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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轮到了井轩前男友的中毒案,这其中的案情,尚扬之前已听吴警官简述过,UP主签约工作室的商务公关,出于嫉妒心而用掺入毒物的“假药”替换了UP主在服用的保健药,最终导致UP主慢性中毒而死。
汇报到这里,广东省厅的罪案专家针对本省内的连环案先做了一个初步小结:
发生在广东的这三起案件中,三名嫌疑人对三名被害人的原始心理,本身就有着由各自经历所带来的仇视,这种仇视原本并不足以让他们选择犯罪杀人。
是这一连串案件的幕后主使者,为了完成自己的犯罪目标,经过谨慎的观察和物色,最终选中了这三名嫌疑人,通过语言挑唆、心理暗示、传授犯罪方法等一系列举动,让这三者成为了主使者的“执行人”。
每一桩案件背后都是本来可以避免的悲剧。
尚扬心内五味杂陈,同时也隐约为正在审讯主使者的金旭捏了把汗,这个主使者布局近两年,选中的嫌疑人无一不是高学历,其中更有公关这种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过的人精,最终都被主使者利用,可见此人相当擅长洗脑,必然是巧舌如簧,心理素质极佳,是一块难啃的骨头。
此时屏幕的一侧,把连环案幕后主使的资料投屏在了上面。
这人比尚扬以为的要年轻很多,刚过三十五周岁,相貌堂堂,剑眉星目,是位不折不扣的美男子——也在情理之中,这样的颜值,特别是端方凛然的气质,才更容易让“执行人”们产生信任感,继而认为他们这个团伙在这样一个“领袖”的带领下,执行的是正义。
这个名叫方诚的嫌疑人,还是位刑法学博士,在广州某检察院工作了近三年,吴警官经手的那起“非法行医”致死案移交检察机关后,方诚恰是此案的主办检察官,而在此案经由法院审理宣判,正式结案后一个多月,方诚便从检察院辞了职,改行去了律所工作。
省厅专家的汇报还在进行中:
离开检察院后一年多的时间里,方诚即先后选中了针对会计师、拆二代、UP主的“执行人”,并与“执行人”们一一接触,完成这一系列的杀人预布局。
之所以选中这三个被害人,经过警方向检察机关求证,可知是因为这三人的相关资料,在方诚侦办那起案件过程时,曾在不法机构的“客户档案”里看到过。
按照方诚的行动轨迹和时间来看,在安排好三起投毒案以后,去年冬天,他来到北京,显然是为了杀人名单上的第四个目标。
“现在的一个问题是,”屏幕上的对方道,“我们分析他的进一步举动,认为他的真正目标应该是机构客户之一的井轩,而非已死的外卖员。”
方诚已经落网,他杀害外卖员的动机为何,要看市局那边对他的审讯结果。
最后,在会议现场的市局代表,针对外卖员被杀案截止目前的调查结果,做了初步汇报:
首都警方在案发后就锁定了井轩的司机,案发时这人刚好就开了井轩的车,到案发地附近的4S店保养车,这种行为已然过于巧合。而在应对警察问话时,司机的回答虽然滴水不漏,但还是让老侦查员们察觉到了破绽。
雇员给老板惹了这么大麻烦,差点让老板被当成故意杀人案的真凶,司机竟然丝毫不慌,既不怕老板真被诬陷,也不怕老板因此找他麻烦,做笔录时的言辞更像是提前做过准备,这种种异常,都不合常理。
而案发时,司机人在4S店里,店里的员工和监控都能作证,行凶的不可能是司机,司机很可能只是帮助真凶拿到井轩的指纹,再把车辆驶过案发地附近,引导警方通过车牌号怀疑井轩,再去核查井轩的指
纹。
在调查过司机近期有过联系或交往的人后,警方排除了几个错误选项,发现了和司机本该没有交集的,也符合作案人特征的,律师方诚。
