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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孩子滚得满脸都是泥,可是手里却紧紧地抓着一个纸包,坐在地上抹眼泪,见了是湛善,锦绣忙挑开了车帘,对着前头赶车的车把式唤道,“等一下。那车把式已跳下了车去扶坐在地上的小孩儿,闻言便停住了,迟疑地向着锦绣看了过来。
“怎么了?”后头芳芷的车也停了,芳芷也探出了头,扬声问道,“怎么不走了?”
锦绣也不说话,只是跳下了车,快步走到这小孩儿的面前,见他浑身都是泥,便有些心疼地弯下腰,唤道,“小善?”
抽抽搭搭的湛善一抬头,见到锦绣担忧的目光,眼睛一亮,连眼泪都来不及擦,指着她叫道,“是漂亮姐姐。”
“你竟认识小善?”这时候,芳芷也过来了,见到湛善便是一怔,之后便含笑与锦绣问道,“你素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怎么还认识咱们镇上的人?”见锦绣只是低头一笑,并不回答,便晓得其中必有缘故,也不多问,只点了那亮晶晶眨巴着大眼睛忘了哭的孩子的额头一记,这才笑道,“给你祖母取药?”
“娘给祖母做衣裳,小善大了,可以帮娘亲做事了。”见两个女孩儿都关切地看着自己,湛善便不好意思哭了,滚着爬起来,拍着自己的小胸脯叫道,“小善是个男子汉了!”一边说,一边嘟着嘴揉自己的小腿。
“可是伤着了?”虽不过是一面之缘,然而那一日,若不是湛善的兄长湛功帮了自己,如今自己都不知沦落到哪里去了,锦绣心里感激,又喜欢湛善湛风这样天真无邪的孩子,便担忧地去看他的腿,见他龇牙咧嘴,便与芳芷道,“姐姐,送他去看看大夫吧?”这年纪的小孩儿身子骨都嫩,锦绣只担心方才撞得狠了,想到这里,她便不由嗔道,“怎么不看着些路呢?”
知道她是为自己担心,湛善便有些心虚地说道,“给祖母取完药,和小风去地里挖野菜。”
锦绣心里一堵,见这样小的孩子目光清明,便低声道,“若是你这样回去,你祖母与娘也不会心安,不如与我们去看看,回头,我们送你回去。”说完,便询问地向着芳芷看去。
“很应该这样。”芳芷必无异议,与跟上来的夫婿将此事说了,这憨厚的青年急忙说道,“本就是我们的不是。”说完便将湛善抱到了自己的车上,叫芳芷与锦绣同车。见他半分推脱都没有,锦绣便对着芳芷眨了眨眼睛,没想到芳芷可不是脸皮薄的,素日里在大太太院里那是头一份儿的厉害,如今只是挽住了脸红地笑着的夫婿,倒叫锦绣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你是怎么认识他们家的?”坐在车里见锦绣还频频地向后看,十分关切,芳芷便好奇地问道。
锦绣一顿,微微迟疑,便掩下了姚俊干的好事儿,只不经意地笑道,“正月里与县主一同出去,我迷了路,是他们护了我。”想到那时一同坐在摊子边上吃馄饨时的样子,锦绣便感觉心里暖洋洋的。
这世上,还是好人多些。
沉默了一下,锦绣便问道,“姐姐怎么也认识?”芳芷嫁过来没有多久,却认识了湛善,也不知是何缘故。
“他们家,说起来还真有几分来历。”芳芷便叹道,“从前,他们家也是镇上不错的人家儿,别看现在落魄了,当初那可是镇上唯一的官宦人家。”见锦绣睁大了眼睛很是好奇,她便低声道,“听说这孩子的父亲当年已经是五品的武将,家里有田有铺子,很有些家财,迎娶的是一位进士的女儿,一口气便生下了三个儿子,谁不羡慕呢?”
“姐姐怎么知道?”锦绣见芳芷如数家珍一般,便问道,“莫非姐姐还特意打听过?”
