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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十三,大婚的日子终于到来。
荣禧堂、怡红院、薛姨妈院落三处皆是花团锦簇,铺设华美。
其中,荣禧堂是喜堂并喜棚所在,自不用说。
怡红院做为洞房所在、以及此后居住的院落,却是将就。说起来,怡红院虽是几年前新建,且宏丽讲究,但只有前后两进院子,难以安置俩位妻室,更不要说还需安置一位贵妾、俩位小妾。
以眼下的情形,至少需一座四进的院落,垂花门二进以内,宝钗、黛玉、宝琴各住一进,袭人、麝月俩个小妾倒是简单,但也需在当中隔出各自的小院来。
总之,每位妻妾都要有独立的院子,自成一统,无论是现下的相夫也好,还是将来的教子也好,皆是必要。
原本在贾母等长辈的打算中,倘若贾玮大婚,将腾出荣禧堂旁边的一座五进院落,修茸一新,做为洞房所在及日后居处,但任谁也想不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儿,如今仓促成亲,短短十数日,哪里来得及安排这些,也只能暂且将就了,要等一阵子后,腾院、修茸结束,再从怡红院搬过去。
回到眼前。因陋就简,由于黛玉、宝钗、宝琴的洞房设在怡红院的后院上房,这里原先是袭人、麝月俩个的卧室所在,现下她们不得不腾出来,搬到前院的厢房,留下一座腾空的后院,供黛玉、宝钗、宝琴使用。
再说到薛姨妈的院落,今日可不仅仅薛家姐妹在此出门,黛玉也是。
京城内,除了荣府,黛玉举目无亲,因此只能在荣府出阁,而在荣府内,唯一的选择只有薛姨妈院落,其他的,皆不合规矩,毕竟没有在贾母、王夫人、凤姐等贾家院落出阁的道理、也没有孤身从潇湘馆出阁的道理。因此长辈们合议下来,决定了这个结果。
在这其中,为了名正言顺,也为了日后黛玉和宝钗相处融洽,薛姨妈更索性认了黛玉做干女儿。
……
荣禧堂。
才刚辰末巳初(上午九点左右),不少要好的亲友已然陆续到来,穿戴一新的贾玮周旋其间,一一见礼。
同时娶俩位妻子、一位媵妾,哪怕是皇上赐婚,也是件新奇事儿,亲戚们倒也罢了,打趣那么一句两句也就过去了,但好友们便难缠得很,像冯紫英、卫若兰、夏诚等人,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式,让表面镇定、实则心虚的贾玮,几乎招架不住。
时间的推移,宾客渐渐增多,荣禧堂喧腾一片,鼓乐声、称贺声、唱帖声此起彼伏,喜庆的气氛越发热烈。
不时有需贾政亲自出迎的世交年谊、部里同僚等到来,贾玮跟在身后,一道出迎。在这些人中,他意外地见到了贾雨村,通过贾政同对方的短短寒喧,得知年底将至,对方来京述职,正巧赶上了这场婚礼,贾政便请了他。
俩人的寒喧中,还提到了一件事儿,贾雨村或将上调枢密院,任同知枢密院事,并授兵部尚书衔,贾家、王家居中出力不小。
贾玮记得红楼记载,贾雨村任职金陵府尹没几年,即获破格提拔,入朝协理军机,参赞朝政,眼下似是应证了此事。
想起两年前,对方来京接受吏部例行京察,那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如今再次见面,对方即将成为二品大员,可谓青云直上。
三人一路进了喜棚,紧随而入的贾雨村亲随随即手捧礼单唱帖,一溜长长的贺仪,直唱了一刻钟工夫方才停歇,其中不乏贵重讲究之物。
贾政面容含笑道,“雨村,太费了。”
对方新近抵京,短短几日,居然备下这等厚礼,算是有心。
“世兄大婚,岂敢马虎?”贾雨村拱手说道。
站在俩人身后的贾玮面带冷笑,贾雨村为人心术不正,行事不择手段,现下贾家盛况如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对方自是牢牢攀附,但将来如何,犹未可知,若贾家失势,以对方一贯的做派,不落井下石算是好的了,因此且瞧着罢。
陆陆续续的,又有不少宾客到来,过了一阵,已至午时,各席开出席面。众人正在用餐,只听贾家下人传道,“镇国长公主府贺!”都忙掉头望去。
照壁后,俩位太监绕了进来,,神色恭谨,同迎上前来的贾政、贾玮相互见礼。
贾玮是镇国长公主府的长史官,更是高婕极为倚重之人,他们虽是高婕身边的太监,也得对贾玮恭恭敬敬。
对贾玮的父亲贾政,他们自然更是礼敬三分。
