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积雪消融,放晴明媚的日子多了起来,万物复苏,嫩叶点缀树梢。
李一二早早出了门,去往和小猫常去的小湖,一整个冬天,小猫少有吃饱的时候,他想多弄些鱼回来给它,让它能一次性吃个饱。
希望过完冬,它也不会离开他。
严冬之时,漫天飞雪,难以找到容身之地,它愿意同他缩在小破屋里,可过完冬呢?
它这般通人性,招人喜欢,怕是不少人家愿意收留它,它再也不必担心挨饿。
李一二知晓的,小猫常去街尾盲眼婆婆那里,盲眼婆婆会给它吃的,有时他担心,它还会不会回来,每次回到家,见到它在那儿,他会暗自松口气。
他想,冬日已过,吃食易寻,只要他不会再让它挨饿,它便不会离开了吧。
李一二每日来看,终于等到那片小湖湖冰消融了,那些冰块变成薄薄一层地裂开,顺着水流流动,像锅里浮动的饺子。
李一二弄来一袋虫子和蚯蚓,便用自制的鱼竿钓鱼。
时过正午,湖边来了三位渔翁,其中一位还架了两副竿,他们很老练也很沉稳,不多时已钓上来两三条鱼,而李一二只钓上来了一条。
到傍晚时分,渔翁们陆陆续续离开,有位胡子花白的渔翁经过他旁边,看了眼他旁边的鱼,忍不住称赞一句:“如今还有这般沉得住气的小娃子。”
他说完便缓步离开,李一二没理他,专心钓着自己的鱼,他的鱼竿不太好,好几次都让鱼跑了,但这已经是他在现有材料上做得最好的鱼竿。
月亮爬上漆黑的天空,几颗星星忽明忽暗,夜晚的温度骤降,李一二感觉守久了,膝盖以下没了知觉。
最后掉上来一条小鱼,一共十条,这是收获最多的一次。
小猫一定能吃饱,它一定会很开心,李一二高兴地想。
他将鱼全部串在鱼线上,拎着它们,踩着月光回去,他甚至哼起了小调,一首不知名的小调,是他姐姐常哼给他听的。
走到半路,他注意到路边一丛小白花,不知叫什么名,生命力很强,他弯腰顺手摘了一小把,不知怎么地,他相信小猫会喜欢。
走到小破屋门前,李一二愣了愣,他隐约闻到细微的血腥味,他心下一惊,小猫受伤了?
李一二急忙推开门,小屋内过于昏暗,只能看到模糊的轮廓,他看见小猫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他扔下手中的鱼和花,跑过去将它抱起来。
手中粘黏的液体和冰冷的温度,让李一二整个人僵在原地,他半天回不过神来。
好半晌,他轻轻晃动了下手心的小猫,怕把它碰坏一般的小心翼翼,他艰难地发出嘶哑的声音:“猫猫”
但它给不了他任何回应。
李一二踉跄起身,抱着它往外走,经过门槛时被狠狠绊一下,他护紧怀中的猫,自己在湿滑的地面上滚了一圈。
李一二顾不上其他,借着月光低头看怀中的小猫。
小猫的头被砸破,肚子被人开膛破开,肠子内脏流了出来。
李一二浑身血液凝固,数九寒冬抵不过他此刻的骨血发寒,他指尖发颤,小心地将它的内脏放回它早已凉透的身体内。
他倏然站起身来,猛地向前跑去,片刻也不停,因为快速奔跑,喘不上气,心肺都在剧烈抽痛。
街上有大夫,他要去找大夫,它会没事的。
“砰砰砰——”
已是黑灯瞎火的街上,只听闻用力地敲门声,却没听见说话声。
“谁啊!大半夜的!”大夫披了件衣裳前去开门,见到门口外面狼狈得不行的小孩,也不知来时经历了什么,摔得手也是血,脑门都磕破了。
“李一二看伤是吧,不收你的钱了,下次别半夜三更的打扰人。”大夫颇为头痛道,见这小孩第一次来找他,他便心软一次罢。
李一二立马摇摇头,满眼血丝,咿呀咿呀说着不清不楚又着急的话,将手里的小猫递过去。
大夫好一会儿才弄懂他是什么意思,“救猫?!”