同时警方也着手布控对司机进行了监视和监听,司机刚开始还沉得住气,一副该干什么干什么的模样,直到三天后,井轩毫无预兆地电话通知他不用上班了,电话中语气冷漠生硬,司机本就紧张担心东窗事发,被井轩的态度搞得心里更是没了底,生了跑路的心思,深夜里按捺不住联系了方诚,要求方诚借他点钱,说他想回老家避避风头。
司机并不知道井轩当时已决意殉情。他为井轩工作两年半,几乎全年午休,二十四小时待命,可以称得上爱岗敬业了,做私人司机的,总能见识到老板私下里的真实面目,接触的时间越久,井轩礼貌外表下的傲慢与蔑视越藏不住,司机心知肚明也都要装作看不出,出来打工就是为了赚钱养家,这不寒碜。只是偶尔也会心生不平,他当司机十来年,开过的里程数足够能绕地球十几圈,可是赚到的所有工钱奖金加在一起,还买不了老板的一块表,而这种表,老板有一抽屉。
人的负面情绪日积月累,会变成炸药桶,是需要一个出口,需要找到一个合理宣泄的途径,但他遇到了方诚,被方诚引导并利诱,走上一个错误的方向,成了方诚栽赃、杀人的帮凶。
这个方诚,还挺因地制宜,很讲方式方法,像前面那三个嫌疑人,能被他利用心理问题做文章的最好,像司机这样仇富且贪点小钱,他对司机的手段就是双管齐下。
不知道金警官那边怎么样,能不能拿下这老谋深算的嫌疑人?尚扬心里想道。
与此同时,市局某一间审讯室里,金警官和市局、刑侦局几位同事一起,正对连环案的主谋进行联合审讯。
令人意外的是,方诚本人对于教唆杀人和杀人,全都供认不讳,他只是惋惜,警方对于网络和现实的信息扩散,竟然做到了严防死守,比两年前他还在体制内时的技术层面高明了不少。虽然他也通过虚拟IP试图在网上放“料”,却因为敏感词被迅速捕捉,进而屏蔽、限流、限制阅读甚至不予显示,最终没能达到他想要的舆论效果。
——他确实就是想要通过这一系列案件,引发网友和群众对这种事件的前所未有的高度关注。
以嫌疑人的身份受审,他的态度却不像是个嫌疑人,十分从容淡定,回答问题时配合得像在面试,似乎是他早已想到了自己会有这一天,并且对自己即将接受何种审判,也全然不以为意——一位刑法学博士,他很可能比在座所有人都清楚这一系列犯罪行为,会得到什么样的刑罚。
“两年前,我主办那起女研究生的案件,最后法院判下来,只有做手术的医生和中介被判了刑,其他人竟然都没事。”
“我用尽我毕生所学,想要的就是替死者讨个公平公道,最后发现,我所学过的每一条刑法条例,统统做不到。”
“……”
“我知道你们想说,法治建设需要过程,未来会越来越好,可是现在的我们,就活该不够好吗?”
“我只是想为我心中的公平正义,做些什么,哪怕粉身碎骨,肝脑涂地,我也不会后悔。”
他的话并非无法反驳,任何公平与正义,在以犯罪做筹码来交换的那一刻,换回来的就再也不是公平和正义。
但同时,在场众人也并非不能理解方诚,每一个执法者都曾在某一个时刻,曾经产生过与方诚类似的疑惑。只是此时在场的大家已跨了这道关卡,它像一道试炼,考验着信仰和信念,跨过去,向前追寻,只要脚步不停,今日所做的一切就都有意义,倘若停下,倘若无所作为,不仅是现在的我们“
活该”,未来的我们也将一无所有。
这个坎,翻越了就是试炼,是宝贵经验和精神财富,没能越过去,屠龙者就变成了恶龙。
方诚沦落为恶龙,令人惋惜,他此时的状态,却带着一种英雄般的自豪。
在回答完他如何使得井轩的司机同意套取井轩的指纹,协助他完成这起栽赃后,他还反问起了警官们:“我可以确认案发现场那间屋子,被我清理得很干净,我当天伪装成一个外卖员进入了死者租住的民房,进房间时还特意戴了鞋套和手套,怕不小心掉落头发,偷窥下还多戴了一层浴帽。请问,你们在现场发现了什么,能指证我到过现场吗?”
