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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军营皇太女沈暮白幄帐中。
天边东方才泛起淡淡的晨曦,风将阵阵凉意刮向步军营,万物还笼罩在朦胧的晨雾之中。
以向伯为首的医官们团团围在沈暮白的床榻前,对着皇太女棘手的腿伤,进行会诊切磋。
不过才几个时辰前,医官们火急火燎地随着将领们,奔着信号哨的方位进发。老腿都快要走折,才在鬼幽崖与背着沈暮白的粱国世子谢勉和松国世子纪明辰,迎面遇上。
大家伙这才明了,敢情是皇太女出了事!
众人一夜未眠,医者仁心,何况手中患者还是一国储君。手心里的汗都可以攥出整整一桶水来。
天色从深到浅,烛火辗转,医官们恳切呵护着,中军将领们亦在门外守着,不敢轻易离去。
沈暮白的左腿创口相当危重凶险,自鬼幽崖一路颠簸到幄帐后,由沈暮白的贴身女官何蓝亲自撕开创口上覆盖的裤腿,早已与血肉粘连,由剪子小心拨开后,才得以窥见里头。固然何蓝也算见惯世面,可看到沈暮白的创口,也不藏不住的大惊失色!她极力控制自己的神情,生怕皇太女见到,平添惊慌。
现实是,沈暮白的伤患处毫无愈合迹象,反而流血不止,充满了炽烈的血腥。周围的肌肤已经因为多日感染而红的可怕!
其边缘更是渗出了脓液,整个左腿看起来已经肿胀变形。
沈暮白怎么会没看到自己左腿的惨状,何蓝的惶恐不安与那份为自己的心痛,尽收眼底,幸好她就将谢勉、纪明辰等人支开,眼下的情况她早就猜到八分。此时,佯装淡定,也是为了摆平众人,满屋子的医官们与外头的将领兵士们。她虽顾惜自己的左腿,也得体面到位。
侍卫长陆宁安早就吩咐下去,端来了琳琅满目的菜肴和补汤,只为能让皇太女调理一二。被陆宁安呈上来的,根据药理和食疗配制而成的当归鸡汤,沈暮白一手接过,就是一饮而尽!
将鸡肉、当归、枸杞等一齐熬制的,除却蕴含养分,还能补血滋养。一碗完了,沈暮白不拘小节地擦嘴。
她要让众人皆知,她沈暮白还好好地活着!死不了!
由医官向伯向大人指棒提调下面一众医官们。然而何蓝,作为皇太女的女官,负责贴身的照料。
只专注着沈暮白伤口的何蓝,小心仔细地用盐水冲洗患处,那冲洗的瞬间,沈暮白的额头都快青筋爆起,哑忍着不在众人前叫出声来。
何蓝看出了沈暮白的煎熬痛楚,从半跪在沈暮白的大腿处,灵敏一动将身侧的粗布捏成一团给到沈暮白,贴在沈暮白耳畔处轻声道,“殿下,我知道很痛苦!你忍忍,一会儿就好!”
沈暮白攥紧了粗布,在痛到极致时,她是个手指关节将力拽在上面,不至于失态。
何蓝再用药草敷上包扎,以控制沈暮白创口的感染蔓延。她将几个细软的枕放置在沈暮白背后,在何蓝的搀扶下,沈暮白能踏实地半靠在了床背处。
只见医官们在那边丝丝推敲,声音又小如细蚊。
医官们自然知道,此刻肩上的责任是莫大的沉重,沈暮白身上系着起码未来五十年的令国国运。唯愿皇太女早日康复,寻觅良方、细心诊治是必然的。
可,这事实并不会处处如意……
支支吾吾的交头接耳,挠得沈暮白心里烦躁得很,她再也屏不住了,瞬即开口发问。
“向大人,这也良久了。给我一句准话,这能不能治?如何治?治多久?”
皇太女这一问,三句问句,没有一句废话,直逼命门。
幄帐里医官们面面相觑,既知答案,谁也不敢回话。
大家都盯着向伯的动向,向伯望着沈暮白,目光黯淡而苍老,他放在身侧两旁的双手微微颤抖着。他站在那里胆战心惊的,银发满头的向伯,脸上的褶皱满布岁月的蹉跎。
沈暮白不想为难他。
可她亟需知道实情!
