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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是受了伤,身体状态欠佳,梅凌醒来没一会儿就又睡了。
晚上,张晚来到医院的时候,刚好梅凌再度醒转。
在这两人谈论正事的期间,陆偲的手机响了,是陆英捷打来的。
为了接这个电话,陆偲独自跑到阳台上回避。
陆英捷的第一句话就问陆偲在哪里。这种问题其实未必有何用意,只是最普通的日常问话而已。
陆偲却不由得迟疑。有些事情他固然可以暂时隐瞒,但如果将来被对方自己发现,反而会更难解释,还不如趁早坦白。
这么想着,他回答说:“在医院。”
“医院?”
陆英捷的音量微微提高,“怎么了吗?”
“我没事,是梅凌,他出了车祸。”陆偲老实交代。
陆英捷那边静默几秒,问道:“严不严重?”
陆偲说:“不算很严重,但也需要住院一阵子。”
客观来看,梅凌是陆偲非常喜爱的偶像,而且不管怎么说,好歹他们也曾经有过一段亲密关系,如今梅凌发生车祸,陆偲去探望他,这是完全合情合理的事。
然而直觉却告诉陆英捷事情并不这么简单。
“是不是还有什么隐情?”他单刀直入地问。
——真不愧是英明神武的陆中校,对于敌情永远都这么敏锐。
陆偲叹了口气,郁闷道:“发生这次事故,有很大原因是在于我,因为当时是我在跟梅凌通电话……”
听到这里,陆英捷基本明白了。陆偲留在医院里不仅仅是出于私情,更是为了责任。
至于当时那两个人在电话里究竟说了什么,眼下不能和陆偲面对面地交流,终究不大方便,陆英捷暂且就先不问,只说:“我知道了,你不要太往心里去,事情总会好起来。”不论是梅凌车祸受伤的事,还是他们之间的那些事。
“嗯。”陆偲也但愿如此。
陆英捷:“你今晚回家吗?”
陆偲:“不知道,待会儿再看吧,他现在行动比较困难……”
听到最后这句,陆英捷就不语了,过了片刻,才叮嘱道:“那你自己注意身体,别太辛苦。”
听筒中传出的声音沉静若水,流入陆偲耳中,一路流淌到胸腔,阵阵暖意融入心窝,却又夹杂着几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
他只能“嗯嗯”应着,还呆呆点头,全然忘了对方在电话那头根本看不到。
在这之后,电话里安静了一段时间,只有两道呼吸声此起彼伏,居然十分规律,仿佛是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良久,陆英捷问:“想我了吗?”
陆偲不假思索:“想。”
怎会不想呢?
的的确确想过很多次,虽然每次都有这样那样的复杂心情,但这也正是因为他常常把这个人放在心上吧。
听到陆偲的回答,陆英捷低沉的声线中添了一分笑意:“嗯,最近我这里也很忙,过几天去找你。”
陆偲在电话这边也笑了起来:“好,我等你。”
※ ※ ※ ※
等陆偲回到病房,梅凌和张晚已经谈完公事,齐齐朝陆偲看过来。
张晚问:“今晚你留在这里?”
陆偲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说话,梅凌就替他回答:“当然。”
张晚说:“那就有劳你了,如果有什么问题再联系我。”
“……好吧。”既然已经被赶鸭子上架,陆偲就懒得再费力往下跳了,反正他原本也有这个心理准备。
张晚离开后,陆偲坐进床边的椅子里,从床头柜上的果篮中拿了个苹果,准备削给梅凌吃。
梅凌状似随口地问:“你之前在阳台上跟谁讲电话?”
陆偲削苹果的手骤然一滑,差点被刀子割到手指。
他不想撒谎,但也不希望说出来的话会让梅凌生气,所以保持沉默。
其实他的沉默已经变相地说明了答案。
梅凌继续问:“他知道你在我这里吗?”
陆偲默默点头,祈祷梅凌能够就此打住。
偏偏天不遂人愿,梅凌还在追问:“他说了什么?”
