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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听到哎哟两个字,高廷芳就不假思索地吩咐道:“冲上去!”
以韦钺的心性城府,在听到父亲韦泰的指斥之后,根本就控制不住亲兵,更不要说玩弄什么欲擒故纵的花样!这一声哎哟分明表示,外间生变了!
挟持韦泰的闫鑫非常清楚,这话不是对自己说的。果然,刹那之间,他就感觉到身边有人飞掠而过,沿着之字形的路线往前疾冲过去。
阻挡那道身影的只有稀稀落落的两三支箭,全都被她轻而易举躲了过去。随着她突破了甬道尽头的大门,院子里一时杀声四起。
而在高廷芳另一边,清苑公主痴痴地看着江陵郡主那矫若游龙的身影,再次生出了几分噬心蚀骨的悔意。
韦钰当年还不是文武稀松,远远比不上承睿哥哥,可却在这十三年来近乎自虐似的磨练自己,最终犹如百炼钢一般被生生锤炼了出来。如果她能把呆在玄真观中封闭自我的时间,都用在磨砺自己上,她岂会此时只能眼睁睁看着江陵郡主冲杀在前?
当她看到高廷芳那关切而专注的目光时,那种感受就更加强烈了。她忍不住低声问道:“高大哥,廷仪单身前去,会不会有危险?”
高廷芳看着那道门,答非所问地说:“她从前在大湖大江上指挥水师,剿匪平叛,抵御外敌,可那些危险都是看得见的。如今她为了我千里迢迢赶到东都,这刀光剑影,斗智斗勇,却往往是看不见的。我已经算不清楚欠了她多少,纵知危险,也只能厚颜躲在她庇护之下了。”
说到这里,高廷芳侧头看了一眼趴在自己肩头的承谨,随即凝神倾听远处那厮杀的动静,突然沉声喝道:“全都听好了,冲过去!”
眼见闫鑫毫不迟疑裹挟了韦泰便贴墙往前冲,高廷芳背着承谨,苏玉欢在后头托着,紧随其后,清苑公主没时间去追问高廷芳为何不回答自己的问题,慌忙快步跟上。果然,前方再也没有箭矢飞来,取而代之的是不绝于耳的谩骂和厮杀声。
当她终于跟着众人通过这条狭窄却又漫长的甬道,看清楚那个院子里的景象时,她便发现,院子中央,被江陵郡主横剑抵住脖子的,不正是韦钺?而在她周围,十余个白衣劲装银甲的卫士正三人一队,将韦府亲兵切割成一段一段,人数虽少,却赫然占了上风!
哪怕如今尚未完全脱险,苏玉欢忍不住赞道:“我早就听说,南平江陵城中,水师大都督冯骥远的黑蛟卫远近闻名,可江陵郡主的亲兵白龙卫成军虽只有三年,却也已经颇有威名,他们的贴身软甲从不卸下,就连夜间也是一样。战阵上,白衣一出,那就是定胜负的时候!”
听到这话,高廷芳忍不住想起了当年太白湖畔相处,新军寨中练兵的那段日子,但须臾就丢掉了这点遐思。
江陵郡主转头看向高廷芳,随即把韦钺一把拎了过来:“大哥,幸不辱命,韦钺擒下了!”
不过片刻功夫就已经两度折戟,韦钺几乎要吐血了,可当他对上韦泰那阴狠的目光时,他更是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就在这时候,他听到了高廷芳那不容置疑的声音。
“侯爷,让你的亲兵放下兵器,让路!”
韦泰再次恶狠狠地瞪了韦钺一眼,心中不是不想殊死一搏,可权衡脖子上那寒光逼人的利刃,他终究知道此时不是逞强的时候。当下,他几乎是从牙缝里迸出了两个字:“让路!”
刚刚韦钰抱着琼娘出府时,暴喝说韦泰父子毒害秦王,因此府中亲兵业已陷入了一团混乱,韦钺仓促之中集合的亲兵还不到三成,此时见高廷芳亲自背着承谨,韦泰父子又先后被劫持,几十个亲兵终于丧失了最后一点抵抗的意志,纷纷丢下了兵器。
见此情景,十几个白龙卫当然知道该怎么做,他们眼疾手快地收缴了兵器,随即围拢了在众人身边。高廷芳示意苏玉欢取了把剑防身,却不料想清苑公主一声不吭抢了一把刀在手。
他见状微微一怔,随即就暂时按下这一茬,却对提着韦钺回来的江陵郡主问道:“刚刚韦钺怎会遭袭的?”
“是洛阳和疏影。”江陵郡主头也不回地说道,“他们两个已经将那些我们用过的茶盏一股脑儿都卷走了,我吩咐他们去和杜至会合,一个把证物送去刑部给薛老大人,一个去太医署找林御医,同时把事情张扬出去。这么大的事情,越多人知道,秦王就越安全!”
韦泰和韦钺几乎同时心里咯噔一下。最毒妇人心,已经有一个韦钰往他们头上泼脏水还不够,这江陵郡主竟然又派了两个人出去宣扬,难不成韦家就要生生吃下这么大的亏?