见礼罢,一位太监开始唱帖,“金书《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成册……金书《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成册……”
刚唱过两件贺仪,席间便一阵骚动。
金书是指完全由金箔打造成的经册,上头镌刻经文,有此手艺的匠人极少,且往往需费数年时光,方能制成一册,因此价值非凡,不可多得,就算大富大贵之家,能获一册金书也难,但镇国长公主府给贾玮的贺仪中,竟有两册金书,毫不夸张地说,单是这两册金书,已完全压过了诸人的贺仪。
正当众宾客吃惊之时,紧接下来的唱帖更是让他们目瞪口呆。
“……《李白行吟图》,成幅……《快雪时晴帖》,成幅……”
《李白行吟图》是南宋大画家梁楷名作,万金难求,这倒也罢了,《快雪时晴帖》乃千古书圣王羲之的法书,可谓稀世之珍,千百年来,虽是辗转流传,但大多时候珍藏于皇室,不想镇国长公主府竟将此帖做为贺仪之一,着实令人惊诧不已。
“……翡翠念珠,成串……慧纹锦屏,成张……玉饰瑶琴,成张……南珠,成匣……和田白玉璧,成对……”唱帖声毫不停歇地唱下来,后面约莫二十来件贺仪,也无一不是贵重之物,只是不能同前面的两册金书、王羲之的《快雪时晴帖》、梁楷的《李白行吟图》相提并论。
唱罢,俩位太监稍稍停留,随即离去。
下一刻,众宾客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不时将目光投向贾玮。
镇国长公主府贺,自然就是高婕贺,瞧今日的贺仪,可知这个贾玮在长公主心中是何等的份量,不用说,数年之内,此子必为朝中新贵。
贾政也诧异地望向儿子,他晓得高婕爱才,对玮儿眷顾有加,否则不会亲自举荐玮儿任职镇国长公主府长史,但没想到的是,竟会眷顾到这等地步。
做为父亲,讶异的同时,也不禁感到万分欣慰。
原本对贾玮做下荒唐之事而生的一肚子气,此刻登时消散了不少。
众宾客及贾政的反应,贾玮并未留意,面对高婕这一份异乎寻常的贺仪,他早已暗自出神。
数日前,他向高婕告假,禀明大婚事宜,高婕神情惊愕,继而拂袖而去,令他手足无措之余,也终于证实了心中隐隐的猜测——高婕钟情于他。
这种猜测是在他任职长史之后,渐渐产生的,缘于高婕种种不合情理的举动。为了他毫不犹豫地将长史司副使何曾权调离,即是一例,只是当时他并不自知。除了职务上事无巨细地为他保驾护航,在其他各个方面,高婕也表现出对他的异常关切,即便无事,也时不时地来到他的长史值房,吃吃茶,说说话,总要流连一阵,方才意犹未尽地离去。
如今证实了这一猜测,前事历历,想到这其中的因果,彼此的交集中,贾玮也不知高婕情何所起,但那一日在懿园的经历,无疑是关键的一环。
情形已是如此。撇开这些,话说回来。
高婕钟情于他,听到他大婚的消息,反应激烈,他原本以为她不会遣人来贺,谁知不但遣了人来,还是这么一份罕见的贺仪。正如当初在懿园的经历之后,他以为任职长史的事儿成空,结果却出乎他的意料。
眼前浮现出高婕仪态万方的身影,贾玮垂下眼帘,神色复杂。
……
迎亲、拜堂、洞房仪式的间隙中,时间一晃而过。
夜色渐深,接近亥正,在几个管事媳妇和贴身丫鬟的陪伴下,贾玮从喜棚离开,前往园内的怡红院。
这是真正要圆房了。
较之纳妾,娶妻的仪式和程序要讲究繁琐得多,前头虽也进了洞房,但只是坐帐、撒帐、掀盖头、共饮合卺酒,随即便退出洞房,返回喜棚,各席敬酒。若非夜深,宾客们已相继离开,他此刻还得待在喜棚应酬呢。
沿途进去,各处灯火如龙,红艳一片,无时不刻不在提醒着这是他大婚的日子。
贾玮施施然走着,心情却是激荡,重生过来,他一直为薛林之间的抉择,倍感烦恼,以至于不断逃辟,眼下不但双娶薛林,且还有一位红楼梦中人宝琴也同他缔结鸾凤,若用妙玉的话来说,简直就是天大的福报。
身后传来管事媳妇和贴身丫鬟的窃窃私语,说他酒量惊人,席间吃了许多酒,走路依旧稳得很。贾玮不由笑笑,他酒量好是好,其实刚从喜棚出来,脑袋是有些晕乎的,不过这外头空气清冷,走了这一阵,已然恢复清明,但真正说起来,今夜应该是个洒不醉人人自醉的夜晚罢。
进了园门,很快进了怡红院,几个管事媳妇留下,贴身丫鬟们则脚步不停,随着贾玮穿过前院,来到后院上房。
廊上灯火通明,喜庆的大红灯笼一溜过去,延伸到两边长廊的尽头,黛玉、宝钗、宝琴各自的洞房前,三人陪嫁过来的丫鬟们齐整整地候在那里。
贾玮踏上台阶,望望三处房间,迟疑地停下脚步,宝琴是媵妾,依规矩,不能越过薛、林俩个,因此倒不在选择之列,但薛、林俩个,他要先同哪个圆房?