“人都不一定得救,还有人救猫的,谁有那闲工夫,再说这猫早死了。”
李一二扯住他的袖子,满脸恳求,跪下来一下下磕头,磕得头破血流。
大夫无奈又不耐,挥手赶他:“快走快走!”
李一二被推了出去摔倒在地,冰冷石阶寒不过他的手,他不放弃,挨个大夫地求。
“救什么猫,你是不是有病?”
“下次再来,看我不打死你。”
“行了啊,别浪费功夫了,赶紧走远点,真晦气。”
最后一位老大夫,他看到小孩满眼绝望又有一丝盼望的目光,叹了口气:“孩子,这猫真的救不回了。”
老大夫见小孩朝他跪着磕了磕头,而后茫然僵硬地抱着小猫,一深一浅地走了。
看着他瘦弱矮小的背影,老大夫背着手,深深一叹:“若是我有这般大的孩子,定不让他历尽风霜凄寒,浮萍无依。”
月光如圆盘,遥遥挂在天际,银辉落在湖面上,像撒下一层细霜。
李一二抱着小猫站在湖边,满目悲怆,明明白日他还在此钓鱼,希望能给它开心的一顿,却在夜晚,如坠人间地狱。
他想,为何呢?
亲近之人终将离去,连只小猫也不放过。
越是缺乏温暖的人,越是珍惜那一点微光,得到后再失去,像是贫瘠土地上最后一朵花被人连根拔掉,他最后一根弦也绷断了。
眼泪无声落下,李一二终于接受了它离开的事实。
“啊——啊啊——”
脖子处的青筋凸起,所有积压的情绪在这一刻释放,如堤坝崩塌,山洪倾斜,他发出嘶哑绝望的声音,似杜鹃啼血,久久回荡在这片湖上。
良久,湖边的小孩带着他的猫,一同跳入湖水中。
湖面激起小小的水花,很快归于平静。
不知过了多久,李一二感觉浑身湿透,喉间俱是土腥味,有人按着他的肺部,他咳出了水,好半晌才缓过来。
天还是黑的,面前有位渔夫。
“你这娃子,白天还夸你沉得住气,晚上便来寻死,若不是我家住得近,听到你的哭声,过来看看,明日你都沉到湖底喂鱼了。”
听这声音,李一二反应过来是白天经过他旁边,同他说了句话的渔翁。
李一二只低下头看到怀中的小猫还在,才松了口气。
渔翁:“说你也是奇怪,跳湖带只死猫,还死也不肯撒手,我便一起救了上来。”
李一二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朝他鞠躬感谢,便转身离开。
“诶,娃子,”渔翁急急唤他,“有何困难不如同我说说,说不定我也能帮上些什么,可别再寻死了,不是次次都有人救,我家住在湖东边的那块地上,最靠近这的那户,有何事可来寻我!”
见人头也没回,也不知听进了多少,渔翁拧了把身上的水,便也离开了。
李一二回到家,便抱着猫,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度过这灰暗无际的漫长夜晚。
之后两日,他没出过门,甚至不曾挪动分毫,不吃也不喝,便枯睁着眼,像是已经认了命,任其摆布。
他像以前一般,将怕冷的小猫捂在胸膛,只是它再也不会暖了。
第三日时,小破屋的门被人踹开,进来三个男孩,为首那个发胖的男孩看见地上的李一二,笑得十分开怀:“怪胎,你为何弄成这副鬼样子,不过挺适合你的。”
李一二表情木然,这些人有事没事就会来找他的麻烦,特别是为首叫王四运的人,他爹是个爆脾气,动不动就打他,他只找软柿子捏,便寻李一二来发泄。
李一二早已无所谓,如今更是无所谓。
一群人打他好几下,没见他有一点反应,有人纳闷道:“这怪胎怎么回事,不会是之前被打傻了吧?”