陆偲没办法了,无奈开口:“没说什么。”
这算敷衍吗?梅凌挑起眉,眼中的不满渐渐凝聚成锐利异常的光芒:“要怎样你才肯跟他分手?”
陆偲被问得有点懵,来不及考虑太多,就那么实话实说:“我没有要跟他分手啊。”
梅凌的眉毛沉了下来,目光也一沉到底:“难道你还想坐享齐人之福?”
好一会儿陆偲才领会出这句话的深层含义,登时错愕不已,紧接着心口涌起窒闷,好像有什么东西堵在那里,无法疏通,弄得他整个人都很不痛快。
说到底,陆英捷才是他的正牌男友吧?他跑来照顾一个跟自己有过暧昧关系的男人,陆英捷那边什么都没说,反倒梅凌这边要么就想催他们分手,要么就对他冷嘲热讽……
越想越不痛快,忍不住就顶了回去:“如果你认为这算是福气,那你也去试试看哪!”
梅凌完美的面孔瞬间仿佛崩裂了一下,诧异地望着陆偲。
这小子,怎么突然强横起来,吃了雄心豹子胆不成?
转念一想,如今这阶段不能跟他来硬的,便说:“免了吧,有你这么一个已经让人够呛,要是再多来几个……哼。”
最后这声冷哼,散发出阴恻恻的寒意,又隐约带着自嘲。
陆偲立马气短下来,张了张嘴,终究默默低头,继续削苹果,削完了皮,把果肉切成一小块一小块,喂到梅凌嘴边,笑着说:“吃吧。”
看着那张明显在示好的笑脸,梅凌眼神一阵复杂,蓦然闭上眼,再睁开,而后张口,配合地吃掉了陆偲喂过来的东西。
当陆偲喂到第三块的时候,手指忽然被梅凌咬住了。
痛倒不怎么痛,但咬得还挺紧,陆偲不敢使劲往外拔。更要命的是,他的指尖好像碰到了梅凌的舌头,那湿湿热热的柔软触感,弄得他头皮发麻,连口齿都有点不利索:“松、松……松口。”
数秒后,梅凌松开牙关,改用手握住了那只手,在刚才被他咬出的牙印上摩挲着,缓缓说:“到了九十岁的时候,你说我还有没有牙齿能咬你?”
陆偲心头剧震,恍惚间也冒出莫名的疑问。
到了九十岁的时候,他还会像这样喂对方吃苹果吗?
仿佛小小的火种落在心间,瞬间形成燎原大火,急剧膨胀的热气要把胸口生生挤爆一般。
而梅凌那聚精会神的深邃目光,如同锯子从他的胸膛正中央切割下来,势要切开皮肉,拆掉肋骨,直到把里面的东西统统释放出来。
——那些东西究竟是什么?一旦放出来又会是什么后果?
陆偲忽然不敢去想,突兀地干笑几声,回道:“有,当然有,你们血族的牙齿最厉害了,寿命都至少有几百年呢。”
“……”居然用冷笑话来蒙混过关,还真狡猾啊。
其实梅凌也只是心血来潮,突发奇想地来了那么一句,而这却也让他意识到,或许确实可以考虑考虑长远的未来了吧。
于是他问:“在你眼里,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你?”
陆偲怔了怔,那呆头呆脑的神情看上去分外无辜,“你很厉害,长得好看,自信满满,又才华横溢,活得无拘无束自由自在,你……很强大,我非常羡慕你。”
梅凌挑眉:“就这样?”
陆偲沉默着,眼帘慢慢低垂下去。
其实他不是真的那么呆,就算有时候他很迟钝,但也有时候会敏锐一下,譬如眼下他已经察觉到,这个人大概是想跟他认真地谈一次话。
这也许将是自从他们相识以来,第一次真真正正的内心交流。
好吧,有些话的确应该说开了吧。
他重新抬起眼,郑重其事地开口:“其实在跟你实际接触过之后,我也发现你跟我想象中不那么一样,你的脾气不是太好,有些方面任性了点,不过还好也不算难哄,就是有时候喜欢欺负人……”
什么好哄难哄,你到底在哪里搞错了什么?梅凌心想,再说你以为我什么人都会欺负吗?一般人我根本连看都不看!