这个难题,之前他早就想过,想不出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来,后来去喜棚敬酒,便丢开了此事,一路进来时,也并未记起,此刻众目睽睽下,猛然间再次摆到了面前。
情形尴尬,他已看见几个陪嫁丫鬟捂住小嘴,悄悄发笑,如此站了站,片刻后,紫鹃从那边过来,贾玮掉头望向她,猜测应该是过来催促他进入黛玉的房间,但对方一开口,从语气上,他便知想岔了,随后听下去,真真令他毫无准备,“姑爷,我们姑娘说了,她出了一道题,姑爷答得上,今夜才能进入我们姑娘房间。”
贾玮眨眨眼睛,还未完全反应过来,莺儿、小螺也从那边走来,说了同样的话语。
一下子不知该说什么了,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贾玮摊了摊手。
事情再明白不过了,这是黛玉、宝钗、宝琴三人事先商量好的,想像过去,对于那夜的事儿,她们到底心意难平罢,因此此时设下槛儿,算是稍稍解气。
这三个小女子……不过如此也好,倒是少了选择圆房次序的难题,薛林俩个,他先答出哪个的题,就理所当然地先去哪个房间好了,至于宝琴,自然还是依着规矩,放在后面。
他微微沉吟着,紫鹃、莺儿、小螺略带紧张地望着他,生怕他一时恼了,三人中,紫鹃同他关系最为亲近,这时轻声唤道,“姑爷……”
回过神来,贾玮笑道,“好,你们且说来听听。”
紫鹃、莺儿、小螺三个明显松了口气,忙将各自的题儿说了一遍。
黛玉出的是诗句接龙的题,题为:梅动雪前香,言明了五言接五言。这是他们往日常顽的游戏,倒是亲切,只是此番无疑严格,以往可是五言七言随便接的。
宝钗出的是字谜,谜面为:一边添一是个千,一边减一还是千,不添不减也不妨,当中犹有人一千。
宝琴出的是射覆,覆了个“故”字,当然,覆的范围并不大,说明了是室内生春,只需寻思洞房内的器物便是。
分别听下来,贾玮不觉眉头皱了又皱。
他原以为这三个小女子会让他做诗、或是让他猜猜好猜的物谜,像文房四宝、日常用品之类的,总之,做做样子就算过去了,谁知并非如此,她们所出的这三道题,他压根没有把握,诸如此类的文字游戏,恰恰是他最不擅长的,哪怕是宝钗出的字谜,算是相对简单,但对他而言,仍是云里雾里的感觉。
这三个小女子,倒真是要难为他这个相公啊。
无法可想,在廊上坐下,贾玮开始绞尽脑汁答这三道题儿。
首先是黛玉的诗句接龙,说起来,香字头的诗句,他几乎毫无印象,想了半天,好容易想到白居易《醉后赠人》中的一句“香球趁拍回环匼”,才来得及笑一声,却发觉竟是个七言的,再接着想,怎么也想不出了,只得丢到一边,转而去猜宝钗的字谜,但猜了好一阵子,终是不得要领。
无奈之余,他再转而想到宝琴的射覆上。
尽管依规矩,宝琴需在薛林之后圆房,因此答不出薛林的,答中她的,也是枉然,但眼下既是卡在薛林两道题上,与其干坐着,倒不如想想她的这道题。不管怎样,她次序虽在薛林之后,但最终也要答了这题,才算过了她这关,因此先试着答答,答出来自然最好,即便答不出,也无非就是回过头继续答薛林的题。如此暂且放放,在薛林的题上,或许有灵光一现也说不得。
两刻钟后,贾玮同样放弃了射覆,甩甩发涨的脑袋,再次回到薛林的题上。
但想了几个来回,依旧没有头绪。
有些坐不住了,他索性起身,在廊道上踱过来踱过去地思索。
冬夜严寒,站在廊上的众丫鬟们一个个脸蛋绯红,皆拉紧衣裳,不时呵着小手,贾玮此时沉浸在题中,倒不觉得,忽地身上一暖,掉过头去,却是晴雯从后面给他披上了一件狐裘。
