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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绣看着这少年,心里发疼,然而许久过后,还是强撑着笑脸说道,“冲撞四爷了。
那少年也是一怔,飞快地抬头看了锦绣一眼后便急忙低下了头,看上去胆怯得很,落在地上的手微微抓紧,显然是害怕到了极点。
“算了,我们走吧。”芳芷就跟没看见那少年一般,只将锦绣身上的灰尘弹干净,便拉着锦绣继续走,口中说道,“幸亏衣裳还好,不然叫太太看见,还以为郡主没把你照顾好。”她见锦绣似乎有些神不守舍,便以为猜到了她的心事,便轻声道,“没事儿,就是个三房庶子,便是撞了他,也怪他自己没看路。”
言语间,竟觉得衣裳比少爷更重要些,全不把府里的少爷看在眼里。
锦绣知道大房与三房不和的,闻言只轻轻点头。
“那人就是四少爷?”红玉却第一次见那少年,好奇地回头看了他一眼,便悄声问,“听说是个扶不上墙的主儿,现在看,是有那么点儿意思。”
锦绣微微偏头,见那人慢慢地爬了起来,一瘸一拐地往一条小径上走,收回了视线,却还是忍不住难受。
从前见他的时候,似乎还没有这般落魄。可是如今,竟连身上穿的衣服,连个下人都比不上了。
眼前闪过的,是老姨娘悲伤的眼睛。当年她们俩偷偷地走出院子,躲在墙根底下偷看这少年,然而锦绣总是会看到老姨娘默默地流眼泪。
“好孩子,你看看,那就是做妾的下场,连儿子都叫别人看不起。”
“做什么,也别做妾。”
默默地把眼眶中的眼泪逼回去,锦绣便强笑道,“既是三房的事儿,咱们就别管了。”她轻声道,“到底是主子,也不好那样。”
“三太太手底下,还能养出什么好孩子来。”芳芷脾气最暴躁,便冷笑道,“一个个儿的扒着府里,打量谁还不知道。”她冷笑道,“这回是你没事儿,不然,非叫这小子吃点苦头不可。”吃苦头这种事儿,都不用往上头告状,只消交代下头,自然有人心领神会,衣食住行,哪样儿都能把一个人给折腾疯了。
锦绣也知道,急忙道,“我真的无事。”
“你的心肠好,以后可别着了他们的道儿。”芳芷瞪了锦绣一眼,便偏开了头去。
对于旁人来说,四少爷不过是个小透明一般的存在,谁都没把他看在眼里,直到走到大太太的院子前,锦绣就看见大太太已经等在那里,满眼的急切,心里就是一酸,扑到大太太的身前唤道,“太太!”
哪怕是同寿县主对她那样好,可是原来,她最想看到的人,还是这个女人。
“好孩子。”大太太噙着眼泪抓着她的手,先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许久,这才哽咽道,“竟瘦成这样。”她取了帕子在眼角拭了拭,方一叠声地问道,“可有什么难受的地方没有?”见锦绣摇头,便与围在她身边的兰芷等人说道,“可怜见的,这才几天,若不是……”沉默了一下,到底没有说永昌郡主的不是。
“外头风大,锦绣身子弱,太太与她里头说话吧。”兰芷便笑劝道。
“你说的很是。”兰芷一提醒,大太太便醒悟了过来,拉着锦绣道,“与我说两句话,回头你就去歇着。”
“郡主与县主待我极好,我只怕再歇,就要长毛了。”锦绣被大太太拉着,一边走一边含笑都。
沿途就见院子里的丫头都在探头探脑,最前头的绿珠见大太太喜形于色,拉着锦绣的手不放,竟是满眼嫉恨。
听说锦绣困在安平侯府里头了,绿珠不知道多开心。心里还想着,若是这丫头没挺住一下死在了外头,太太的身边可不就缺了人,或许到时自己就能更进一步,做了太太的贴心人,到时得了太太的喜欢,只怕连世子都会对她另眼相看。
这如意算盘打得好,却没有想到几日不见,这锦绣竟然又回来了,而且穿着打扮又与之前更不同些,料子首饰,竟连她都没有见过。
锦绣看到绿珠的眼神就是一怔,之后便不在意地撇开了眼。
她又不是银子,还能叫别人对自己喜欢的不行?
