,不许放跑了一个!”
彭忠立时点了点头,见这会儿没什么其他官员经过,他方才压低了声音说:“大将军,颖王殿下似乎没来。”
“哦?”韦钰皱了皱眉,随即就笑了起来,“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我不得不说,贵妃娘娘还真是天底下最敏锐的人,没有之一。”
彭忠没想到都这时候了,韦钰还有心思开玩笑,不由得捏了一把汗:“大将军,您之前还说,皇上的意思是……”
“皇上又不是全知全能,我又没有对韦家通风报信,而且已经把谢骁儿关进了笼子里,若成功则是断去韦家一条臂膀,皇上怎么也不至于怪我的。”
说到这里,韦钰笑呵呵地拍了拍彭忠的肩膀,算算时间,大多数官员都已经进了宫,他正打算也趁着这时候进去,却只见几个熟悉的人影护着一辆马车来到了天津桥前。那一瞬间,他刚刚还漫不经心,飞扬跋扈的面孔倏然一变。
眯着眼睛看清楚那个一步步走下车来的人影,他突然不退反进,径直迎上前去:“这夏秋交界之际,最容易过了病气,高大人竟然还特意来参加这场朝会?”
高廷芳一只手拦住仿佛立刻就要炸毛的洛阳,淡淡地说道:“事涉秦王殿下的身世清白,我怎么能不来?”
韦钰盯着高廷芳那平静的眸子足足好一会儿,这才嘿然笑道:“原来如此。”
仅仅撂下了这四个字,他就转身大步离去。洛阳看到这一幕,着实牙痒痒的,杜至却不敢轻忽,上前低声问道:“世子殿下,韦钰这是什么意思?”
“以他的聪明,应该已经明白太庙神主泣血也许是旁人煽风点火,但这件事背后也有我的推波助澜。”
高廷芳自失地摇了摇头,随即无奈地摇了摇头:“哪怕过了这么多年,哪怕他不知道我是李承睿,他却依旧能够看破我的筹划。我只希望,这次不会弄巧成拙。好了,你们就在这等,我进宫了。”
高廷芳正要往前走,却发现袖子被人拽住了。扭头看见是洛阳可怜巴巴瞪着自己,那模样活像是一只被抛弃的小猫,他不由得哑然失笑,轻轻摩挲了一下小家伙的脑袋,这才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在这儿等着。放心,我有分寸,一定会平平安安回来。”
看到高廷芳轻轻扯回袖子,随即大步前行的身影,杜至拽住了要去追的洛阳,轻声说道:“世子殿下犟得像头牛,小郡主都劝不回他,更何况是你?”
“那……”
“别这那了。这时候也只能相信世子殿下的判断。而且,说不定小郡主和秦王殿下也正在回程。”
棋到中盘,该是胜负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