“我才从前院取来的。”见贾玮眼中流露出探询的神色,晴雯笑着解释。
贾玮“哦”的一声,哑然失笑,他只想着题儿,竟没察觉晴雯何时跑出去的。
“二爷,三个奶奶也真是的,大婚之夜,将你关在外头……”晴雯蹙着好看的秀眉,转过话头,抱怨起了黛玉、宝钗、宝琴。
贾玮听说,忙向四下瞧瞧,同时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上,小声制止道,“……不可乱说,教人听见了不好。”话虽这么说,心里倒是感动,这丫头若只抱怨薛家姐妹倒不出奇,但黛玉同她的关系着实不错,还是她的先生呢,她居然也抱怨上了,可见他这个少爷,在她心中的位置。
“有何可担心的,这些个陪嫁丫鬟都离得远着呢,哪里听得见?”他这般说着,晴雯撇撇小嘴,不以为然。
贾玮笑着走开,这丫头倔得很,他现下可没时间同她纠缠这些。
继续来回踱着想三道题儿,答题的时间过得虽慢,却也一点一滴地悄然流过。
夜更深了,庭院寂静,廊道上头一溜大红灯笼映照下来,光影变幻,掠过窗台、廊柱、侍立的丫鬟们,如许庭院,如许灯火,古香古色,雅韵深致,贾玮偶尔抬头望望,陡然间便是一种梦幻的感觉……时间约莫接近子正,视线中,莺儿忽地从廊道那边过来,不等他开口询问,飞快将一张纸笺塞到他手中,随后扭头去了。
不明所以地低头一看,纸笺当中写着一个“任”字,右下角画着一支牡丹。
贾玮微微一愣,很快明白过来,这是字谜的谜底。
一边添一是个千,一边减一还是千,不添不减亦不妨,当中犹有人一千——可不就是一个“任”字?
不禁会心一笑,说来说去,到底还是有分寸的,眼见将近一个时辰,他还答不出,就将答案送来了。宝钗如此,黛玉和宝琴应该也是如此罢。
一面想着,一面将视线投到纸笺右下角的牡丹上……只是……这牡丹又是何意?
沉吟片刻,终是恍然,这支牡丹,结合谜底“任”字,应该指的是“任是无情也动人”。
说来也是称奇,今年他生日之时,在怡红院设宴,大家行花签令,宝钗掣了一支牡丹签,签上题着“艳冠群芳”四个字,另镌有“任是无情也动人”这一句唐诗。
这同红楼记载中某回宝玉的生日情形完全相同,但从年份上看,他重生过来,此事应该还未发生,然而依旧在今年他的生日宴会上重现了,丝毫不受他重生的影响。
在这其中,宝钗同样掣到一支牡丹签,也还罢了,须知牡丹签也是各式各样的,未必题着“艳冠群芳”这四个字,也未必镌着“任是无情也动人”这一句唐诗,但宝钗掣到的这支,却同记载中一模一样。
当时,贾玮就不由想到,或许这支花签,同宝钗实实在在相配,因此才有这种命定的情景。
“任是无情也动人”。
这句唐诗同宝钗结合起来,指的是她纵然端庄自持,却难掩风情万种。
在大婚之夜这样特殊的时刻,宝钗让他猜“任”字的字谜,又特特地引出这句签评,由此令他联想到整个花签的组成:牡丹、艳冠群芳、任是无情也动人,不用说,定是别有深意。
任是无情也动人,在今夜的语境中,八成是隐晦地告诉自己,她平日里虽端庄自持,但今夜必不令君扫兴。比较起来,要比新嫁娘通常在圆房前所说的“妾身蒲柳之姿,祈君垂怜”之类的要大胆得多,且有情趣得多,估计同那夜的荒唐有关。
那夜,虽说他与她并未发生实质性的事儿,但也脱光看光,彼此的身体已非秘密,今夜这样的暗示,算是自然而然,不但不显轻佻,反而有种两相爱悦的感觉。
从“任是无情也动人”再想到“艳冠群芳”上头。
同样在这样的语境下,“艳冠群芳”莫不是在提醒他,虽然有俩个主母,日后在内宅当家理财的应当是她?
