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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夏两位嬷嬷在高太后的永寿宫时并不是近身近前伺候的老奴,她们能知道这些,无非是看得多了。
当年高太后便是这样对付先帝的。
高太后知事懂礼,端庄大方,模样出挑,初入宫时也很是得宠过一阵,只先帝并非那等长情人,新鲜过了便置之一旁了,好在高娘娘是中宫,便是没有帝王宠爱,只要得了天子敬重,诞下嫡子,在宫中的地位也无人能撼动。
先帝身侧的美人来来去去,只有正妻帝后是唯一不变的,为了彰显帝后威严,先帝在初一十五固定会踏进中宫宫室,以示皇后地位坚不可摧,不容旁人欺压。
先帝固定去到中宫宫室,身为女子,在男子面前本就处处小心,何况还是天子,帝后再是尊贵,在天子面前也要处处小心,不能顶撞、挑衅了天子威严的。
是以先帝每回到皇后宫室,只要每逢有赏赐下来,高皇后便作惊喜状,对天子格外恭维,言语小心亲切,先帝对皇后如此服帖也非常满意,若非不是后来宫中杀出了个苏贵妃,把先帝一颗心都勾了去,高皇后便能一直平顺下去。
先帝走后,得了赏的高皇后看也不看,便叫人把东西收下去好生安放。秋夏两位嬷嬷不是近前伺候的,但在永寿宫待了多年,难免会撞见几回,这才能想也不想的说出来,嫔妃对皇帝,敷衍就行。
皇长子正对这兔子糖画有兴趣,要从他手里把东西哄出来很难,还是两位嬷嬷再三保证替他先安放,还带他出去玩,这才叫他应下了。
这几日晌午天晴,钟萃才会带着他出去一会,到底是冬日里,多是被拘在宫中,怕他受凉生病,他想出门钟萃都没应,皇长子性子活泼,去外边玩对他诱惑很大。
等两位嬷嬷把东西收下去处置过了,钟萃这才朝她们说“往后那话别说了,叫人听到了不好。”
在天子面前玩阳奉阴违这一套,能瞒一时不能瞒一世,尤其当今眼中容不得丝毫,先前那位良妃便是如此,为天子亲手缝制香囊腰带等十载,待天子一朝得知良妃能这样坚持的目的并非是因为天子本身,对良妃的态度当即就变了。
后宫嫔妃瞬息万变,得宠的嫔妃也能瞬间失宠,良妃当年力压其他嫔妃,可如今在看,这后宫哪里还有人谈论良妃一句的?
先帝如何钟萃不知道,宫中也无人提及,但当今的性子钟萃却是深有体会。
秋夏两位嬷嬷本来是见多了高太后当年如此敷衍先帝的,这才把嫔妃们惯用的招数说了出来,太后宫中之人都是经历过夺嫡来的,心中认定了先帝对不住太后,说起敷衍皇帝这等事自然轻松,钟萃这一说,秋夏两位嬷嬷面上也讪讪起来。再如何,当今那也是他们永寿宫出身的嫡皇子,是不同的。“是是,娘娘放心,奴婢两个以后再不会说这话了。”
钟萃点点头。皇长子靠在母亲怀里已经忍不住了,小手指着外边“嬷嬷,玩!”
