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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小海走进亚飞的病房时,路秋天已经在病房里了,也是刚刚才到。
来之前路秋天专门上网查了如何给病人补身体的营养食谱,然后自己炖了高汤带过来。
亚飞病了这几天,又是熊包包邵阿姨母子,又是路秋天,把她给补的,她都觉得自己油光水滑,膘长了好几圈。
路秋天盛好汤递给她,她接过,道谢,又是无话。
亚飞住院之前路秋天还在跟她闹矛盾,如今亚飞病成这样了,路秋天自然不好意思再跟她置气。然而路秋天倒也不是还在闹脾气,只是她尚未跟亚飞和好,不知道亚飞是不是还在生她的气,又还愿不愿意听她说那些废话?于是犹豫纠结,失去了从前的活泼。
因此在师小海进来之前,病房里的气氛一直很是尴尬。好在师小海来了,打破了这份尴尬。
师小海问亚飞:“恢复怎么样?”
亚飞说好很多了。
亚飞的脸色还是很苍白的,但从她脸上师小海能看出她的心情还不错。
师小海把给她买的书拿出来,堆到床头,才发现床头已经有一摞书了。那是熊宝宝系列的漫画。她忍不住看了亚飞一眼。以前的亚飞可不是个会看漫画书的人。
师小海起头,三个姑娘聊了一会儿工作上的闲事。有师小海做桥梁,路秋天和亚飞之间也就不那么尴尬了。
师小海怕影响亚飞的消息,聊了一会儿,他就准备走了。
路秋天一直心事重重的,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却一直不敢说,到了这时候,她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口了。
“亚飞姐,你都住院了,你家人来看过你吗?”
这个话题一抛出来,病房里的气氛瞬间又恢复了沉默。家人这个词让亚飞皱了下眉头,低下头去,显得有些抗拒。
沉默维持了数秒数,路秋天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尴尬地道歉:“呃,就当我……”
“对不起。”亚飞突然开口。
路秋天一愣:“哎?”
“秋天,对不起。”
她突如其来的道歉,弄得路秋天手足无措:“啊?啊??说什么对不起啊?”
“上一次。我不应该对你发脾气。”
“呃……呃……这个,我,我也有不对的地方啦!”路秋天完全没想到亚飞竟然会主动跟她道歉,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涨红了一张俏脸。
师小海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知道为什么,经过这场大病,她突然觉得亚飞跟从前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她问亚飞:“你愿意说说吗?”
路秋天还没反应过来,师小海想让亚飞说什么?
亚飞再度沉默,然而这一次的沉默并不像是拒绝,更像是犹豫。
师小海握住亚飞的手,并不催促,很有耐心地等她想明白。
路秋天这时候才明白师小海的问题。其实她对亚飞的家事已经好奇很久了,可亚飞不肯说,她也不好意思刨根究底地问。也不仅仅是好奇,更重要的是,那些事情显然已经对亚飞的生活造成影响了,而她只能束手旁观,连究竟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更是什么都没办法做,这令她有些难受。
今天有师小海助阵,给了她很大的勇气。
“亚飞姐,我们是朋友啊!如果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为什么不能告诉我们呢?”
朋友这个词让亚飞怔了一怔,抬起头,茫然地看着路秋天。这姑娘身上总有一股愣头愣脑的天真劲,以前亚飞会觉得这股天真劲有些傻气,可是此刻,这股天真的劲头竟然无比地打动人心。
朋友,是可以在朋友有难时,倾囊相助的人。哪怕帮不上什么忙,至少也可以倾听朋友的烦恼。
她承受着路秋天执着的目光,感受着师小海手心的温度。许久之后,她终于轻轻点了下头:“你们愿意听吗?我家里的事。”
师小海和亚飞已经认识很多年了,当初她找亚飞做助理的时候,就曾询问过亚飞的家庭情况,那时的亚飞就拒绝回答这个问题。这么多年来,他也从来没提过自己的家庭状况。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想说的事,师小海从未勉强过她。那是因为,那些事情不会再对现在的生活造成什么影响。可倘若那成为了给亚飞造成压力的理由,她就不能再熟视无睹了。
亚飞终于开了口。这是她第一次提到自己的父母。
她的父母是政治联姻。
说是政治联姻,其实也不算什么极其显赫的人家,只不过女方有一定的政治背景,而男方家中则有一些商业资本。比上不足,比下算是大大有余了。
听说他们两人第三次见面,就是在他们的婚礼上。婚后一年亚飞就出生了。
亚飞的父亲常年在外,说是忙于工作,究竟在忙什么,旁人也不知道。亚飞的母亲亦有广阔的交际圈,天天流连在外。小时候的亚飞是被保姆们带着的。
她有一位保姆很是嘴碎,跟她说过她的父亲和阿姨们的故事,也跟她说过她的母亲和叔叔们的故事。那时候亚飞已经上小学了,对于家庭这个概念略有了解。
她问那位保姆,他们为什么不离婚?