对此,贾玮不好确定,但事实上却也是这样打算的,在这方面,无论是能力手段、精神体力,黛玉皆不如她,理应由她来操持内宅事务。
至于林妹妹,他倒希望她婚后依旧如诗如画,清新出尘,不为俗事所羁。
短短一番沉吟,贾玮将纸笺收好,往长廊的那头走去。
走到宝钗的洞房前,他对候在门外的莺儿道,“已猜了一个字,是‘任字’。”
“姑爷稍候,婢子进去同我们姑娘说。”莺儿微笑说道,进了屋子,随后反手掩门。
俩人皆在认真演戏,贾玮是假装不知适才的私相传递出自宝钗的授意,莺儿则是接着他的戏码煞有其事地演下去。之所以如此,是省得宝钗不自在,毕竟女孩儿家面皮薄,前头说了要答上题才能进屋,背地里却又私相传递,岂不是难为情?
过了片刻,房门打开,莺儿笑得灿烂,“我们姑娘说了,姑爷答上了,请进屋罢。”
此时,堂屋的自鸣钟正好敲到了子正,贾玮双手提起吉服,迈入门槛,莺儿伸手向站在廊上的文杏招了招,文杏也闪入屋内。
屋子分里外间,里间是卧室,今夜即是洞房,贾玮从外间进入卧室后,莺儿和文杏俩个便从外头将卧室的门带上,坐到外间的炕沿上,等着里头招呼,递水递茶。
卧室内,贾玮在炕床前站住,面前红帐喜烛,锦褥鸳被,一身凤冠霞帔、大红吉服的宝钗坐在炕上,明艳动人,身姿挺拨。他的视线顺着宝钗的脸庞往下,白皙颀长的项颈,胸前饱满的凸起,小腹下隐蔽的曲线……再想到那句暗示性的“任是无情也动人”,不由浑身一阵发烫,顺势坐到炕床上,一面伸手替她摘下凤冠,一面俯下身去,不由分说地吻在了她的唇上。
阵阵战栗着,宝钗娇软地向后倒去,双手紧紧地抓住贾玮的衣襟。
唇舌相接,俩人皆是意乱情迷,一阵子后,双唇分开,一件件衣裳从帐内丢了出来,吉服、袄子、亵衣、亵裤……贾玮结实修长的身子同宝钗雪白莹润的身子在鸳被中纠缠不休,一个滑游在双峰洼地之间,一个不无羞涩地回应着,彼此的呼吸渐渐急促,直到宝钗伸出一只手来,将喜帕塞到了臀下,才恢复了片刻的安静,但随即伴随着一声说不出味道的叫疼声,床帐摇动起来。
许久,雨收云散,俩人交颈叠股,裹在被中。
休息了一刻钟,宝钗开口唤莺儿、文杏进来。
开门,掀帘,莺儿、文杏应声而入,抬来一盆热水,望见满地的衣裳,尤其是亵衣、亵裤,皆是红了脸儿。不过大婚之前,她们早就受了这方面的教导,适才又在外头从头至尾的听床,早就去了几分羞涩,此时脸儿稍稍发烫,便很快恢复了常状,开始有条不紊地做事。
先是放下水盆,再拾拣起地上的衣物,放在床帐外头,方才转过身去,口中道,“姑娘,妥了。”
贾玮、宝钗俩人擦拭了身子,穿上衣裳,宝钗只穿了里头衣裳,贾玮却是一一穿戴齐整,今夜他可是三处洞房,不可能留在此处,
莺儿、文杏抬了水盆出去,很快端来茶盘,再次返身出去。
夫妻敦伦之后,贾玮和宝钗着实有些口渴,当下都吃了两三盏茶,放下茶盏,贾玮低声道,“姐姐,我要走了。”这般说着,却一时舍不得离去,仍坐在炕沿上。
宝钗见此情景,翠眉弯起,唇角噙笑,却不接着他的话说,过了片刻才轻启芳唇,“二爷,往后你可不能再依着旧时称呼,称我姐姐了,当心人家听见了笑话。”
闻言,贾玮也不禁笑了,“说的是,成了亲,可不就是二爷、奶奶了?再要姐姐、兄弟的称呼,倒不合式了。”因说着这话儿,他视线投过去,仔细端详宝钗,这个娴雅端庄的红楼梦中人,如今同黛玉一道,终究成了自己的娘子了,有道是人在眼前,仿若梦中。
宝钗让他这样认认真真盯着看,纵是夫妻,也感羞怯,微微低下头去,道,“二爷,你去罢。”
贾玮收回视线,不再多言,在她玉颊上亲了亲,出了卧室,一直从外间出了屋子,重新回到廊道上。
……
时间往前回溯半个时辰。
黛玉房间内,同样在坐帐的黛玉,正同紫鹃抱怨,“早说好了等到子正,二哥哥再答不出,再给他传递答案,宝丫头她这样做,是个什么意思?她要争着头一个圆房,也不必使这个心计,当面同我说,岂不是好?她年纪大,我年纪小,我不同她争,让她便是……”
紫鹃劝道,“姑娘,今儿可是洞房,总要欢欢喜喜的好。再说了,如今薛姨太太认了姑娘当女儿,宝奶奶是姑娘的姐姐了,一家人怎好为了这事儿计较?倒是姑娘自个说的,宝奶奶年纪大,姑娘年纪小,谦让于她,也不算什么。”
她嘴上这样说着,实则心里也替自家姑娘不忿。
明明商量好的事儿,宝奶奶那边却在子正前的一刻,抢先将答案传递给二爷,她那时正好在房间内,等她出来时,二爷已站到了宝奶奶的房间外……片刻后,二爷踏入宝奶奶的房间,堂屋的自鸣钟敲响……自已手中捏着纸笺,却是不便过去了。
因此说来,宝奶奶也太工于心计了,况且还不好说她什么,真要面对面地质问,她往莺儿身上一推,只说莺儿不晓事,谁还同一个丫鬟计较不成?