秋夏两位嬷嬷看向钟萃,钟萃看了看外边的天色,点了头“先带他换上一身厚实的衣裳,在林子里玩一玩就行。”
孩子的记忆差,尤其皇长子才不过一岁多一点,才学会走没多久,如今见天就会走走跑跑,看什么都新鲜,兔子糖画他现在能记住,一会也就忘了,钟萃这才同意让秋夏两位嬷嬷把他手上的糖画给哄出去,要是再大一些,他记事了,怕是不好哄了。
秋夏嬷嬷这才牵了皇长子的手,带他回房里去换衣裳。
他们走后,钟萃把给郑常在的赏赐单子命人送去内务处,继续核对起了内务处的账册,宫宴将至,内务处各处的账目都要钟萃过目,她也分不出心神去想别的。
转瞬,到宫宴之日。宫中宴请在夜里,天刚暗淡下来,崇德门前便陆续有车马行来停下,文武百官携着家眷入宫赴宴。
宴在前殿,如今冬日凛冽,前殿里还专门收拾了宫室出来供百官及家眷们稍作安歇,命妇们同坐一堂,客客气气的说着话,待时辰差不多,外边便有宫人进来请她们去前殿里入席了。
文武百官们入了席,宫人们穿行其中为他们奉上茶水糕点,又过了一时片刻的,天子才携着诸位嫔妃入了殿。
钟萃位份最高,她的位置在天子左下方,高太后让徐嬷嬷来传了话,说太后身体不适,今日宫宴便不参加了,这不过是借口,不光他们心知肚明,下边群臣心里也有数,高太后向来不喜出席这等场合里,,便是来也只坐一坐便匆匆离席了。
何况今日钟萃还特意把皇长子送去了永寿宫陪伴高太后,有长孙在侧,可比坐在高高的椅上,冰冰凉凉的好,高太后的身份地位,对这些宫宴着实毫无兴致。
天子先举了酒杯,说过了祝福吉祥话,宫宴便正式开始,宫婢们托着盘子穿行其中,丝乐奏起,舞伎们翩踏而至,气氛顿时开阔起来,朝臣们笑盈盈的朝天子敬酒,女眷们也一一朝钟萃敬。
先是一品诰命夫人们,朝中官员分正一品和从一品,但夫人们的诰命没有这般细致,都是诰命夫人,六部尚书们是正二品职位,正一品只有大学士们和加封的太傅、太师;从一品为协理大学士和加封的太子太傅、太师们为从一品。
天子为皇长子选定的几位教导皇长子的官员,没被加封者,只能称之为先生。
钟萃刚同彭夫人说了两句,彭夫人便知礼的告退,正待退下,满鬓朱钗的夫人已经行至面前,手上端着酒盏,看似好心的说着“彭夫人,瞧你这脸色不大好,大家也知你的难处,这酒还是要少饮了的,伤身呢。”
彭夫人目光一利,另一位却全然不惧怕。
杜嬷嬷在钟萃耳边轻声说道“是贺大学士的夫人马氏,与彭夫人向来有些不睦,年初时便朝宫中递过条子,说是去探亲了,想来是才回京不久。”
彭大人身为内阁学士,兼之天子帝师,正一品官职,深得天子信重,朝中鲜少有人敢去得罪了彭夫人的。
钟萃早前不过是府上庶女,接触不到彭夫人等这样的一品诰命夫人们,自然也不知道这两家的恩怨,有些好奇的问了句“她们有甚恩怨?”
钟萃不知道,杜嬷嬷却是知道的“早年彭家的嫡女适龄之时,贺家有心求娶,还曾入宫想请太后娘娘下旨撮合的,只是太后娘娘向来不管这等事,连高家小辈的婚事都叫他们自行安排,便给回拒了,彭家嫡女最后又择了别的人家,若是论官职自是比不得贺家的一品官职大的。”
钟萃听明白了。贺夫人是觉得彭家挑了一户不如他们贺家的,觉得彭家看不上贺家,这才看彭夫人不顺眼。
彭夫人抿着嘴,冷声回了句“不劳贺夫人操心了。”
贺夫人却没理会,先朝钟萃福了个礼,态度十分真挚“娘娘见谅,臣妇也是见彭夫人脸色不好,这才出言提醒了两句,不料彭夫人不领情,反倒是臣妇在娘娘面前失礼了。”
她还朝彭夫人歉意一笑“彭夫人可莫要见怪,你也知道我这人说话就是直了些,别往心里去了的。”
彭夫人不如马氏能说会道,气得脖子都红了。
这话正、反都叫她给说了,彭夫人又不傻,马氏这话先是点了她的状态,打着关心她的旗号,实则不过是在揭她的伤疤,再来个以退为进,毫无诚意的表示歉意,最后显得她好像不通情达理,那马氏宽容大度一般。
当着钟萃的面,彭夫人面上难堪,生怕钟萃怪罪,手心紧紧攥着,朝钟萃福礼“是臣妇们在娘娘面前失礼了。”