“也许有很多事情是我自己太想当然了。”
陆偲接着说,语速渐渐慢下来,似乎被什么沉重的东西拖住了,“我总以为你这么强大,这么完美,你无所不能,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够打倒你,但是……我疏忽了你的感受,我忘记了你也是一个普通人,你也有七情六欲,你也会有烦恼,也会受伤会痛苦,我……”
明明是在说别人,他的嘴唇却也越来越苍白,仿佛被自己说出的东西反弹了回来。
他使劲抿了抿唇,从椅子里站起来,向着病床深深鞠躬:“对不起,是我糊里糊涂犯了很多错误,我不能再糊涂下去了,请你明确告诉我,你是真的……真的喜欢我吗?”
梅凌一阵哑然,着实有些措手不及。
要说陆偲这个人,平常看起来简简单单可揉可捏,一旦认真卯起劲来,却也有够毅然决然。
既然这样——
“如果我说是,你打算怎么做?”梅凌反问,紧紧盯着陆偲。
只见陆偲抬起头,表情还带着来不及散去的惊讶。
虽然在心里对答案早已经有所预料,但是亲耳听到的感受还是很不一样吧。
他直起身,脸上所有的表情就像被疾风刮走,只剩下一片茫然,答说:“我不知道。”
“……”
要不是行动不便,梅凌真的很想一脚把陆偲踹到阳台上去,让他被冷风吹一晚,看他的脑子能不能清醒点。
“不知道你还问什么?为了自我满足吗?”
听到这样的指责,陆偲立刻摆动双手:“不是不是,我……我还要好好想想。”
说是这么说,可到底该怎么想,一时之间他也毫无头绪。
在他那样问出口之前,其实什么都没仔细考虑过,就是只想问个明白,必须得到确定的答案不可。
然后呢?
自我满足?陆偲默念着这四个字,明知道自己绝无这种意思,却也免不了有点心虚。
因为,就事实来看,他这边确实有什么东西被满足了,也许是好奇心,也许不仅仅只是……
看着梅凌那阴沉得暴雨将至似的脸色,陆偲的心里也弥漫起一股潮气,随着潮气越来越重,逐渐形成云雾般的氤氲,近乎令人迷失。
忽然,他情不自禁般握起梅凌的手,墨绿色的双眼凝眸相望,看上去就像从眼底透出一种绿幽幽的光芒,他说:“对不起,之前我都不知道,是我夺走了你最宝贵的东西,而且用的还是卑鄙手段……”
梅凌莫名其妙。
他最宝贵的东西?什么玩意?
被陆偲夺走,而且用了卑鄙手段……该不会是说第一次上床那码事吧?
——等等,什么叫他最宝贵的东西?他又不是女人!
梅凌满头黑线,想骂又不知道从何骂起,只听陆偲还在那里絮絮叨叨:“后来你那么多次找我,我都以为你只把我当成床上用的东西,没想到你其实投入了感情,我……是我亏欠了你。”
“……”
这小子的脑回路,到底是弯弯绕绕太多道,或者根本就是一根筋呢?
梅凌整张俊脸分不清是白是青是红还是黑,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所以呢?你要对我负责吗?”
“呃……”
陆偲支支吾吾好半天,最后两眼一闭豁出去,“如果你认为有这必要的话,我会努力试试。”
梅凌扶住额角,彻底不知道现在应该作何感想。
无语地揉着太阳穴,手指底下的血管跳动几下,不经意想起什么:“如果你想对我负责,为什么不肯跟那个男人分手?”