“他怀里抱着什么?”
王四运弄开他的手,发现他衣襟里露出的猫毛,恶劣一笑:“怎么,这猫还在呢?舍不得吃?我还以为你早吃了。”
“我们送你的肉粮,喜不喜欢?”
一瞬间,李一二黯淡无色的眼眸瞬间猩红,他用力撞上王四运,张口咬上他的脖子。
“啊啊啊啊!!!”
“他娘的,你敢咬我!”
谁都没想到李一二会突然发疯咬人,王四运根本没有防备,反应过来猛地用脚踹,用手往李一二的肚子上砸。
剩下三人纷纷去拽李一二。
李一二两日未进食,根本抵抗不了多久,被扯开时,口齿间满是鲜血,王四运差点被撕下一层皮来。
“疯子!打死他!”
待他们离开,李一二躺在地上,吐了口血,微微喘着气,呼吸声像破罐入风的声音,他瞪大着眼,盯着墙角的蜘蛛网。
片刻后,他抬起手,珍爱地摸了摸怀中的小脑袋。
不知过了多久,窗边渗漏些许月光,周边静谧一片。
李一二坐起来,动作缓慢地升起了火,他抱着猫看了很久,才将它放入火堆烧成灰。
火堆里的光倒映在他的眼底,不再是暖黄的,有的只是冰冷寒意。
他守着火堆坐到天亮,最后一点火星熄灭,化作一缕青烟。
李一二取出骨灰装入一个可随身携带的小罐里,和一张福字的红纸一起放到怀中。
他按照那位渔夫之前所说的位置,来到了他家。
渔夫也不意外:“来坐,先吃点东西。”
李一二点点头,将桌上的馒头和粥通通吃掉。
渔夫问他:“看你这娃子实在可怜,还有何处需要我帮忙的?”
李一二指了指渔夫腰间的刀。
渔夫愣了下,笑了:“眼光不错啊,这把刀挺锋利,可上山开路斩枝条,也可剔鱼剁骨,给你可以,但你得小心着用,别伤着自己。”他想着小孩弄吃的不易,有把衬手的刀去整吃的,确实比乞讨来的要好。
李一二接过刀,朝他鞠躬感谢。
“勇枉,勇枉!!”钱本振背起装野菜的篓子,“诶,奇怪了,叫你去那边看看有没有蘑菇,半天不见人,还没个回应。”
朱勇枉和钱本振住得近,两人从小一块玩,今日便一块来山上寻些野菜带回去,不然待在家又挨娘骂无所事事。
村里的孩子早熟,很小便会上山找东西了,能吃的野菜菌类都分清楚。
眼见天色已晚,东西也采得差不多了,钱本振过去找他,绕过一个小山坡,被什么东西绊了下。
“娘的,什么东西,”钱本振堪堪稳住身子,低头一看是一只手,“啊——”
是朱勇枉,还满身是血。
钱本振连忙放下篓子,蹲下去,手抖地伸过去,探了探他的鼻息——没气了。
他脚跟一软,坐在地上,背脊发毛,敏感地察觉到身后有一道冰冷的视线。
他一回头,看到李一二站在他的身后,已经高高举起一把刀。
“不、不——”
顷刻间,鲜血喷涌,随着月色,一同浸润于土壤当中。
还剩下一个人。
李一二面无表情地下山,将刀洗干净,也将自己身上的血洗掉,而后他脚步不停地去到王四运家的果林里。
王四运吃饱饭没事便去自家的果林里溜达,有时会穿过果林去街上闲逛。
“爹,我吃饱了,我出去走走。”
说完,王四运撂下筷子,吊儿郎当地走出门,照常想穿果林,然后找钱本振他们去逛。
林子里很暗,但他走得太熟悉,路线又差不多,所以没太在意。
忽然间,他听到树枝被踩断的声音,不是他发出的。
“谁啊,大晚上来我家林子作甚?!”