金旭坐在一行审讯人员的最边上,他在谨慎观察方诚的同时,发现方诚似乎也在巡视着、观察着现场的每一个人,包括他自己。这令他心里升起了一种奇怪的预感。
因为证据确凿,警方也无须在嫌疑人面前遮掩,市局一位警官道:“你记得那天你上楼和下楼时,楼道里有什么不同吗?”
方诚稍作思索,立即便恍然道:“打翻的盒饭……看来我在楼道围栏下的死角,不小心留下了脚印。”
他从前是个刑事检察官,在侦查这事上,他的内行程度不亚于普通侦查员,反侦察水平也高于大多数犯罪分子,伪装成外卖员进入案发地片区,到作案后离开,在附近大型商场的监控死角里彻底换装,甚至改变了前后的走路姿势,全程在摄像头里没有留下任何能指向他身份的线索。
市局派出侦办此案的侦查员们对案发现场进行了数次地毯式搜索,房间内自不必说,就如同方诚所言,他打扫得很干净。那民房租客杂乱,人来人往,除死者居住的房间内,外部环境在死者死亡到尸体被发现的三天内,早已破坏殆尽。
方诚上楼后,进入房间内行凶的时间段里,民房的另一位租客在楼道里不慎打翻了盒饭。行凶后的方诚留下井轩的指纹、打扫干净自己的痕迹,逃离现场,出门后为了不引人注意,摘掉了鞋套,但下楼时,为了不踩到泼洒在楼梯的盒饭,一跨步,在楼梯靠近围栏处的最边缘踩了一脚,跨过了那一滩脏东西,但也在无人打扫的那处死角的灰尘上留下了肉眼不易察觉的脚印。他走后,打翻盒饭的租客怕房东来了看见又吵吵嚷嚷,又拿了卫生工具把垃圾胡乱收拾干净,没了脏污,旁人正常走中间,轻易不会踩到边角上,因而方诚踩下的那一脚印,几天后也没被新脚印覆盖。
这成了能证明方诚到过案发现场的决定性证据。
“今天早上,我们在你家里找到了你藏匿起来的伪装外卖员的服装,”警官拿起物证照片,道,“还有你勒死死者用的钓鱼线,你为什么不处理掉?”
方诚的表情空白了几秒,才道:“嗯,忘了。”
这几秒,与他进入审讯室以来的从容,有着细微的不同。
金旭观察着这人,心里不由得想起,这事要是尚扬在就好了,对付这种“正义理论家”,该让尚主任来,用魔法打败魔法。
警官道:“你为什么杀掉外卖员?你的杀人目标有没有井轩?”
方诚道:“杀不了井轩,试过了,没有接近他的机会,他在外面甚至都不随便喝水和吃饭。司机的胆子不大,让他诬陷井轩他还敢试一试,让他下手杀人,他没这胆子。”
“你杀害外卖员,就是想让我们去调查井轩?”警官没感情地问道。
“一半吧。”方诚道,“另一半……因为外卖员让他老婆去做代妈。”
警官道:“但我们了解到的情况,外卖员并不同意她去。”
方诚道:“同不同意不是关键,关键是他不需付出分毫,就能得利。”
一众警官沉默片刻,审讯前,包括金旭在内参与审讯的几人就讨论过,外卖员和其他人有着显著不同,选择这几名死者,难道是为了覆盖不法产业链的这一头到那一头?方诚这时的回答,倒像是坐实了这一点。
“你真的想杀他吗?”从审讯开始,还没说过的话金旭,蓦然开口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周围警官们未动声色,但也摸不清楚这个“新人”的路数。
方诚转过头看向坐在最边上的金旭,却没正面回答,而是道:“我不是已经杀了?”