“你听我说完!”芳芷一瞪眼睛,见红玉也凑过来,挽着锦绣的手臂听得津津有味,实在觉得自己一嫁出去,这两个小丫头片子竟然有些不怕自己了,一个丫头一个脑瓜崩,这次满意地抚着自己染着水仙花汁的长指甲,低声道,“好日子没过多久,他家老大才不到十岁,可巧儿西北便有战事,那位武将便随军去了西北,从此便没了音讯,听说几年前便战死了。”
“竟还有这样的事儿。”锦绣只觉得造化弄人,凭空拆散了这和乐的一家。
“可不是,”芳芷也露出了怜悯的表情,说道,“那家的老太太,自从知道儿子回不来,身上便不好,大病了几场,又遇上旱灾,地里颗粒无收的,没钱看病,不得已只能卖了田和铺子,只是这几年那老太太一直都没断了药,前几年那位婶子便一直给咱们家里洗衣服赚钱,这几年好些,老大长大了,便能进山猎些猎物来换钱。”
“是什么病,竟这样磨人?”一般的病,也不至于会到了变卖全部家财的地步,锦绣便问道。
“不知道,不过听说极重,有机会若不是湛家婶子发现得早,那老太太只怕都没了。”说起这个,芳芷便一肚子的话,唏嘘道,“这一家心性都纯善,湛家婶子性情刚烈,不肯平白受镇上人的接济,因此前几年镇上人家的衣裳,大多是请她来帮着洗的,还有他们家老大,那孩子也是,年纪小时不显,如今若是进山打猎,打到的猎物必然会收拾出最好的肉,挨着个儿地送到镇上的各户人家里。”
想到那时那沉默寡言的少年,锦绣便露出了淡淡的笑容道,“这是在报恩?”
“可不是。”芳芷便摇头道,“是个可怜孩子,平日里得了些东西,必舍不得吃,留给两个弟弟与祖母母亲的,你不知道,”看了看身后的车,芳芷便凑到锦绣红玉的耳边,低声道,“若不是湛家婶子拒了,我婆婆,是想着要把自己的外甥女儿定给那小子的。”
他们家这样的大户并不缺钱,缺的只是如湛家小子这样人品纯良的好人。
“为何竟拒了?”锦绣只觉得那湛功还十分受青眼,便忍不住笑道,“若是订了亲,不是能松口气?”
“湛家婶子不是贪图儿媳妇嫁妆的婆婆,”芳芷便叹道,“听说她只想着要他家老大找个自己喜欢的女孩儿,更何况湛家大叔没在了西北,竟连尸骨都没有,只谣传着没了,她还要老大去西北寻亲,西北那地儿你也知道,兵荒马乱的,谁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也不愿平白耽误了女孩儿。”说起这个,芳芷便想到婆婆惋惜的样子,不过那女孩儿年纪不小,等不起,这才打消了想法。
“只是如今走不开吧?”湛善湛风还小,锦绣便问道,“这时候湛大哥如何能丢开手去?”
“哟,都叫上大哥了?”芳芷便揶揄了一句,见锦绣面露窘迫,也知道小女孩儿脸皮薄,便笑着岔开了,与红玉说笑道,“等到了家,我叫我二弟与你们一同去外头玩儿。”
红玉果然拍手叫好,这头儿锦绣无奈地摇了摇头,一路说笑了几句,到了医馆,便见芳芷的夫婿又将湛善抱了进去,不由跟在后头倾听,直到听得大夫说并无大碍,这才松了一口气,带着湛善一同往湛家去,马车在一段颠簸的小路上走了许久,锦绣就见到处都是低矮的拥挤的院子,到了一扇大门破旧却干净的院子前,装了很久老实的湛善便欢呼了一声,往着院子里跑去,哪里还有什么腿疼的样子。
“这孩子。”见天色晚了,芳芷便坐在车上笑道,“这时候去,只怕湛家婶子还要费心招呼咱们,还是就这样会吧。”
“今日来得仓促,明日我再登门拜访。”锦绣手上什么都没有,哪里是来见恩人的样子呢,便也说道,“如今却是有些失礼了。”
芳芷知道这其中的缘故,便含笑点头,几辆车便一同拐出了这熙攘杂乱的街道,往着另一处而去。
芳芷嫁的这户人家,真不愧是镇上大户,占地极广,难得的是宽敞,锦绣与红玉除此见芳芷的婆家人,便十分有理,只是下了车刚刚福身,便被一个慈眉善目的妇人扶住了,这位芳芷的婆婆只看着两个女孩儿笑眯眯的,说不出的喜欢与慈祥,之后便与芳芷道,“夫人的身边,我本以为只你一个便很了不得了,没想到这回的两位姑娘,竟也是两个美人胚子。”因转了年儿两个女孩儿已长大了一岁,这时候的女孩儿长得极快,又在府里锦衣玉食地,如今渐渐展开,便已带了几分美貌。
“这两个才是我们太太的心尖子,自她俩一来,我们都靠后了。”芳芷便调笑道,“如今,已是太太离不开的了。”说罢便叹道,“若我不是还有几分面子,哪里能请得动两位姑娘呢?”