暗暗想着,见姑娘还是一副气闷的模样儿,她再次劝道,“这样也好,也省得姑爷为难呢,姑娘不晓得,前头姑爷进来时,就为难了一阵子,不知该进哪个奶奶的房间,我们这些个都悄悄地笑。”
她说的是实情,若是等到子正,双方几乎不分先后地将答案递给贾玮,无疑又要面临之前的难题。
“这是两回事儿……二哥哥为难是二哥哥的事,她宝丫头为何要这样做……哪怕二哥哥为难到天亮呢……”
“姑娘……”
来来回回说着,一柱香后,紫鹃出了屋子,暗自叹了口气,劝了半日,姑娘半点没有消气,也不知过一会子姑爷进来后怎么办?
……
贾玮回到廊道上,不一刻,相同的情形发生,如他所料,紫鹃也将答案传递过来。
扫了一眼纸笺,上头写着一句“香来荐枕前”,在脑中过滤了几遍,贾玮好半天才记起来,这是唐代孙逖《和常州崔使君咏后庭梅二首》中的一句,前一句是“花落弹棋处”。
不禁苦笑摇头,暗道一声惭愧,饶见到了诗句,一时还想不到出处,可见这个香字头的诗句接龙,便让他想上一整夜,最终也只是徒然。
视线再次落到纸笺上。
“香来荐枕前”。
有了琢磨宝钗“任”字的前例,此时他不由自主地也琢磨起了黛玉的这句五言接龙诗句。
这句诗句当然是描写梅花的,整首都是,但在今夜,单拎出这句来,却很难不让人联想到“自荐枕席”上,比较起来,又比宝钗的暗示更为大胆直接,也多了一份相互脱略、亲密无间的亲昵味道。
这倒是不奇怪,俩人打小青梅竹马,如今又有了夫妻之实,已无任何矜持的必要。
但仅仅只是“自荐枕席”的调情么,从字里行间,贾玮觉得没这么简单。
若将此句同前句结合起来,完整的诗句为“花落弹棋处,香来荐枕前”。
提到“花落”,黛玉是常常在花落之后葬花的,他也没少同她一起葬过,而“香来”也是有缘由的,黛玉身上有着天然的体香,异常好闻,俩人待在一处时,他总是找机会或是拉着她的袖管或是在她颈后闻个不停。
这两幅情景,皆是俩人之间的隐私和秘密,不足与外人道。
由此可知,黛玉的用意在于提醒他记得彼此一直以来的亲密,虽说双娶,也要在心中待她不同。
此外,她提到体香,自然还有同宝钗比较的意思,宝钗身上也有香味,是吃了“冷香丸”的缘故,并非天然的体香,在这点上,她完全压倒了对方。
当然,还有一个不用多说的暗示,体香……在这洞房之夜,极尽情挑之能事。
因此,这里头喻义复杂,犹在宝钗的字谜之上。
贾玮琢磨一番,不觉笑叹,林妹妹到底是林妹妹,真真是“心较比干多一窍”啊。
在廊上静静站了片刻,贾玮往黛玉房间而去,照例同紫鹃演过戏,进入黛玉卧室,外头当值的是紫鹃和雪雁俩个。
一进洞房,就如平日里双方耳鬓厮磨的情形,贾玮直接上了炕床,将黛玉的凤冠摘下,随即拿过靠枕,俩人面对面一同歪着。
四目相视,黛玉霎时满心欢喜,藏不住的笑意从眼中溢出,晓得他已明白了她的心意……从青梅竹马到执子之手,今夜伊始,应该是比大多数人都美好的人生。
贾玮报以微笑,伸过手去轻轻掠着她的秀发。
过了一阵,他的手滑下来,滑过精致的锁骨,在小巧的两团上稍稍停留,便沿小腹一路而下,最终停在了某处。随着他手上的动作,黛玉娇柔的身子不断靠过来,直到完全钻到他怀中,幽幽的体香扑入他的鼻端,“香来荐枕前”,品着里头的“情挑”意味,贾玮按捺不住地分开她的衣裳,将头直接埋到了她的玉脯上,深深吸了口气……随后,同手上的动作一样,一路往下……