向伯,像是面对着生死攸关的考验,他沉默了片刻,喉咙仿佛被什么卡住。作为医官,虽然身经百战,横尸遍野的景象也已看遍,却在这一刻显得如此不安,一切都超出了掌控。
面对实在年轻的沈暮白,他亦不忍说出实情。
“向大人……”
沈暮白没好气地催促着向伯回话。这般肃穆,都感觉要给她送终似的。
向伯张嘴,想艰难地吐字,转念又像想到了什么,重新开口。
“殿下,老朽有一事要先问过殿下。”
此言一出,沈暮白眉头微皱,她有试过去轻微挪动在被褥下掩着的左腿,却意识到眼下连稍微动一动都万分艰难,她不敢去想,若是下床后,她还能如往常行走吗?
“在洞中,殿下可有遇过什么人?或是外敷使用过鬼幽崖中的任何野草?”
向伯继续问道。
沈暮白不明白为什么向伯会有这样的问题,也不知道如何回答。
她感到自己置身于一片密林之中,看不清前方。
谢勉也问她,向伯也问她。他们莫非发现了什么?!
感知到周围的人们都在期盼她的回话,但她却默然了片刻,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她须一口咬死,在鬼幽崖由始至终,都是独身一人。
无人会轻易质疑一个死里逃生的女子,况且,“他人”死无对证。
努力地掩饰着内心的不安和疑惑,沈暮白坚定地开口,“一直是我孤身一人。”
沈暮白也并不一口否认接触过野草,这些医官们都熟谙药理,若撒谎争辩,都能知道她所言非实,“向大人提起药草,吾确实服用和敷在伤处过。”
幄帐内众医官们一下子聚精会神,一下子讲到了重中之重!
她吃力地回想鬼幽崖洞穴里的始末,拼命去归拢记起,那味草药。
“……附…附子。”沈暮白肯定地说出这个答案,“吾在洞穴内为了缓解创口,有摘取过。”
“殿下,那不是附子!是乌头!在殿下身上与左腿患处,都有使用过乌头的迹象,且剂量过大。殿下该是将剧毒的乌头误识成了附子!”在这艰难的时刻,向伯作为医官之首,虽万万不想将事实和盘托出,却再拖不得了。
向伯不忍地别过头去,“殿下的腿,有三成的可能,保不住了……”
何蓝和陆宁安,纷纷从幄帐内人群内冒头,为皇太女忿忿不平痛斥道:“庸医!让你们胡说八道!治不好殿下的腿,那你们一个都别想活着出步军营!”
医官的话如同一记沉重的打击,击中了沈暮白的脆弱,她晃神了。
众医官与何蓝、陆宁安,争论不休,嘈杂成一片,都像话本从眼前翻过。她好像不是真实的人,而是一个路遇的过客,耳朵嗡嗡作响,也不知他们在吵嚷些什么。
腿真的保不住了?!这个严酷的可能,如同一把裹着寒霜的利刃刺入她温热的骨血。
但这还仅仅是一种可能,她的情况艰难但尚可痊愈,医官们讲的都是最坏打算。针灸、缝合、推拿、熏蒸,都还未试过,言过其实了。
可陈曦的毒手,却没有一丝推翻的可能,是铁铮铮的事实!
附子、乌头,呵呵!陈曦断不可能认错,这全部是他精心谋划的一步棋,她竟然还为见死不救而惭愧、而内疚…...而伤怀!
早她一步,两步,三步!她算不清早了到底多少步!!!
陈曦在鬼幽崖洞穴,早已经决心将她置于死地!
他盼着,她的左腿腐烂、坏死。
他企着,她从储君之位跌落,永无翻身之日。
他望着,她痛苦地死去。
他期着,她被耍的团团转,被他卖了还记着他的好。
他笑着,她以为是他的真心实意。
沈暮白突然哈哈哈哈大笑,幄帐内众人惊恐万分,想是皇太女因腿伤受了莫大的刺激。
她不得不承认,这一切她难以招架。但他大势已去,这几日便会陨身。
终究,还是她赢了。
“传吾旨意,新兵实训圆满,所有人等班师回长业!即日起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