“姐姐只管笑我们罢。”锦绣便与这位妇人笑道,“太太最疼姐姐的,从前,我们哪里敢与姐姐放诞玩笑呢?”
“都是好孩子,都是好孩子。”这位罗家婶子便笑得合不拢嘴,与锦绣红玉招呼道,“坐了这么久的车,快进来歇歇。”说罢便迎着女孩儿们进院子,锦绣一见便发现这院子被新扫过,很是干净,再往屋里走,连坐垫什么的都是簇新的,不由红着脸道,“早知道一来便叫婶子家里头忙乱,我们便不来了。”
“你们愿意来,我们便欢喜。”芳芷自然是罕见的美貌风流,然而两个小丫头却也天真浪漫,罗家在镇上哪里见识过这样的人物,只觉得穿着一色的粉橙绣梅花对襟褙子与浅水红百褶裙的锦绣红玉出奇的好看,一时便都在心里头啧啧做声,罗家婶子更是拍着自己身边一个少年的肩膀笑道,“这是我家的小二,姑娘们尽管使唤他!”那少年对着锦绣红玉一笑,露出了一对儿小虎牙,很是沉稳。
红玉探头看了那少年一眼,便笑道,“婶子,我们从未出来过,在外头难免疯些,若是叫……”
“你就叫他小松哥就行,”芳芷便笑道,“咱们这儿没有那么多的规矩。”
“小松哥。”红玉明快一笑,拍手道,“听说镇上可多的好玩的了,你带我们去好不好?”
见她表现得极亲近,那少年也是个爽朗的,立时便拍着胸脯道,“你放心,这镇上我熟悉的紧,”他犹豫了一下,便对一旁含笑看着他与红玉说话的母亲说道,“湛大哥前儿进山了,不然倒是可以喊上他,咱们往山里去,”说到山里,他的眼睛便亮晶晶的,这么大的男孩儿现出了几分稚气,见红玉小小的,便也没有什么不良的心思,只兴致勃勃与她说道,“如今山里的兔子山鸡可多了,还有野菜野果什么的,你要是喜欢,便在这里多住些日子,找个空我带你们去。”
他对两个女孩儿并无别的心思,因此神色坦坦荡荡,却也因为这样,引得红玉更为亲近。
芳芷知道锦绣素来心思多些,因此见她只是在原地看着红玉与罗松玩笑,只抿着嘴儿笑,也不多说些什么,知道锦绣心里已经看穿了自己的心思,只好将她挽到一旁,低声道,“这一次,是我算计了你们。”
“姐姐这样说,我可不敢应。”锦绣知道芳芷这是揣度过罗家的人品,知道确实是良配,这才想到了自己与红玉,也十分感激,便含笑道,“说起来,若不是姐姐真心疼我们,哪里轮得到我们呢?”这样的少年,家中富庶,公婆和善,性子开朗,家风又好,实在难得。
“你这样想,我便放心了。”芳芷也怕锦绣与红玉多心,闻言便松了一口气,见锦绣含笑看去,此时红玉已经被罗松那描绘的十分丰富的画面镇住了,恨不能抓着罗松叫他一直说下去,便侧头与锦绣笑道,“这一回,竟是你靠后了。”
“自然要姐姐先看。”锦绣不以为意地一笑,她如今手里有钱有地,跟着大太太生活,日子过的不知多自在,并没有在意这些,只是却正言与芳芷道,“不过是大家还小,咱们在一起玩耍了几日,什么事儿,我是只看姐姐的,况我干娘那边,也没有什么都被蒙在鼓里的道理。”
罗松虽然不错,可是若是红玉不喜欢,锦绣自然不会叫这家人与红玉为难,因此,这也算是丑话说在前头了。
芳芷却对自己的小叔子很有信心,见锦绣已走到了红玉的身边,状似紧盯,不由无奈地一笑,却还是低声与身边的婆婆说了几句,见她连忙点头,便在心里一叹。
看锦绣行事虽然温和,然而行动间颇有几分清冷,芳芷便知道,大太太与永昌郡主不幸的姻缘,还是影响到了这个女孩儿,如今,她只盼着大太太的日子能越过越好,叫这丫头的心里也少些怯畏,能寻个真正的良人,不至于真的在大太太身边孤苦一生。
锦绣只含笑听着红玉与罗松商量起来以后要去哪里玩耍,却在心里头琢磨着明日去湛家道谢。第二天,竟也无需她来准备,风风火火的芳芷早就备下了几样礼,看着简单平常,不过是布匹糕点蜜饯,却都是实用不着眼的东西,这才带着这些,叩响了湛家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