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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分,站在吊客散尽的灵堂前,和乐公主长长舒了一口气。然而,正当她准备吩咐下人收拾东西时,却只见一个管事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又跪下磕头。
“公主,清苑公主来拜祭太夫人。”
自从和乐公主亲自出面操持琼娘的婚事,府里上上下下原本忌惮这位金枝玉叶要闹事的下人们如释重负,纷纷改口称琼娘为太夫人,丝毫不理会那只是卫南侯侍妾,区区出身卑贱的歌姬。所以,此时那管事说出太夫人三个字的时候,那是半点滞涩都没有。
清苑公主与和乐公主之间的恩怨人尽皆知,所以此时四周围顷刻之间一片寂静,每个人都担心接下来和乐公主会大发雷霆。然而,那跪在地上的管事等了又等,最终却只等来了和乐公主非常平淡的三个字。
“知道了。”
这算是什么意思?
直到偷眼瞥见本来要回房的和乐公主重新回到灵堂,那管事方才如梦初醒,慌忙爬起身赶回了门上,小心翼翼把清苑公主迎了进府。想到这位分明是卫南侯韦泰的嫡亲外甥女,如今却和高廷芳江陵郡主一样,不惜纡尊降贵来拜祭琼娘,他不禁暗自咂舌。
自家大人实在是太厉害了!
清苑公主一身素服进了灵堂,见和乐公主披麻戴孝,她眼神一闪,随即整理了周身服饰,上前拈香下拜,等到和乐公主答拜时,她本想保持沉默,可最终还是轻声说道:“劳烦四妹转告韦钰,请他节哀顺变……算了,还是不要说吧。”
她最终摇了摇头,再次裣衽施礼之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灵堂。本来已经预备好了会遭受非议贬损讥刺的和乐公主呆立许久,最终才冷硬地吩咐下人们看好灵堂,自己大步去了韦钰的鸣镝斋。她直接把所有人都留在了外面,自己反手掩上了房门,旋即竟是滑坐了下来。
偌大的鸣镝斋中,屏风后头依稀坐着一个人,可和乐公主不用看都知道,那已经不是韦钰,只是一尊假人。
之前韦钰从宫里回来之后,便把这场丧事,这座公主府全都交给了她,自己消失地无影无踪。她不知道人去了哪里,更不知道他要去做什么,能做的只有守在这座冰冷的大宅门。
她从前没有喜欢过韦钰,现在也没有喜欢过韦钰,可当他真的不在之后,她没有感觉到一丝一毫的自由,体会到的只有那种高处不胜寒的深深凉意。
“三哥,娘……”低低念叨着最牵挂的两个亲人的名字,和乐公主不由失声痛哭,但唯独没有提到纪太后。她从前有多敬重这位比生母更显年轻,更保养得宜的祖母,现在就有多痛恨她。如果不是纪太后硬是撺掇,她唯一的嫡亲兄长怎么会走上那条最可怕的不归路?
虽说嫂子叶璇玑和侄女已经不知所踪,但她半点不相信,她们母女能够平安喜乐地生活下去!
这一刻,她真真切切体会到了,贞静皇后能在痛失嫡长子之后孤独挣扎,最终生下承谨时,那是什么样的滋味。
自己是怎么出了鸣镝斋,怎么回房,怎么梳洗,怎么味同嚼蜡地吃了点汤水,怎么入睡,和乐公主已经不记得了。当她在半梦半醒中被人推醒时,她竟是用了好一会儿,这才意识到自己如今身在何处,随即才认出那个跪在地上的人是谁。
那是曾经出自集仙殿,母亲身边最亲信的内侍,跟着前往掖庭宫的命的的柳枫!
那一瞬间,她几乎顾不得任何仪态,掀开被子就赤脚下地,厉声问道:“你怎么来的?是不是娘出了什么事?”
和乐公主满脑子都是从前史书上那些在权力斗争中失败嫔妃的悲惨下场,几乎是浑身发起抖来。而柳枫伺候当初的赵淑妃也就是如今的赵美人这么多年,怎不知道这位公主骨子里的单纯,慌忙膝行上前,一把抱住了她的膝盖。
“公主,公主!娘娘没事,娘娘还好好的!”
和乐公主只觉得浑身力气全都被抽干,再三确认之后,她方才一下子瘫坐回了床上。
“娘既然没事,你这深更半夜怎么出宫的?”