没多久,俩人衣裳尽褪,肌肤相贴,很快短兵相接,床帐摇动,喘息声、吟哦声交织在一处。
那夜,贾玮糊里糊涂就占有了黛玉身子,不免愧疚,此刻倍加温柔小意,尽力弥补。
黛玉这边,那夜压根就没尝到初经人事的滋味,今夜其实算是头一遭儿,贾玮动作时怜爱得很,且自个又少了破瓜痛楚,在行房过程中,反倒很快识髓知味,渐入佳境。
外间,紫鹃、雪雁听着里头的动静,不时面红耳赤。
尤其是紫鹃,她自个清楚,在陪嫁过来的四个屋内丫鬟中,她是有可能被收为侍妾的,因此听着这动静,脑中浮现出种种画面,浑身不由臊热难当,只得暗暗在腿上用力掐了几把,才不再胡思乱想。
不过,她这时也算彻底放下心来,姑娘同姑爷尽享洞房之乐,并未因先前宝奶奶的事儿坏了兴致。
她当然不知,黛玉一见贾玮进来就是一番旧时亲密做派,满心欢喜之余,哪里再去理会那事儿,眼中心中只有同贾玮的恩爱了。
行房持续了小半个时辰,两情交融中,贾玮一泻如注,黛玉也瞬间娇软无力。
此后洗过身子,穿上衣裳,俩人又温存缠绵一阵,临了,黛玉对贾玮道,“二哥哥,往后咱们人前称二爷、奶奶,在底下还是旧时的称呼,可好?”
贾玮一怔,黛玉居然也提到这个话题,想起先前宝钗所言,不禁失笑,薛林俩个究竟不同,一个端庄自矜,就连私下里也不愿姐弟称呼,生怕让人听见,惹人笑话;一个却是风流婉转,宁肯惹人笑话,也不愿失了这份亲密。
望望黛玉娇艳无俦的小脸,神色求恳,贾玮自是满足她,当即笑着点头,“就依妹妹的。”
“二哥哥。”黛玉依到他怀中,仰着脸儿望着他。
贾玮一口亲在她樱桃小口上,片刻后分开,起身出了房间。
……
宝琴的房间内。
一对龙凤喜烛已燃了小半截,红帐之中,宝琴依仪端坐着。
凤冠霞帔、大红吉服衬得她肌肤越发雪白晶莹,如最上等的白瓷,更兼眉目如画,气质清妍,当真是丽质天成的绝色佳人。
她看似平静地端坐,其实无时不刻不在留意廊外的动静。
就在前一刻,贾玮出了黛玉房间,小螺跑过去传递答案,她隔着门窗也都听得一清二楚。
很快贾玮将要进屋,开始圆房,她莫名地感到一阵紧张,一双小手攥在前襟上,手心冒出细细的汗水。
说起来,在这场婚姻中,她与宝钗、黛玉完全不同,她们俩个早就视贾玮为将来的良人,而她则半点准备也无。婚约在身,一直以来,她思嫁的对象便是梅小郎君,谁知命运使然,阴差阳错,最终贾玮成了她的夫君。
对于贾玮,她当然知根知底,欣赏有加,在心目中,始终是个出色的男子形象。
若说以前,走科举仕途的梅小郎君,要比经商的贾玮前程远大,但此后凭着自个本事,贾玮平步青云,任职长史,已是不可同日而语。
拿贾玮同梅小郎君比较,一个是有着近两年的情谊,一个是从未谋面;一个是已然成就斐然,一个是尚未成器。凭心而论,即便梅家并未败落,做为夫君人选,贾玮也是个好得多的选择。
因此她能接受做为媵妾随堂姐出嫁,固然有认命的原因,同贾玮这个人也是分不开的。
但话说回来,对这场突忽其来的婚姻,她当真毫无准备,紧张得很。
仿佛怕见对方似的……
对方能猜到她射覆中所隐藏的心意么?
若猜到了,往后会不会照拂她的心意?