保姆想也不想地回答,当然是因为钱!或许是为了照顾小亚飞的情绪,她看了看亚飞,又补上一句,还因为有你呀。
亚飞也曾听过她的父母吵架。父亲和母亲同时在家的机会原本就不多,一旦两人碰上,必吵无疑。
他的父亲会责怪母亲说,你跟谁玩我不管,但是你为什么不做好带孩子的工作?
她的母亲立刻反唇相讥,难道我管你跟谁玩了吗?孩子你都不管为什么要我管?
他的父亲勃然大怒,我要跟人谈生意!别的我都不说了,女人最起码的职责,你得做到吧!
她的母亲冷笑:宫刚,要是没有我家里的关系,你拿什么跟人去谈生意?婚姻是什么咱俩都清楚,钱,权,孩子。孩子我也给你生了。我对这个家的贡献可不比你少,你是个什么东西我不知道?要装威风去找你外面那些女人装,别在这里给我脸色看!
他的父亲骂道,你这个女人,不可理喻!说完摔门而去。
他的母亲梳妆一番,换上漂亮的长裙,亦出门去了。
等亚飞再长大一点,外公家中突然遭逢变故。当年的保姆曾经跟她说,她父母的婚姻基础是钱以及她,她还在,钱出了问题,她的父母就极为痛快的离了婚。她的母亲和情人飞去国外,从此再没回来。他的父亲立刻再婚,娶了个漂亮的女明星。他依旧在商场厮杀拼搏,只是少了助力,生意渐渐不如从前,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倒也还能叫旁人羡艳。
这些其实对亚飞的生活都毫无影响。她有的东西没有少,她没有的东西也未曾变多。
真正对她有些影响的事情是,在她十七岁的时候,被送进医院抢救。她一出生就有先天性的疾病,只是没有影响到生命,旁人也未曾放在心上。这一次抢救,她的命虽然是救过来了,但是医生告知,以她的身体状况,恐怕一辈子也无法生育,否则将危及性命。
当时医生说这段话的时候,宫刚就站在她的病床边,医生说完之后,宫刚看她的眼神,弃若敝屣。
她出院之后不久,宫刚给了她一套房子和一笔存款,并和她说了一段话。那段话具体亚飞已经记不清楚了,宫刚的表述还是挺委婉和伪善的,说要让她自由地成长,她是愿意去国外留学,还是愿意早早走踏上社会,他给她的钱,是让她可以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亚飞从小就早慧,她一下就听明白了那段话的中心思想:他们划清父女关系,从此以后,她的事情他不再管。
师小海听到一半就知道这大概是个什么样的故事了。
路秋天则听得泪眼婆娑,设身处地地为亚飞感到愤慨:“他们怎么这样啊!”
亚飞说起这些,自己倒是一点都没觉得难受。她很平静地说:“小海,你上次说的很对,世界观是自己观出来的。”
师小海笑了笑,就上次的话做补充:“其实人的世界观是一直在变的,每过几年回头看一看,或许就和从前不同了。世界观最终是自己观出来的。可在这个过程里,也或许会有别人将他们的东西强加给你。但你可以选择不要背负别人的担子。”
她这段话已有所指,亚飞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儿,点头表示明白。
师小海又问:“上次秋天看到的,来找你的男人,是你父亲吗?”
亚飞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