一阵风吹过,树叶簌簌作响,掩盖了不少声音,王四运细听了会儿,再没发现什么异常,便打算继续走。
恰在此时,天上的云被吹开,露出皎洁的明月,明堂的月光落下,王四运发现自己脚下的影子。
他连忙侧身,躲过李一二的一刀。
王四运怒笑了:“好啊怪胎,有种了,敢向你老子挥刀,你以为我没有吗?”长期霸道在外,他怎么可能不带刀。
李一二面不改色,继续上前攻击他,二人很快扭打成一团,没有任何技巧,用得都是蛮力。
而李一二亏就亏在,比起胖身王四运,他那点力气根本不够看。
“小畜生,看你爹今日如何废了你!!!”王四运脖子处被咬的伤还在作痛,当然不会轻饶了他。
李一二很快被王四运压制于树干,退无可退。
王四运一把夺过他的刀,恶劣挑衅道:“你要是现在扒光衣裳,从这跪到街上”
他万万没想到李一二是豁出命来的,李一二用右手挡他,不在乎右手被尖刃刺入,趁他分神之时,夺走他另一把刀,用力扎入他的颈脖。
王四运这才深刻意识到,李一二想杀他,他想用刀杀回去,但李一二用右手夹住了他的刀。
生死关头,两人都在对方眼中看到凶狠,都用尽力气想让对方致命。
鲜血直流,没入树根。
“啪”李一二的右手被斩断在地,而他的左手仍然握刀深扎王四运的颈脖。
王四运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倒下了。
剧痛令李一二浑身痉挛抽搐,他也不忘再给王四运补上几刀。
趁着夜色,李一二逃离了这座村子。
最后,他体力不支,倒在一处湖泊旁边,断臂处的血液从湖畔流到水里。
天边亮起淡淡的晨光,李一二从怀拿出那张被血液浸湿的红纸,上面的福字模糊了,猫爪印还剩半边。
他扯起嘴角,似笑非笑,将那张纸放在小猫时常缩在的胸膛上。
“叮叮叮——”
竹林里走出一位带着斗笠,穿着僧袍的人,他年轻的面容极为妖冶,左手一佛珠,右手一摇铃。
“我名为彦无声,来寻你这有缘人。”
看着小孩暗无神采的眼,他笑道:“了无生趣?”
“我彦无声想救的人,便死不了,你想死也不行。”
“闻术,你做噩梦了,快醒醒。”尤许轻声唤他。
两人本来互相抱着取暖,谁知闻术后半夜突然起了高热,许是山洞里太冷了。
尤许感觉他睡得很不踏实,脸色惨白,一直冒着汗,含含糊糊说着什么,又听不清。
见他一直捂着心口,尤许以为他那里受了伤,急忙扒开他的衣襟来看,谁知翻出一张红纸。
巴掌大小,不甚规整,有些发皱,边角都被磨得毛边了,大半张纸呈暗红色,好似被什么染过似的。
她细细展平一看,上面有个模模糊糊的大字,极难分辨,唯能看出右下角有半个猫爪印。
红纸福,猫爪印。
这是她当年还是小猫时送给他的生辰礼物,没想到他到现在还留着。
不知怎么的,尤许突然想起大学舍友说过话,若是一个人死守又恋旧,这样的人多半易起执念,固执又刻板,专情又凉薄。
尤许回过神来,发现闻术眼皮子动了动,于是将红纸重新塞回去,“闻术,你醒了?”
梦中之景不断浮现,闻术睁开眼,有些恍然,视线涣散着,唯独看见了梦里那双澄澈透亮的眼。
见他没清醒,尤许伸手到他眼前晃了晃,没想到一下被抓住了手腕。
他沙哑着声音,急急道:“是你!”
“是我什么?”尤许一头雾水,“什么是我?!”
大眼瞪小眼好一会儿,闻术清醒过来,定了定神,松开了她,慢慢地垂下眼睫,而后低声道:“没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闻术:别人的梦中情人是人,我的是猫。
尤许:不愧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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