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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谢骁儿这么当着皇帝的面首先发难,刘易峰想到自己之前从韦家那儿得到的暗示,当下也立时当仁不让地站了出来。
“皇上,秦王出身卑微,生母不明,年少无知却请缨平叛,以至于损兵折将,大败辱国,若是还将其作为东宫备选,岂不是让天下人笑话!”
有他打头,其余一些连日以来就在鼓吹册立韦贵妃为后的官员们自然不甘落后,有的吹嘘韦贵妃德行,有的夸赞颖王仁爱,更多的则是冲着兵败的秦王承谨踩上一万脚。一时间,偌大的含元殿上群魔乱舞,更多的人哪怕觉得事情不那么对劲,可还是不敢随便出声。
借着有人呼应,谢骁儿终于摆脱了刚刚斗嘴败给韦钰,动手还是没占到上风的挫败感。他斜睨了一眼面沉如水的高廷芳,决定一鼓作气,把这个一直以来当成眼中钉肉中刺的大敌给彻底铲除了。可是,他才刚刚张口,就突然看到韦钰侧过头来对他微微一笑。
那笑容如同皑皑冰雪中绽放的红梅,妖艳惑人,以至于他竟是罕有地失神了片刻。
而就在谢骁儿这走神的当口,韦钰冲着不远处的刑部尚书薛朝使了个眼色。高廷芳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一幕,随即就看到薛朝站了出来。
“皇上,秦王身世如何,前方大战结果如何,臣不知情,不敢置喙,然则臣作为刑部尚书,却有一件至关紧要的事要禀报皇上。”
薛朝资历深,年纪大,官位高,因此他突然带偏了话题,其他人哪怕恨得牙痒痒的,却也没办法跳出来指着老头儿的鼻子骂。就连面色铁青的皇帝也不得不给这位铁杆心腹几分颜面,同时整理自己的情绪,当下颔首说道:“诸卿暂且归位,让薛卿先说。”
众人这才发现刚刚围观嘴仗外加打架,于是都偏离了自己的站班,少不得慌慌张张各归其位。而独自留在大殿中央的薛朝,则等到混乱告一段落之后,这才长揖行礼道:“皇上,臣要奏报的,是之前一直都没有多大线索的高大人遇刺一案。尽管四方馆玲珑阁那场行刺,主谋楚人徐长厚已经在荣庆宫之变那天夜里被格杀当场,但在卫南侯府以及在天街之上,高大人曾经两次遇刺,之前刑部虽说屡次下死力追查,却依旧没什么结果。”
高廷芳没想到薛朝挑起的竟是这样一件旧事,不由得大为意外。不但是他,满朝文武大多数都有些错愕难当,就连皇帝亦是皱紧了眉头。
“朕记得曾经让三法司彻查,韦钰也从中出过力,可始终没有结果,如今听薛卿这意思,竟然是有线索了?”
“不只是线索。”
薛朝言简意赅地回答了五个字,听到耳边原本嗡嗡嗡的议论声多了一倍不止,他哂然一笑,眼睛看向了武官前列的某个位置。见那个虎背熊腰的人表情沉着,身躯犹如长枪一般挺拔,他就淡淡地说:“谢大将军能不能在这含元殿上给出一个答案,缘何你胆敢私藏醉芙蓉?”
顷刻之间,也不知道多少目光汇聚在谢骁儿身上。哪怕面对这沉重的压力,谢骁儿依旧强笑道:“薛大人此话我不明白。”
“你自然不会在家里藏这种东西,也不会在官署存放这种东西,但谢将军莫要忘了,你在外还有一房私宠,她却能在哄得你入睡之后,从你身上掏出些东西来。刑部好手在她身上花了点功夫,昨夜轻轻巧巧从你身上取到了你贴身藏着的那个玉葫芦……”
谢骁儿终于脸色铁青,倏然怒吼道:“这不可能!”
“谢大将军为什么觉得不可能,而不是单纯的荒谬?因为你身上确实有那样一个东西,而且贴身携带,天长日久早已习惯,重量只要有一丝一毫的变化,你都会察觉到,对不对?为了醉芙蓉的那桩公案,刑部几个侦缉好手也不知道掉了多少头发,这才在昨夜灌醉你之后下手,东西取出来之后立时由最好的玉匠从另一头钻洞取证,然后又算足了重量,原封不动放回去。我知道你恐怕要说这是存心构陷。很可惜,昨夜见证此事的,不止我一个。”
薛朝环视满朝文武,一字一句地说:“请昨夜见证过醉芙蓉的几位大人都出来吧。”
随着薛朝的声音,七八个人陆续出列,满朝文武认出他们,不由全都瞪大了眼睛。因为这些人中,有曾经隶属于纪党,跟凉王最紧,却在纪家倒台之后神奇保住官位的御史大夫裴宣,也有隶属于韦党的吏部侍郎卫东增,其中铁杆帝党只有周平和房世美,其余都是纪家残党和韦家的人!
直到这一刻,众人方才陡然想起,当初那前后两次行刺高廷芳的案子,挑起的是纪家和韦家的连场争斗,甚至当最后高廷芳摇身一变成了秦王傅之后,还有人怀疑高廷芳是自己演出的戏。如今倘若薛朝说的是真的,这些证人也亲眼见证了从谢骁儿身上取下的,装有醉芙蓉的证物,那么岂不是说,当初挑起纪党和韦党剧斗连场的,正是谢骁儿?