有大太太,有兰芷芳芷红玉,她就已经很满足了。
到了屋里,锦绣便被兰芷给摁在了大太太身边的小脚踏上坐了,这才听大太太关切问,“听说同寿县主舍不得你,如今,这孩子可好了?”
“县主还在调养身子。”锦绣微微犹豫,便将同寿县主眼角的痕迹与大太太说了,最后轻声道,“县主不喜欢别人看她的脸的。”日后同寿县主要在京里头走动的,她只怕府里的姑娘们不知道县主的忌讳,冲撞了。
“这算什么,”大太太年长些想得多,便抚掌道,“命留下了就好了,况且安哥儿我是知道的,不会在意这些。”锦绣一笑,忙将南阳侯府三少爷的信给说了,只笑道,“到底是太太的外甥,竟是这样的人品,叫我都艳羡县主了。”
只怕永昌郡主当着她的面儿说破了姚安来信的事儿,也是在炫耀了。
“不是我说,”大太太果然更加开心,与围在她身边的几个丫头笑道,“我家哥儿,谁得了就是谁家的福气了。”
锦绣见大太太心胸这般开阔,便忍不住在心里微微叹息。
也就大太太方才真心开心了。换个人,谁避着自己抢了这样的女婿,难道不会生气?
虽然大太太无意将六姑娘嫁回娘家去,可是永昌郡主背地里这么干的时候,可是还不知道大太太的心呢,这也算是挖墙脚了。
见锦绣面上生出了几分郁色,大太太冰雪聪明,便慢慢地抚摸着她的头,轻声道,“她也是个苦命的。”
比起苦,谁苦得过眼前的这个人。
锦绣趁着低头把眼睛里的泪水擦了,便伏在大太太的腿上道,“就是想家了。”
“这里永远是你们的家。”四个丫头里,除了红玉是家生子,其他的四个都是幼年被卖,连亲人都找不着了,大太太温声道,“便是以后啊,你们嫁出去了,只要还想着这里头有我这个人,这里就永远都是你们的娘家。”
见兰芷芳芷面上凄然,她便宽慰道,“以后便是有什么委屈,都不要忍着,告诉我,我都给你们做主。”她微笑着道,“以后,我也要立起来,给你们当个靠山了。”对于当年伤过她的心的大姑娘,她都能原谅善待,更何况是这尽心服侍她,在她身边长大的孩子。
“太太一直都护着我们,不然我们哪里能在府里立足呢?”大太太勾起了兰芷的伤感,她便红着眼睛说道。
芳芷什么都没有说,然而目中却复杂极了。
她容貌最好,当年被卖进府里,各房太太都不愿要她,觉得她那张脸太勾人。最后小小的女孩儿被扔到了灶下,天天劈材烧火,很是辛苦。还是大太太不经意见着了,可怜她年纪小要到了自己的院子里,精心教养,后来又把自己的私库托给她,叫她有了安稳的日子。
大太太见自己叫几个丫头都难受了,便温声道,“看我,竟招你们哭起来,出去了,只怕别人要说我刻薄你们了。”
“说敢说太太,我就与谁拼命!”芳芷便跺脚道。
“好了,你炮仗似的,以后可要改改,除了我,谁还惯着你呢?”想到自己已给芳芷找好了人家儿,大太太也觉得舍不得,之后便笑道,“锦绣今天回来,咱们关上门,好好地吃一桌儿如何?”见几个丫头眼露喜色,便笑着说道,“天天肥鱼大鸭子,腻歪的很,昨儿南边儿送来了些银鱼白虾,我看着里头有一条什么鱼,竟有胳膊长,很是难得,咱们就吃那个,再请上你们姑娘一起如何?”