陆偲一愣,第一反应就是摇头,表示自己肯定不会跟陆英捷分手。
再接下来,如果要说理由的话……总不可能说“我们爱得如胶似漆难舍难分”吧?
“因为我跟他有过承诺,我不能食言。”陆偲很理性地回答。
梅凌眯起眼,眼波隐隐流转。
承诺?只是承诺而已?
“你喜欢他吗?”梅凌问。
陆偲沉默几秒,点点头。
梅凌眼中当场结冰:“那你对我呢?不要说那种崇拜式的喜欢。”
陆偲又沉默了片刻,再次点点头:“喜欢。”
“……”
有生以来二十多年,梅凌从来没有过这么矛盾的心情,整个人犹如被划分两半,一半是狂喜,一半是暴怒。
狂喜的那边,想把陆偲抱进怀里,吻他个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暴怒的那边,则想直接咬掉陆偲的舌头,看他还怎么敢说出这种混账话!
这个也喜欢,那个也喜欢,这算什么?
该死的,简直活见鬼!
梅凌甚至生平头一回开始质疑自己的眼力,否则他怎么会……怎么会偏偏看上这么一个家伙?!
别说他搞不懂,就连陆偲本人都弄不怎么清楚。
自己心里的感情,比如说对于陆英捷的,他是早就有数了;而对于梅凌的,在此之前他从未多想,也不认为需要多想,理所当然地认定为对于偶像的崇拜和喜欢。
然而得知了梅凌对他的感情之后,他终于也开始认真、严格、谨慎地问自己,对梅凌究竟是什么感情?
于是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问题根本不在于他对梅凌是哪种感情,而是各种感情其实已经混为了一体。
舞台上荧幕上的梅凌,在他眼中永远都那么光芒四射,他仰慕梅凌的强大才能,羡慕梅凌的无敌光环;
而私底下,他也会留恋梅凌的体温,享受两人的玩闹时刻,心甘情愿被梅凌欺负,甚至有点宠着他,纵容着他……
人真的可能同时喜欢上不止一个人吗?
如果以前这么问陆偲,他会说,当然有可能啊,不然“花心”这个词又是从何而来?
但他完全没想过自己也会有这样一天。
这种情况究竟是怎么发生的呢?为什么偏偏会发生在他身上?以后他到底应该怎么办才好?
他简直快疯了,可当他看到梅凌千变万化的脸色,便又觉得自己还不能疯,否则别人就要被他搞疯了。
他坐回椅中,牵起梅凌未受伤的那只手,用手背贴着自己的额头,闭上双眼,说:“梅凌,你多给我一点时间,我们有商有量,总会找到最稳妥的办法来把事情解决,好不好?”
梅凌定定凝视着他,他的神情异常平和,看起来反而有种全心全意的虔诚,仿佛在向自己的信仰专注地祈祷。
——信仰吗?
梅凌曾经厌烦这个人对他那所谓的崇拜与憧憬,然而此情此景,在祈祷的人明明是对方,他却感觉到有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一缕一缕注入内心深处,满怀的焦躁竟平复下来。
他轻吐了口气,似乎把胸中最后剩下的一点令人不舒服的情绪也吐了出去,简简单单回了一个字:“好。”
陆偲立即睁开眼,一脸惊喜地看过来,目光亮晶晶地闪呀闪,简直要把别人的眼睛都给闪花了似的。
梅凌居然莫名有些不自在,挪开视线,哼了一声:“我的耐心有限,可别让我等太久。”
陆偲用力点头,站起来,也许是喜不自胜,也许只是头脑发热,弯下腰就在梅凌嘴角亲了一口。
梅凌瞬间怔住,随即听见陆偲说:“时间很晚了,你也该早点休息比较好吧?我去弄点热水来给你洗个脸。”说完转身往卫生间走去,那脚步还有点一蹦一跳,看上去轻快极了。
梅凌望着那个身影,眼波中漾开层层涟漪。
这个人是我的——他再一次这样告诉自己,我不能让他离开我,绝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