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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那日,将军府少有的热闹,丫鬟和仆人将偌大的将军府里里外外张灯结彩,整个装点了一番。由于人丁来来往往,因此也显得尤为热闹。
酉时之后,将军府内主家和客人齐聚一堂。齐昭念在林落等人都是贵客,而且远离故乡,佳节之时难免思亲,因此便摆了一场盛宴,在主厅之内纷纷落座。
林落和唐谷溪坐在一侧、齐煜、林寻和叶英坐在另一侧,主座之上是齐昭将军。自从齐夫人故去之后,这年节齐府内一般是冷清寂寥的,数年以来,这还是齐昭头一回在除夕之夜欢聚一堂,开怀畅聊。
“司马将军,已经在返程的路上了。”酒过三巡,齐昭醉醉然说道。
齐煜和叶英一听,忙放下酒杯,“父亲,司马将军可带回过什么信没有?”
齐昭叹了一声,摇了摇头:“信倒是没有,不过……估计出不了几日,大王就会下战书了。”
一听这话,唐谷溪担忧起来,方才畅饮时脸上的喜色已经全然褪去,此刻换为一脸愁容,默默放下了酒杯。
当初进宫觐见大王时,大王已经允许他们三人暗访乔疆时可以跟随齐煜同去了。如此一来的话,那么或许到不了上元节,齐昭将军便会携齐煜出征。到时秉风哥哥的解药……
显然,林落看出了她的忧虑,她转念一想,问道:“齐将军,如今年节一过,便是上元节。素闻凉禹的上元节是一年中除春节外最为看重的节日,因此……大王若下战书,是否会在节日过后呢?”
齐昭将军醉眼朦胧,脸上泛起酡红,听她问到此话,并没有多想,爽快地答道:“你放心,司马将军回来还要十几日呢!无论怎样,也都得等到他回来之后,不过……林姑娘,你也喜欢上此类热闹节日了?”
林落笑了笑,“不是林落喜欢这节日,而是舍弟一向对这欢闹日子钟爱有加,因此——”
“哎,姐!”林寻忽道,“你何时变得这样关心我了?”
林落瞥了他一眼,没有言语,低头拿起酒杯放到了嘴边。
“哈哈哈,”齐煜仰头笑道,“林寻呀林寻,你姐一向疼爱你,只是你呀,身在福中不知福罢了。”
林寻咧嘴笑了笑,端起酒杯道:“那我……敬姐姐一杯。”说完,便仰头一饮而尽。
而林落手中的酒并没有饮完,她只轻轻呷了一小口,便缓缓放了下来。
众人又开始畅聊起来,齐昭将军难得像今夜般兴奋,或许是齐夫人过世得太早,心中的抑郁烦闷早已累积多年,此刻突然放开心扉欢饮,便收不住了。又或许是对大王多年的冷淡失望,但又只能心无旁骛为其征战效力,心中必然不少矛盾复杂的情绪,此刻混着酒香,一同飘远了……
齐煜坐在席下,虽然喝了不少酒,但此人一向醉不是醉、醒不是醒的,饮酒多少都能在醉醒之间来去自如。因此此刻洞若观火,望着席上的父亲,和席下的众位,心中感慨万千,也痛快无比。
唐谷溪眉心舒展,提起酒壶斟了一杯酒,倒满杯盏之后,转头看向林落。
“师父,我也敬你一杯。”她小声说道,嫣然一笑。
林落举起酒杯,双手迎上,嘴角抹开一丝笑容。酒香和烛火之下,脸上皆焕然发亮,纵情畅饮。
觥筹交错之间,屋内已是杯盘狼藉,蜡烛残尽。远远传来的鞭炮声早已消失,歌声渐远,烟火已逝。见夜已深,齐昭将军便散了家宴,令众人一一回房去了。他自己也起身,被家丁扶着向房内走去。
拜别父亲之后,齐煜见林落三人也都劳累不已,因此不便打扰,便和叶英起身向东院走去了。
夜幕垂垂,弦月高悬。悠长曲折的游廊之上,林寻自顾自在前方走着,嘴里喃喃哼着方才酒席之上乐师的歌,呈半醉状态,时不时身体摇晃两下。但好在习武多年,头脚还算平衡,因此林落也不去管他。
此时头脑尚还清醒的,恐怕就只有她一人了。
而唐谷溪,一路上只言未发,但却已是深醉,靠林落扶着艰难前行。她闭着双眼,头重脚轻,嘴里喃喃乱语着,似是昏沉状态,但却在荷花苑的门口陡然停下了。
悲伤是突然之间汹涌而来的。对盛歌亲人的思念,对秉风哥哥的担忧,对师父的挂念,对父母的愧疚,对解药能否到手的忐忑,对将来前路茫茫的未知……几乎在同一瞬间,全部涌上心头。
“娘……娘……”她泪湿双颊,止步不再向前走,靠着月门的一侧滑了下去,“娘,溪儿对不起您,溪儿不孝啊……”
林落看着她的样子,蹲下身来,却不知该说什么。
唐谷溪蹲在地上抽泣着,声音引来了前面的林寻。他转过身,见林落和唐谷溪停在了门口,头脑昏昏沉沉不知何故,揉了揉双眼之后,他才看清,原是唐谷溪在哭。
“这……这是怎么了?”林寻疾步走了过来,头脑像是清醒了许多。
唐谷溪对眼前二人视若无睹,自顾自哭着,脸上泪痕沟壑。她哭了一阵儿,停下了声音,又抽泣了几下,将头仰了起来,靠在身后的青石上。月洒清辉,在她脸上流泻着淡淡柔和,红肿的双眸在月下宛若夜里桃花,残泪泛起微光。
“溪儿命里注定……不是那样的人,溪儿不想嫁到侯府,更不想被束缚一生。七岁,七岁我便被送至师父膝下学武了,从那时起,就注定了溪儿不可能安安稳稳度过一生。爹,娘,孩儿只能说声抱歉,我……我……”
她双手捂住脸面,喘气两声,又将手缓缓拿下,“我回不去了啊!”
说罢,她将头掩在了膝上,放声大哭。
林落和林寻怔了一下,对视一眼,林寻看了看唐谷溪,低头问:“你是说,你不想回去,是吗?”
唐谷溪似乎压根听不到,还在哭泣着。
“还是说,你拿到解药就走?”
“好了,走吧。”林落叹了口气,伸手将唐谷溪扶了起来,继续拖着她往前走。林寻站在身后,摸着脑袋不知何从。
“你回房去吧。”林落的声音从前面传来。林寻只好担忧地望了她二人一眼,转身向自己房内走去了。
将唐谷溪安顿好之后,见她在榻上已神态安详,睡眼朦胧将要睡去,林落便放下心来,放下了床帘,转身向门口走去。
“我……”
刚走至门口,忽听见了后面唐谷溪的声音,林落戛然止步。
“我、不想走……不会走的。”床榻之上的人喃喃道,醉眼朦胧,抬头望着门前孑然的身影,不知是醒是醉。
窗外的乌云散去,皎洁如新的月辉普照进来,使得屋内明亮如昼。只不过深夜的宁静并未被打散,反而更显深沉,此刻园内与屋内万籁俱寂。
“我知道了。”良久,林落才轻轻道,接着,她没有回头,径直走了出去。
两扇门被轻轻关上,黑夜恢复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