“我还见着太太的库里有上好的狍子肉和小鹌鹑,太太欢喜,不若一起做来吃?”芳芷便凑趣道。
“我的好东西,竟都被你记得呢。”大太太指着芳芷笑道,“多少的东西,都堵不住你的嘴。”
“太太心疼的话,就当我没说。”芳芷便一摊手笑道。
“锦绣说呢?”大太太见芳芷对锦绣挤眼睛,就觉得这日子过得欢喜,哪里在乎这些东西,只笑问道。
“太太心疼姐姐,已是允了,倒还要来问我。”锦绣便摇着大太太的腿笑道,“我不是个嘴馋的,只叫他们做几样儿新鲜的头茬儿的蕨菜荠菜笋,也就满足了。”
“你要的,可比她的难找多了。”大太太爱惜地摸了锦绣的脸一把,便摇头道,“瘦成这样,再叫他们做个乌鸡汤来。”她对着含笑的兰芷笑道,“可记下了?”又皱眉道,“一应的吃食,不用过府里了,从我的私库里取。”她实在烦了三太太动不动就抱怨府里艰难了。
“知道了。”兰芷便笑着应了一声,往着外头传话儿去了。
“不过今日回来,怎么像有些急呢?”当初大太太日日去催,永昌郡主就是不放锦绣回来,没想到突然就应了,派人给送回来了。
“那府里的老太太侯爷回来了。”此地都是大太太的心腹,锦绣也不避讳,只将安平侯府里头永昌郡主打杀妾室,给了安平侯好几个耳光,又险些气得老太太晕过去的事儿说了,见大太太沉默,便轻声道,“说句不该说的,郡主这样虽然心狠,可是我却看得解恨极了。”她抓着大太太的衣袖说道,“不这样儿,我看着那府里,真敢蹬鼻子上脸。”
“到底是有些……”大太太强笑道。
她出身尊贵,对厌恶的人只无视也就罢了,却有些做不来那样的狠辣手段。
“县主的身份那样尊贵,这些人就敢为了一个侯爵爵位下这样的杀手。”哪怕是大太太不爱听,锦绣也忍不住说道,“宗室都敢谋害,更何况是……别人家。”到底吞下了咱们府里四个字。
为母则强,从前府里头怎么谋算大太太,她都能忍,如今见了同寿县主的实例,却叫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她的膝下,也是有六姑娘的。
“你说得对。”大太太若有所思地说道,“没了你们三爷,只怕这爵位真要落在三房里头了。”二房是庶子,老太太不会管的,可是若是日后世子被她们害了,三房嫡出的五少爷,就算是过继,也能抢了这爵位。
“以后去郡主那儿,你帮我谢谢她。”锦绣见大太太闭目许久,方才睁开眼睛,竟是带了几分坚定地说道,“怎么对我我都能忍,可是敢碰我的孩子,便是鱼死网破,我也要与她们斗到底。”见锦绣脸上露出了笑容来,便笑道,“日后咱们慢慢儿来。”如今府里头被老太太把持,她也不敢随意相信谁是奸是忠,好在世子与六姑娘身边服侍的人都是当年她从南阳侯府里带出来的,等闲不会叫旁人近身。
“府里头老太太慈爱,姑娘们孝顺,哪里需要争斗呢?”大太太与永昌郡主又不同。
永昌郡主跋扈,那是因为人家有个亲爹当亲王,自己是宗室,因此敢这般放肆,若是换了别人儿,只怕吐沫星子都能淹死人。
“你说得对。”大太太见锦绣促狭,便点着她的头笑道。
锦绣到底学到了几分府里的真谛。
哪怕在府里头都烧房子了,可是在外头,那也得和和乐乐的呢。
大太太看着这样的小丫头,也觉得有些心疼,叹道,“都是我没用。”
见锦绣脸色发白,便笑道,“是我与你说多了。离晚上还早,你快点儿休息吧。”又对着眼睛亮晶晶的红玉道,“不准闹你妹妹。”见红玉蔫头蔫脑地答应了,这才露出了笑容。
锦绣又与大太太说了几句话,方才被红玉拉回了屋子。刚一进屋,就见好几口大箱子摆在中间的地上,一水儿的红木描金,便微微一怔。
“这是郡主赏你的东西吧?”红玉蹦蹦跳跳地走到那几口箱子前,轻轻扣了扣,便听得沉重的闷响,便侧头道,“好像还挺多。”
锦绣却微微皱眉。
她虽然服侍了同寿县主一场,可是这么几口箱子,是不是有点儿多了?