高廷芳这才意识到,韦钰竟然从来就没有放过那两场诡异的刺杀,甚至早早就锁定了谢骁儿,否则薛朝这个刑部尚书就算大海捞针,也不至于这么快怀疑到谢骁儿身上。想想刚刚韦钰对谢骁儿那露骨的讽刺,他一时完全明白了谢骁儿煽风点火的用意。
只怕谢骁儿也是在很早的时候就完全洞悉了,皇帝的心意不在颖王也不在凉王,而在后宫观文殿中坐井观天的承谨!
谢骁儿的脸色已经完全变了。他恶狠狠地瞪着那些被薛朝请出来作证的人,尤其是卫东增这样的韦党中坚,可他还没来得及出口的忿然质问,却被韦钰突如其来的话给堵得严严实实。
“对了,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那一夜私自去见徐长厚,说动他在刑部大堂之上指摘秦王傅高大人是假世子的,也是谢大将军你。那一夜你从刑部衙门潜出,和一群羽林卫军士汇合,参与其中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大概你又自恃这些人都是你的心腹,所以也没来得及一个个灭口。所以很不幸的是,这其中有三四个家伙禁不住质问,背不起罪责,所以把你给供了出来。如今人都在含元殿前等待宣召,你要不要和他们对质一下?”
谢骁儿终于完全明白,今日韦钰在天津桥前拦下自己是为了什么,刚刚那意味深长的一笑又是为了什么。这个妖孽竟然早早就盯上了自己,竟然在一开始就把他当成了敌人!然而,哪怕自己当初的小算盘已经再也藏不住,可他深信韦贵妃不会因此而抛弃自己,因此当然不愿意放弃。
“韦长史和薛老大人果然配合默契,是,我是从一开始就派人行刺高廷芳,但那又如何?我就只有那句话,高贼不除,大唐不宁!”
说到这里,谢骁儿就大步出来,在大殿中央直挺挺跪了下去:“至于被这高氏兄妹一手教导出来的秦王,那个在河阳丧师辱国的秦王,哪里来的资格和其余诸皇子并列?”
之前清除纪太后一党的时候,皇帝独独留下了谢骁儿,除却韦贵妃率先出手,而且又由外至内逼迫自己这一因素,他一时间也懒得动这个自认为能够把控的不安因素,可是,今日一再听到谢骁儿挑唆其他人非议承谨的身世,渲染河阳大败,他终于按捺不住了。
他忘记了韦钰亦是曾经在那一日韦贵妃笼络谢骁儿之后,为了谢骁儿的处置和高廷芳针锋相对,那时候还分明打算维护谢骁儿,把这么一个三姓家奴丢给韦家去头疼。此时此刻的他,只想杀了这个反复无常,卑劣无耻,在大庭广众之下戳中了自己心窝的小人!
然而,皇帝知道处置区区一个谢骁儿不过小事,最重要的是解决文武大臣们对于承谨生母的质疑。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一推扶手站起身来,声音森冷地说道:“你们都很想知道承谨的身世,不是吗?很好,朕就不妨告诉你们!”
在瞬间一片寂静的含元殿中,只有皇帝那骤然提高的声音在激烈回荡。
“十三年前,朕刚刚登基,纪庶人以传位诏书作为要挟,让朕不得不尊她为太后,可她依旧不满足,更忌恨朕的发妻贞静皇后,于是勾结宫中一群小人,也包括眼下这个满嘴大义,冠冕堂皇的谢骁儿,害死了朕的嫡长子,怀敬太子李承睿!”
尽管那件往事曾经在私底下传得沸沸扬扬,但公开的说法一直都声称,荣王府的幕僚和侍卫勾结当年夺嫡失败的逆王残党,裹挟了怀敬太子李承睿,发现事情败露之后就把人杀了,皇帝这还是第一次公开宣称是纪太后害死了自己的嫡长子。
在这个消息公诸于众的一瞬间,谢骁儿几乎想要暴起后退,用最快的速度逃出含元殿,然而,让他后背发冷的是,韦钰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的身侧,一双眼睛似笑非笑看着他,分明已经锁定了他的气息!
“那时候荣王府不少旧人为纪庶人拉拢,纪庶人却过河拆桥,将承睿之死归咎于他们,以至于有临波阁之变。朕的发妻贞静皇后因承睿之死而悲痛欲绝,几欲轻生,却发现自己已经身怀六甲。朕为了防止有人对她下手,这才谎称她过世,而后更在皇子临产时更改宗谱玉牒。只可怜琳琅痛失长子之后一直体弱,甚至没来得及看一眼她的小儿子,便已经撒手人寰!”
哪怕已经听皇帝在纪太后面前声称承谨是贞静皇后肖琳琅之子,当此时此刻听到这么一番话时,高廷芳仍然不得不闭上眼睛,借此掩藏那几乎撕心裂肺的悲恸。他可以想见母亲在得知自己的死讯,却又发现怀着孩子时,那是什么样的心情,也可以想见她在努力生下承谨时,又是怎样的心情。
可他更愤怒的是,皇帝竟然将承谨这么多年来幽闭在观文殿中,让那个小小的孩子独自在孤寂寥落中挣扎。而且,直到现在,皇帝竟然还敢说荣王府旧人被纪太后笼络收买,这分明是不可能的事!
世上哪有这样的父亲,哪有这样的主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