钟萃目光平静,抬了抬手“彭夫人不必多礼,自回去便是。”
彭夫人感激一笑,端着酒盏回了位置,刹那,钟萃只听一道声音传到耳畔。贺夫人马氏面上挂着笑,心里却冷哼一声,幸灾乐祸的当年我贺家来提亲,非说我儿房里有通房小妾配不得,彭大人如今还不是照样跟远方表妹纠缠不清,也是本夫人回来晚了些,不然早早就能看上彭家的热闹了。
彭大人也是老不羞,一把年纪了还跟远方表妹搅合在一起,那表妹都多大了,亏他还下得去手的,以他的身份,何不抬几个年轻貌美的小妾?也是这何氏傻,一把年纪了还想不开,非要去跟旧情人争风吃醋,闹得全京城都看了彭家的热闹。
钟萃掩了掩眉,遮住眼里的惊讶,抿了口茶水压了压惊,缓缓开了口“本宫还是第一回见贺夫人。”
贺夫人马氏连连点头“是是,臣妇去了外地探亲,本也想早些回来拜见娘娘的。”
要不是得了京城传信,应该是再过两月才该回来的。
为了看死对头家里的热闹,贺夫人接到传信,二话没说便命人收拾了行礼,快马加鞭的赶了回来。
贺夫人跟彭家不对付,彭家的事更是事无巨细的花了大力气打听起来,从彭家那个远方表妹入住彭家,到彭家开始闹出矛盾,她都打听得一清二楚的。
谁知道彭大人跟那表妹还险些就成了一桩好事呢,那表妹嫁的甚么人家,彭大人如今甚么身份,谁心里会痛快,本应该留在彭家吃香喝辣的,如今反倒成借住了,哪里能没落差的,人家看不上何氏享了多年的福,使了些手段也是常事。
也怪何氏没脑子,不过就是棱模两可的说些话,送几回汤水,叫男人有些心疼遭遇罢了,何氏就闹了起来,也就是彭大人给惯的,又不是抓奸在床,便是当真抓奸在床了,如今这样的身份,那表妹还能有名分不成?反倒这何氏自己,如今满京城都知道她善妒了,男人都好面儿,先前彭大人进宫时瞧着便不大高兴,她这样,迟早叫男人厌弃,若是当年她应下亲事,现在本夫人倒还能帮着劝几句。
她就不一样了,她体贴大方,府上小妾抬了一房又一房,只要碍不到她的地位,马氏是不会管这些的。
钟萃有些哭笑不得,看来这贺夫人当真是记仇了,早年的事现在还如鲠在喉,不时提及。不过因着贺夫人所言,钟萃下意识朝着百官方向看去。
彭大人来者不拒,闷头喝着酒。
一品诰命们敬完,下边的夫人们也朝钟萃举杯。待敬完,夫人们便三三两两的说着话,赏起了舞,宴至夜深,在器乐声中微酣,连钟萃脸颊都泛起了绯红,微微昏沉,手肘支着,天子朝这边看了眼,沉声开了口“时辰不早了,朕先回宫了,爱卿们随意便是。”
天子起身朝外,以钟萃为首的后妃们自然跟上,杜嬷嬷扶着钟萃跟着,用臂膀撑着“娘娘少饮酒,今日难免多喝了些,头晕是难免的,娘娘往老奴身上靠靠,待回宫命人送了解酒汤来便好了。”
钟萃实在没力气,轻轻点点头,往杜嬷嬷身上靠,进了后宫,没过上一会,杜嬷嬷停了下来,接着钟萃被拉到另一个臂弯里,钟萃甩了甩头,抬了抬眼“陛下!”
闻衍“嗯”了声,声音听起来有些不满“怎的喝上这么一点就不行了。”
“那臣妾以后多喝一点。”
他的声音更不满了“妇道人家,喝酒做何。”
钟萃不知该如何回,脑子里昏昏沉沉的,只随口说道“今日臣妾看彭太傅像是有甚烦心事一般,喝了不少。”
天子自也是注意到的,对太傅的行事能力有些怀疑,这都又过了好几日了,太傅还不能妥善的处置好家中之事。
但到底是臣子家事,天子无意窥探,更不会随意说出来,反倒还为太傅打起了掩饰,女眷之事迟早会传到宫中来的,他说得半真半假“太傅与其夫人近日吵了几句嘴,过几日便好了。不过是别人的家中事,德妃定然是不知道的。”
钟萃问“陛下也不知是何原因吗?”
闻衍只知道大概,但具体因何闹起来却是没有细问过,彭太傅也说不清楚,每每只说是彭夫人心眼小,妒忌,闻衍轻轻摇头“不知。”
钟萃头一扬,显得十分骄傲。
她知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