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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如盘,遥遥挂于天际,皎洁的月光柔柔落下,晚风拂树飒飒作响,然而静谧柔和的风景并不能缓和剑拔弩张的气氛。
殷洵一身黑袍站在无望山崖之上,面容沉静,他抬起手,掌心有朵枯萎的梨花,便是昨日从她手中落下的花。
陡峭的崖下暗如深渊,湍急的水流砸在岩石边传来回声,殷洵松开手,那朵枯萎的白花如同他此时的心绪,往下坠落被黑暗吞噬。
“魔头,今日便是你的葬身之日!”
无望山崖上聚集满了各大门派的人,不少门派几乎是全部出动,一眼望去攒满了密密麻麻的人头,修为最高的有好几位大乘者,最低的也有金丹以上。
他们的脸上不见担忧恐惧,而是兴奋期待,毕竟所有有实力的修仙人士都集结在此,还提前在此布置了释魔玄阵,殷洵非死不可。
殷洵散漫扫过的视线忽然定格住,甚至不需一眼,仅用余光便能注意到那人。
他们隔着人海遥遥相望。
白衣不适合染血染尘,该保持纤尘不染,才不至于太显狼狈,可她为何也换上了黑衣。
有时他们师徒二人的默契莫名相通,殷洵轻弯了唇瓣,心情稍霁。
尤许别开视线。
七八装死许久,又忍不住开始劝道“宿主啊宿主,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再想清楚一点,冷静冷静,不要这么冲动。”
尤许低头看了眼腰间的酒葫芦,说道“事已至此,别无他法。”
“魔头,死到临头还笑得出来,当真狂妄。”站在前面的一位掌门厉声道。
樊言之淡淡看了眼殷洵“开始罢。”
众人纷纷拿出刀剑法器,步步逼向殷洵,殷洵面无表情,抬手一挥,魔气化刃横扫过去,那些逼上前的人口吐鲜血,戟折剑断。
樊言之凝神片刻,隔空用眼神示意他人启动释魔玄阵。
几位掌门微微颔首,开始在手中结印。
“且慢。”
众人霍然回首,看向中央的女子,不自觉地让出一条道。
站在人群最前面的松无厉也转头看向尤许,他暗自松了口气,看来尤许终于下定了决心,他以为她动不了手,只能在人群中观望结局,如今鹫仙门府的颜面有望挽回几分。
松无厉扬声道“殷洵本是鹫仙门府的门徒,如今坠魔道屠门派,罪不可赦,理应由其师亲手斩除孽徒,为此次错误做出了结。”
众人纷纷道“右府主深明大义!”
“左府主大义灭徒实乃壮举,为修仙门派树立了力除魔孽匡扶正道的榜样。”
“杀魔徒,匡正道!”
尤许在一声声振臂挥呼中走向殷洵,他站在山崖边,背对着月亮,影子落在前方。
风越刮越狂,吹得二人衣袂猎猎翻飞,发梢扬起。
殷洵定定地看着她走近,直至她的脚踩在他影子的颈脖处,他垂下睫羽,掩住眼中的情绪,好似轻易被她遏住了命门,甚至不愿挣扎。
所有人的目光都紧锁在那二人身上,生怕错过一个画面,二人是师徒,实力又都不可小觑,此战定是录入历史的旷日之战。
然而他们的期望落空,因为殷洵连抬手的意思都没有,像被钉在了原地,一动不动。
尤许取下腰间的黑白扇,化作黑白两面的长剑,指向他,“可还有何想说的?”
殷洵眉目一柔,缓缓说道“师父日后不必想太多,若是回想起来,便当今晚只来此处赏过月色罢了。”
他终究是不愿她过得辛苦。
尤许却说“你记住此言,日后便如此做,莫要过多回想。”
她的语速极快,她的动作更快,殷洵还未反应过来所言何意,只见她点脚提剑刺来,剑尖却在碰到他前,化为扇子将他扇落下去。
殷洵坠落山崖时,尤许指尖光华一转,他的身后立即出现蓝光冲天的大阵。
殷洵一怔,瞳孔骤缩,眼睫发颤,他只见皎月之下,山崖之上,她温柔一笑,眼眸潋滟水光,却似在无声诀别。
“师父”
殷洵绝望挣扎,却被吸入阵法里,消失不见。
蓝光淡去,众人回过神来,瞬间哗然“岂有此理,左府主戏弄我等?”
“此乃何意,包庇逆徒?!”
松无厉“尤许!莫要一错再错,快说将他传送至何处?”