柳枫没想到和乐公主一开口就问到了点子上,不禁暗想这位公主出宫之后倒变得聪明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开口说道:“公主,我是求了内侍监谢公公,这才得以在傍晚宫门关闭前出宫来的,只是在外头躲了一阵子,等到这公主府没人才敢求见。娘娘听说了韦大人丧母的事,原本很担心您会犟着不肯让步,知道您亲自主持丧事,这才放下心来。”
看到和乐公主面色一僵,他知道不能再继续这个话题,否则就会惹怒这位四皇女,连忙迅速略过这个话题:“按例韦大人的生母不是正妻,不守也行,但娘娘知道,韦大人既然这般大操大办生母的丧事,又上了折子请丁忧,只怕打算为生母守满三年。可公主青春年少,若是一同这么守三年,等到三年之后实在是……”
“你到底什么意思?”和乐公主深知府里有韦钰这尊大佛坐镇,绝不可能传出他夫妻二人至今未曾圆房的丑闻,可此时柳枫一次次揭伤疤,她依旧是恼羞成怒,“你莫非是想让我们孝期行房,也好生一个孩子出来安定人心?”
“那怎么可能,公主误会了,实在是误会了!”
柳枫慌忙连连摇头,这才有些吞吞吐吐地说:“娘娘说,这三年公主独守闺房,寂寞易老,韦大人又位高权重,日后说不定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要什么样的女人都会有人送上门来,难不成公主还能把人打出门去?所以,娘娘说公主容颜要紧,便请人秘制了驻颜丹……”
这一次,和乐公主方才渐渐消了几分怒气。她就怕母亲被人鼓动,挑唆她去讨好韦钰,又或者为了固宠做出什么丢脸的事,可如今母亲到底是为她着想,让她固颜保青春。可如果是从前的她,闻听此言一定会欣喜若狂,可现在的她却着实意兴阑珊。
尽管如此,接过柳枫双手奉上的那一瓶药,她还是低声说道:“你不用去别处,就歇在我这儿,明天一早再回宫。回去记得告诉娘,谢谢她一片苦心。”
柳枫自是不敢违逆,喏喏连声答应之后便悄然退下。
等他一走,和乐公主若有所思地举着瓷瓶上左右端详,待要拔开塞子看一看时,她却突然停下了动作。紧跟着,她就郑重其事地把东西藏在了枕头底下,随即再次躺下。然而,这一次她却翻来覆去都睡不着,眼前时不时闪过那些记忆中刻骨铭心的情景。
最终,那一幕竟是定格在了高廷芳的身上。那是她在四方馆初见他,也是一见钟情的开始。可让她没有想到的是,那竟然是庞大的纪家一系崩塌的开始。可让她自己都没有想到的是,她竟然没有想过报仇,今天再看到那张脸时,也没有生出太大的怨恨。
就在她辗转难眠时,突然听到外间有人敲窗户的声音。一次两次都有人搅扰,和乐公主自然异常恼火,当即扬声吩咐侍女去看个究竟。可不消一会儿,那侍女便满面惶恐地跑了回来,声音颤抖地说道:“公主,是大人身边的亲随。”
和乐公主心中巨震,却不敢如刚刚见柳枫那般马虎,让那侍女草草为自己更衣之后,就这么披散着头发出了里间。等看到那个全身戎装,一看便是杀气腾腾的亲卫,她就强自镇定地问道:“你来干什么?”
“奉大将军令!”低沉的开头过后,那亲随就直截了当地说道,“将这封密函送给公主。”
和乐公主险些一口气没接上来。她接过那盖了韦钰私章,严严实实封口的信函,恼怒地瞪着那个亲随,见人低头行礼过后就自顾自转身离去,她只得厉声吩咐侍女们关门,自己拿了密函径直进了里屋。
等到取了裁纸刀打开信封,最终取出那张信笺,她从头到尾一扫过后,竟是捏不住这薄如蝉翼的纸片,任由其飘落在地,足足好一会儿,她才飞快地下地将其捡起,仔仔细细再看了一遍,这时终于咬牙切齿了起来。
“韦钰,你好,你好!那是你娘,当时你还那么伤心,可你竟然……”
连骂几声之后,和乐公主终究捏紧了纸片,随即也不嫌腌臜,竟是将其揉成一团,直接吞了下肚,以至于呛得连连咳嗽。等到唤来侍女,灌了大半杯茶水下肚,她这才最终镇定了心绪,可抓着帐子的一只手却终究没有放开。
他怎么敢这么相信她?他怎么会这么相信她?他们不过是名义上的夫妻而已,他们本来应该是分属两边的敌人,他就不怕她把消息泄露出去吗?
“长这么大,从来没有人信任过我。娘把我当小孩子,三哥觉得我什么都不懂,祖母……她更是从来都把我当成不谙世事的蠢丫头,可你居然敢告诉我!好,就冲着你敢信我,我就豁出去了,一定全力帮你瞒住这消息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