金旭道:“或者换个问法,在杀他以后,你后悔过吗?”
方诚面无表情,说:“我对我做过的所有事都不后悔,我是为了心中的公平正义。”
“你心中的公义?”金旭道,“就是把每天送外卖超十四五个小时,住月租不到一千块的民房,午饭是榨菜就馒头,生活在社会最底层,赚的每一分钱都是血汗钱,但还是给没自己血缘的小孩吃进口奶粉的农民工,活活勒死。”
方诚:“……”
奶粉罐就摆在案发那间屋子的桌角,开袋的榨菜和几个馒头也摆在旁边。方诚入室杀人并打扫现场,他不会没看到。
他刚才提起外卖员那一瞬即逝的空白茫然,金旭推断那是他在杀害外卖员后、发现与自己想象中不一样,而产生过的一丝悔意。
金旭接着道:“他老婆跑回老家,被当地警方抓到,因为她想卖掉那小孩,现在在看守所待着。昨晚她向警察坦白,她因为不能去做工,觉得那婴儿是拖油瓶,看婴儿不顺眼,动辄打骂,是她老公护着孩子,这是导致这对夫妻总是吵架打架的重要原因。”
方诚的眼神似有波动。
“你的后悔是对的,”金旭道,“因为你杀了一个不该死的人,他一没要求老婆去做代妈,二没从这事里得到过一分钱,三还倒贴了不少,最后,还把命也搭了进去。”
方诚被卡在手铐圈里的手,随着金旭的话,握紧了审讯椅前的小桌板。
金旭道:“别活在你的英雄梦里了,醒醒,装睡没用,你知道自己杀错了人。”
方诚许久未再说话。
在杀害外卖员后,他观察四周环境,就敏锐地意识到自己可能选错了一个被害对象,逃离现场时才会心慌意乱,百密一疏地留下那个脚印。
在长达两年的犯罪筹备和自我催眠中,方诚放下了手中的正义长剑,诱使别人犯罪的同时,自己也被自以为是的“正义”所蒙蔽,屠戮无辜,明知错了,也还要一味地自欺欺人。
金旭的话击碎了他的幻觉,他再不能骗自己,他还是一个“英雄”。
他蓦然抬起头,眼神里有些阴冷与嘲讽,望着金旭道:“金警官,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午休时间,开了一上午会的尚扬趴在自己办公桌上补觉,梦里一个命案接一个命案,一个赛一个人间惨剧,他拼命想醒过来,却像鬼压床一样醒不过来,挣扎许久,他才噔一下直起身,总算挣脱了罪案噩梦,额头上一层冷汗,刚以手背抚了下,马上愣住。
旁边两人位的待客沙发上,有个体型过大和小沙发不太适配的男的,委屈巴拉地蜷缩在那里躺着睡觉。
这么快就审完了!尚扬大喜过望,快步上前,也朝那沙发上一扑,力图把人闹醒,道:“睡什么睡!给我讲讲老鹰队怎么立大功!快让我听听!”
金旭眼睛都没睁开,准确地一把蒙住他的嘴巴,低声道:“就睡一会儿,困。”
尚扬抓着他的手拉下来,维持着原本姿势不动,近距离伏在他身前,双眼一眨不眨地看他睡觉,发现自己的心
脏在扑通扑通得跳。
“你一直看着我干什么?”金旭像感觉到了,不睡了,张开眼,视线向下看着尚扬的脸。
“等你醒……”尚扬本想说想听他讲案子,话到嘴边又决定实话实说,“我有点想你。”
其实只是半天没见,一两天没顾上亲热,感觉像半辈子没碰过对方了。
“过来点,我亲亲你。”金旭道,还想告诉他,自己刚进来时把门反锁了的,还没说出来,尚扬已经跟伊丽莎白似的,一口就咬了上来。
谁要是此时真进来,必定得打抱不平一句:你们两个大男人就放过这娇弱的小沙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