樊言之蹙眉道“无用,此阵乃乾换之阵。”
乾换之阵能将人传送数万里,知道传送之地也无用,因为此阵能护人也能困人,殷洵会被关在阵中十日,而这十日任何人都无法破阵伤及他。
这种上古大阵极其复杂且耗费法力,让一个门派去布置尚且需要好些时日,若是全由一人布置,则起码也需要一个月以上。
可以说尤许在知道无望山之战时,便着手布置传送阵法,瞒过无数双眼睛,在一个月内做到了。
哪怕尤许一开始知晓殷洵坠入魔道,一夜屠杀涧门派,因果轮回,她也没认为他是错的。
她从未动摇过,自始至终便是要护殷洵。
像当年一般维护那个瘦弱少年。
她装得无情无义,像模像样,骗过了所有人,松无厉怒眉倒竖,猛地拔剑出来指向她“如此执迷不悟,你忘了师父当年的教诲,你便是要一错到底?!”
尤许散漫地轻笑出声,解开腰间的酒葫芦,仰头饮酒,而后一字一句说道“如众人所见,今日我尤许叛出鹫仙门府,与其再无瓜葛,之后所作所为皆由我一人承担。”
“你!”松无厉表情阴沉难看。
尤许将剩下的酒洒在剑刃上,黑白剑刃亮起水光微微发寒,她忽然抬剑猛地刺向一个方向。
“不好,小心!”有人惊呼出声。
而尤许已经持剑逼近了樊言之,樊言之最快反应过来,也只能堪堪躲过,右脸被削下一块肉。
“快护住樊谷主!”
樊言之抽出腰间软剑挡住尤许的攻势,其他人皆朝尤许攻来。
尤许动作不停,直往樊言之那边杀去。
她满身伤口深可见骨,黑衣不见血色,唯有衣角滴落的血红不断,有她的,也有别人的。
尤许用长剑撑起伤痕累累的身体,再次看向樊言之的方向,他也不得好过,浑身是伤,风度不见只剩狼狈,护他的人如潮水般不曾断绝,而这边只有她一人。
樊言之必须死,他在的一日,殷洵便不能如常度日。
樊言之和尤许之间隔着碎裂的法器和数不尽的亡魂,又皆在对方眼里看到一种坚定,一个是要坚决除掉殷洵,一个是要决意护住殷洵。
二者都不退让。
尤许再次提剑横扫,又有许多人挡在樊言之面前,如同一层层盔甲,体力与法术的殆尽让她的动作和速度变慢。
忽然有两支金箭破风而来,尤许刚挡下砍来的一刀,一只箭便刺穿她的脖子,另一只箭则贯穿她的心口。
樊言之无意与尤许一决生死,目标也不是她,他收起弓,毫不恋战,趁此机会画阵离去。
众人见尤许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终于松出一口气,任何人受到她这种程度的伤,怕是早已败落,而她接连不断地战了三天三夜。
此刻她没了气息,也要手持长剑撑着身体,她垂下了头,背脊挺直,好似永远不会倒下。
“滴答——滴答——”
尤许的世界静得只剩下鲜血滴落的声音,视线模糊,恍惚间想起在阴暗潮湿的地穴内,她对着那个满身伤痕与尘土的少年说——我会一直站在你这边。
而后她又想起在树荫下,他沉声说“报血海深仇,天经地义。”
其实他当初拜在她门下,仍有报仇之意,只是后来为了在梨花院所拥有的一切,他选择退让,走到今日这步,他实在别无选择。
既然如此。
他的所有血仇,她帮他报。
她说过,无论如何都站在他这边,永不改变。
哪怕与所有人为敌。
尤许撑开沉重的眼皮,在众人惊异恐惧的目光中再次站起,她对七八说“报人,谁参与过当年屠杀阙山派之事的人,通通给我说出来。”
“呜呜呜,宿主,”七八哭成了泪包,“东南方向绿竹青衣叶仙派二十一人,正前方紫衣的真佑派掌门及其弟子十三人,西北方向”
根据七八报的人,尤许提剑疯扫,将白昀剑化作剑光刺去,手持黑曜剑平砍。
血染山崖,风中仅有浓烈的血腥味。
她无限透支身体,在除掉最后一个参与屠杀阙山派的人,她朝松无厉攻去。
松无厉一愣,下意识抬起剑,而他还未挥剑,她便自己撞了上来,长剑贯穿她的丹田。
她的速度之快,还做了挡剑不住的假动作,除了他们二人,其他人皆以为是松无厉得手。
“太好了,叛徒终于被斩于剑下!”
“还以为右府主念着手足情谊,未曾想如此之大义!”
“鹫仙门府当真乃正派门道之楷模,杀魔徒,斩叛徒。”
在众人劫后余生的奔告庆幸中,松无厉心坠冰窟,满眼不可置信,流到手中的热血灼得他喉间难言一字。
见她张了张口,松无厉浑身发颤地靠近,只听到她说“此处的月色很美,不过不及钟灵山巅的星空”
她体内的金丹破碎,随之身形也逐渐消散。
那个令众人畏惧的女子消失在银辉之下。
与此同时,钟灵山上吹来一道寒峭刺骨的冷风,一夜之间,满山雪白的梨花纷纷凋零。
寒风落花无声地描绘出她还未说完的话。
殷洵你要——
忘掉无望山的月色;
也忘掉钟灵山的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