高廷芳素来知道江陵郡主的果决,可此时听出弦外之音,他却不禁死死盯着对方。见她脸色沉静,眼神中不见焦急和狂躁,他只觉得心下翻涌万千念头,当下再也不多问,由着一个白龙卫上来接过承谨背在了背上。
直到这时候,他方才发觉,只不过背着人走了这么一会,背上竟是汗湿重衣。
当杜至等侍卫终于前来汇合,一路畅通无阻地出府时,他渐渐意识到,江陵郡主仿佛是事先就有所准备,仿佛是早就料到这趟韦家之行兴许会出事。
当终于出了韦家大门,马车和坐骑都已然预备停当,他看着承谨被抱上马车,自己跟着上去之前,忍不住又看了江陵郡主一眼。
“大哥,先顾着承谨吧,以后我再对你解释。”江陵郡主知道高廷芳想问什么,可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这种时候直截了当挑明,自己怀疑韦钰。可当她想搀扶清苑公主上马车时,这位皇长女却冲她使劲摇了摇头,继而执拗地表示要骑马。
今日连番事变,前路莫测,江陵郡主无心因为这点小事和清苑公主争执,当下就让人牵了匹马来,而那让马的亲兵则与车夫并排坐在了车头。至于她自己,则是和闫鑫一起挟持着韦泰和韦钺父子,直到前头车马已然驶出了长街,这才突然将手中韦钺一把抛向了韦府亲兵。
“走!”
韦泰不料江陵郡主竟是不肯放了自己,不禁又惊又怒:“高廷仪,你想干什么!光天化日之下,你还敢劫持我这个卫南侯?”
“秦王殿下既然在卫南侯府遭到毒害,卫南侯莫非以为区区不知情三个字就能蒙混过去?既然如此,就陪着我们进一趟宫,好好解释一下韦钰的生母是怎么去世的,秦王殿下又是怎么中毒的!”
嘴里这么说,江陵郡主见闫鑫挟持韦泰干脆利落地上了马离去,她却看向了狼狈着地的韦钺。见他在几个亲兵扶持下好容易站起身,用几乎喷火的目光看着自己,却没有贸贸然冲上来,她却对着这位卫南侯嫡子展颜一笑。
“卫南侯一时鬼迷心窍,小侯爷可不要跟着失心疯才好。要让天下人知道,韦家除了卫南侯和韦钰之外还有人,就得靠小侯爷自己了。”
眼见那英姿飒爽的人挥鞭一击,风驰电掣而去,韦钺虽说恨不得呼唤所有亲兵衔尾追击,可话到嘴边,最终却变了个样子:“快,扶我回去换衣服,我要去见六镇节度的使节!”
他就是现在立时出城逃往义成军节度使,恐怕也迟了,没有真正的实力,那些军官根本不会服他,可如果就这样留在府里,只凭这两三百的亲兵,也只有一个死。只有由外而内对皇帝施加压力,让他好好彻查这桩匪夷所思的下毒案子,那才可能有一线生机!
当高廷芳一行人抵达天津桥时,早就因为洛阳和疏影赶来通告而得到急讯的羽林不但立刻放行,还立时上来护在马车两侧。等到了皇城端门前,心急火燎赶过来的林御医看到停下的马车上高廷芳率先跳下来,随即伸手去抱了承谨下地,他几乎一溜小跑奔上了前去。
“不要命了,你以为你是铁打的?快放下,小心摔着了秦王!”
高廷芳眼睁睁看着两个小内侍将承谨抬上了一具步辇,看着林御医立时三刻细细诊脉,他只觉得心头压了一块沉甸甸的巨石,根本透不过气来,甚至连清苑公主何时到了背后,他都没有发觉。
很快,他的目光捕捉到了晚一步抵达的闫鑫,捕捉到了他打横放在马背上的卫南侯韦泰。紧跟着,他方才看到了正通过天津桥的那一骑倩影。
心灵相通的他一下子意识到江陵郡主为何放了韦钺,而带来了韦泰。相比资历深厚治理义成军节度使多年的韦泰,韦钺扒下那层卫南侯嫡长子的皮,还能剩下什么?
可林御医的一声轻呼,却吸引了他的所有注意力。
“是雷公藤。”
他几乎一个箭步赶上前去,一把抓住了林御医的肩膀:“雷公藤是良药,你说的莫非是那一层剧毒的皮?”
“这不是废话吗?就算剥了皮,雷公藤入药也是有严格分量的,绝不能多服。”林御医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但转瞬就是满脸严霜,“虽说你给秦王殿下催吐过,但状况很不好,先送进宫去再说吧!”
尽管高廷芳被林御医骂过无数次,但他深知那是何等严谨的医者。哪怕他之前那几次因服药过度而发作之后,林御医也只是数落他糟践身体,却不曾说过状况很不好之类的话!
难不成他还没来得及认回弟弟,就要遭受人生中又一次致命的打击?
当步辇匆匆进宫时,他突然转过头来,双眼如同刀子似的盯着狼狈不堪的卫南侯韦泰。
“韦侯爷,如果秦王殿下有三长两短,韦家就等着陪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