见红玉很是好奇地围着箱子转,她便微微一叹,走到前头,见上头还放着一张单子,便先取了下来,打开一看,刚看了几行便脸色大变,将这单子往着旁边一放,上前就掀开了一口,便觉得入目的满眼都是金光,连眼睛都睁不开,只觉得浑身都在发软,后退几步坐到了椅子上,有些发呆。
“什么啊?”红玉低头捡那单子,嘴里便笑道,“看你吓……”见着上头开头就是二千两金子,后头还有五千两的银子,突然就是一捂嘴,又往那红木箱子里头看,便见里头密密麻麻摆着一个个儿的小金元宝,便对着锦绣轻呼道,“你在那府里,干了什么啊?”
之后便不容锦绣出声,飞快地往下看,口里念道,“珊瑚五株,珍珠两匣,各色宝石三匣,绫罗绸缎……”往下她念不下去了,也把单子一放,哆嗦着坐在锦绣的身边问道,“你和太太的弄反了吧?”这些东西,简直都够锦绣花几辈子了。
“不行,我还得去问太太。”事有反常即为妖,若是永昌郡主单给她点儿衣裳首饰也就罢了,可是这么多的金银,便叫锦绣感觉出几分不对来。
这年头儿,还没有主子给丫头这么塞钱的呢!
强撑着身子,锦绣看都不看剩下的东西,飞奔着去寻大太太。
大太太听了锦绣红玉的话,也觉得古怪。沉思了许久,她方才问道,“这几日,郡主待你可有不同?”见锦绣摇头,便疑惑道,“确实不应该啊,你想想,可有什么落下的事儿没有?”
“我只与县主在一处,并没有别的什么。”锦绣想了想,皱眉道,“莫非是因为县主病中我照料了几日之故?”
“那样儿的话,她谢的也该是我不是你。”大太太见锦绣突然犹豫了一下,便急忙问道,“还有什么?”
“县主刚醒的时候,与我说了几句话。”到底语出愤懑与同寿县主名声不利,锦绣只含糊道,“我只开解了几句。”
“只怕你这开解之言,被她听到耳朵里了。”见锦绣不愿说,大太太更觉得锦绣不乱传是非,也不追问,闻言便叹道,“只怕这其中关隘不小,她送你这么多金银,该是真心的感激你开解娴姐儿了。”
“我只劝了这几句,不敢收这样的东西。”锦绣只觉得烧手,便求道,“太太帮我还给郡主吧?”
“若是换了,只怕她就要多心了。”大太太轻轻叹了一声,之后便笑道,“不过你不用慌,她府里豪富,这点子金银算不得什么,何曾被她看在眼里?”她见锦绣还是脸色发白,显然是被吓着了,便觉得心疼,宽慰道,“且收着,以后你的手上也松快些。”
见锦绣还是有些犹豫,便安抚道,“别担心,永昌的性情爽利,不喜欢你,不会给你这么多的东西的。”她忖思半晌,突然轻声道,“对了,如今你有了这么多的银钱,我放了你的身契如何?”
“太太要撵我出去?”锦绣只觉得晴天霹雳一般,霍然抬头,一张脸上竟是全无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