“姑娘,姑爷要进屋了。”
脚步声响,视线中小螺挑帘进来。
宝琴微微点头,表示知道了,随即长长的睫毛覆下。
耳中听着小螺出屋、同贾玮演戏:“姑爷,婢子问过我家姑娘了,我家姑娘说姑爷答对了,姑爷请进屋罢。”下一刻贾玮迈过门槛……她的一个唤做小鹂的丫鬟也跟着进屋,同小螺低声说话……外头的门闩上了……贾玮的脚步声毫不停留地往卧室而来……卧室的门掩上了……
脚步声在炕床前停住,贾玮的呼吸声清晰可闻,她慢慢地抬起眼帘,手心中冒出更多的汗水。
……
贾玮站在炕床前,一时间没有说话,目光投在宝琴身上。
她所出的射覆,他晓得答案之后,也猜到了她隐伏其中的心意。
这一道射覆,覆的是“故”字,射的是“驷”字。
“故”字室内生春,结合洞房器物,追根究底覆的是“盖”字,即红盖头,用典“白头如新,倾盖如故”。
射“驷”字,用典“驷马高盖”,“驷”、“盖”彼此关联,因此算是射中。
回过头来,琢磨宝琴用典的心意。
一则是“白头如新,倾盖如故”。一则是“驷马高盖”。
“白头如新,倾盖如故”的原意是——有人相识到老却相知甚浅,有人偶然结识却一见如故。
在这其中,她字面覆的是“故”字,底下覆的是“盖”字,因此“倾盖如故”这四字是重点。
放在这场婚姻中,今夜的语境下,宝琴无疑是说——虽然在此之前我不像宝钗、黛玉一样,同你长相倾慕,但盼着洞房短短的时辰之后,能同你缔结同心,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驷马高盖”是形容出行时的煊赫场面,代表乘者身份尊贵。
在贾玮看来,宝琴选用此典,自是有其深意,否则可选用的典故极多,皆可射中“盖”字,为何偏偏选用此典?
细一琢磨,他得出结论,宝琴分明是在委婉告诉他:在这场婚姻中,我不得已成为媵妾,望君不以媵妾视之,请待以同样尊贵的主母身份。
这两则用典,喻义复杂,用心良苦,一是担心将来他对她用情不深,二是担心他轻视于她。贾玮细细品味,不禁动容。
此时他站在炕床前,凝视着宝琴,对方也正抬起眼帘,极快的,俩人目光一碰,宝琴羞涩地再次垂下眼帘,而贾玮则走上前去,握住她的一只手,诚恳说道,“妹妹想差了,两年前刚同妹妹相见,我便觉得是前世的缘份……今夜之后,我们便是夫妻了,能同妹妹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乃我所愿……”
他这番话儿,将宝琴的两层心意都答复了。
前一句是明明白白地说:我心里早就有了你了,你我之间的情形与宝钗、黛玉同我之间的情形并无二致,因此不用担心将来我对你用情不深。
此言当然并非虚言,在前世,宝琴也是他的红楼梦中人之一。
不过,在对方听来,自是认为他是在说着一见钟情的感觉。
后一句说得更是明白,直言是夫妻,直言婚后举案齐眉,相敬如宾,这也是夫妻之间才有的情形,因此用不着担心他轻视于她。
闻言,宝琴笑容如花绽放,一下扑入贾玮怀中。
此时所有的紧张,尽皆不见,只有欣悦无限。
解衣、掩帐,俩道人影在帐中如漆似胶,一个龙精虎猛,一个婉转承受。
同宝钗完全成熟的身子不同,也同黛玉少了破瓜痛楚不同,宝琴身子尚处成熟和青涩之间,那夜也没被破瓜,此时敦伦之际,难免叫疼声声。
贾玮虽是怜惜,不过宝琴委实生得太美,就连蹙眉忍疼之状,也令人心神荡漾,再说他箭在弦上,哪里按捺得住,停是停不下了,只能做到轻柔小心。
良久之后,在一阵紧紧相拥的战栗中,俩人共同释放。
……
次日一早,贾玮带着黛玉、宝钗、宝琴前往园外拜佛、拜影,随后来到荣禧堂向长辈们见礼,同时接受祝福和馈赠,至此为止,黛玉、宝钗、宝琴三人真正在贾家定下了名分,正式成为贾玮的屋里人。
回到园中,三人接受了袭人、麝月俩人的敬茶,认可了这两房妾室的身份。
一切仪式结束,贾玮同她们三人去了后院,一路上心潮澎湃,重生过来,从今日始,他的人生将完全不同。
PS:想着大婚一节要一气呵成,因此打定主意写完后才上传,但在后来卡了卡,就拖到了这个时候了。不过总算大致写出设想的情节,算是教科书式的才女洞房之夜。郑重说明:均属原创,谢绝抄袭。//其实说来,并不愿发这样的大章节,几次发现,稍稍长些的章节,大约3、4千字,大多读者都去看盗,或是用赠币了,但想了想,也没所谓了,大家看得爽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