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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暮白和陈曦都转头看向眼前的女大夫,立马暂停了方才的话题。
女大夫身穿黛紫色的医袍,从内室走了出来。她眉目清秀,但神情冷漠,给人一种生人勿近的感觉。
“这位是张雍张大夫的千金,张窈。”帐房介绍道,“张大夫的技艺不在其父之下。”
沈暮白看了张窈一眼,点了点头,“麻烦张大夫了。”
令国的女性果然都脊背挺直,优秀勤奋,人才辈出。
张窈微微颔首,目光冷淡而专注地看着沈暮白的左脸。
“方才破的相。是被桌上掀翻的碗盘碎片所伤。”
沈暮白向张窈娓娓道来前因后果,但略去了其中的核心。
张窈没有挖掘深入病人私隐的兴趣,她只相信自己的所见所闻。
她的眼神在沈暮白脸上的伤口处停留了片刻,然后淡淡地说道。
“请坐,我来处理伤口。”
张窈的动作敏捷,她先用清水轻轻洗净沈暮白左脸可怖的伤口,然后取出一些药膏,细心地涂抹在伤口上。
沈暮白出于紧张与好奇的心理问道,“张大夫,这是?”
她向陈曦挤眉弄眼,递过去一个眼神,让也他看看这药方不会有什么猫腻吧!
陈曦心领神会,他虽没有能力配制出奇门灵药来治愈自己的双腿,但他颇懂药理。
但是奇怪的是,沈暮白为什么相信他的判断?
他大可以把她卖了!
他们算是暂时休战了吗?
“朱砂两钱、乳香钱半、没药钱半、红花钱半、血竭一两、儿茶二钱、麝香三分、冰片一分三厘。”张窈不太愿意的开口,不带任何情感色彩。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若是她不信任自己,那何必踏入仁心馆,还点名要这医馆内唯一的女大夫来问诊。
“等等!张大夫,你这朱砂和麝香是否用得多了些?”
朱砂和麝香确为禁药,疗效奇佳。
但抛开剂量和搭配谈毒性,简直是无稽之谈!
张窈无语,今日怎么接了这么对锱铢必较、不懂装懂的病人。
“你这么厉害,索性你来做大夫。”张窈对着陈曦叹气,“还要治吗?不治,我便走了。”
“不敢当!他略懂一二,让大夫取笑了。大夫继续,继续。”
沈暮白是见识过张雍圣手绝妙的。对她的女儿,她虽有些放不下心,也还是有所信任的。
眼见张窈就要对他们两人翻白眼,赶忙往旁边的陈曦头上轻轻敲了一记,“小孩儿不懂事!”
陈曦的脑门上莫名被吃了一记。
张窈的手法娴熟,干脆利落,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尽管她的态度冷漠,但她上药、包裹等技术无可挑剔,沈暮白当下就觉得伤口有些痒痒的,好像快要愈合的感觉。
陈曦坐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张窈为沈暮白处理伤口,偷师一下。
“这药专治外伤,调敷后可以散瘀止痛,加速愈合。”
张窈冷静地说道,语气中没有一丝温度,她将最后一层纱轻轻覆在沈暮白的左脸颊伤口上,然后抬起头看了沈暮白一眼,“一日三次,按时换药。”
沈暮白的脸被包成了一个大包子!
陈曦忍不住嘲笑,“好丑。”
沈暮白去推陈曦,令她依然揪心的还是破相问题,她望着张窈,语气中带着一丝急切:“张大夫,我的脸会不会留下疤痕?大概什么时候能痊愈?”
行医者从不来说满话,张窈略微停顿,目光迅速扫过沈暮白和陈曦,然后还是淡淡地回答,起身就要从外厅回房,“这个我不能确定。”
闻言的沈暮白,升起一股怒火。
她是堂堂长公主、皇太女,从小到大,何时受过如此冷淡的对待。
即使是张雍也客气得很,哪像面前这位冰山,让病人七上八下,她作为大夫很好受是吗?
气急败坏的沈暮白,声音也提高了几分:“张大夫,请你好好回答我的问题。”
“这就是我的回答。”张窈依然冷漠,她并没有质问而表现出任何惊慌。
“你知不知道我是谁?你就如此怠慢你的病人吗?”
沈暮白忍不住开口。
“无论是谁,在这里都是我的病人。我的职责就是治病救人,不负责卑躬屈膝。”
沈暮白被这番话噎得一时语塞。
面前女大夫的不卑不亢,与陈曦有的一拼。
看到沈暮白脸色不好,陈曦借机火上浇油,“张大夫尽职尽责,你不能因为是皇太女,就要为难别人。”
沈暮白想刀人的眼神藏不住,他竟然帮她报上名姓,生怕骂她的人还不够多是吧!
冲动乃魔鬼!冲动乃魔鬼!
深吸了一口气后,沈暮白强压自己的情绪,好声好气地再问张窈。
“那请张大夫告诉我,怎样才能确保不会留下疤痕?”
张窈似乎在思索着什么,片刻后,她缓缓道,“要完全恢复不留疤痕,需要精心调理。我会开一些内服的药物,配合外用的药膏,这样可以加速愈合,减轻疤痕的形成。”
说完,张窈便转身走向药柜,迅速地取出几样药材,开始配制药方,并将一张药方递给沈暮白。
沈暮白接过药方,心中虽然仍有不满,但不得不承认这位女大夫的确是有点东西的。
对着张窈的背影,沈暮白说了一句:“多谢……另外他的双腿,请帮忙看看能否有得治?”
张窈转身过来,就对陈曦开始望、闻、问、切,试着用双手击打陈曦的双腿,却发现是徒劳无功。
“药石无医。另寻高明吧。”
张窈对上了沈暮白和陈曦的视线。
她的话让陈曦再次坠入深谷。
只有无尽的绝望,吞没了他。
他听不到后面的对话。
“不可能!我不信!令尊定有办法!他的腿疾不是娘胎里带的,肯定可以治好的!是不是张大夫?”
沈暮白比陈曦还要着急,她迫切地要听到一个希望。
从张窈嘴里说出来的希望。
“你何必曲意迎合?逼迫张大夫说出违心的话来,是好让我再次绝望吗?”
陈曦听出来的却是另一层意思。
“既然你不相信我,我也没什么好说的,那你就等我爹的结论吧。”
对于穷追不舍的沈暮白,张窈没有好脸色,转身就离开了他们。
剩下沈暮白和陈曦呆呆的还在原处。
张窈不是不想给他们希望。
她知道自己的父亲,绝对有比自己更大的把握治好腿疾。
但是希望越大,最终的落差越大,就会越痛苦。
这样的痛苦会被无限放大,无论是对患者本人还是其家属亲友。
“别听她的!张大夫还没回来呢!我还可以带你去其他地方治!”
沈暮白的所有劝慰,陈曦一概不听,也听不进去。
她沈暮白明明是想救赎自己犯下的过错,好让良心安稳!而不是真心诚意地想要他好。
病来如山倒,陈曦坐在轮椅之上,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了魂魄。
张窈刚刚说完那句致命的话,一直萦绕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恐怕是再也站不起来了。”
这句话如同雷霆般在他的耳边炸响,大夫的话最为致命,判活人绞刑。
天色已晚,他觉得自己的生命也如无尽黑夜。怎么会走到这一步呢?
陈曦一旦痛苦发作,就会有窒息感扑面而来,胸膛剧烈起伏,双唇发颤。
他的双腿明明没有知觉了,怎么还会无端发痛!从小腿肚有烈火灼烧的痛楚,让他无法安宁!
每一次抽搐都如刀割般锋利。
“沈—暮—白!全都拜你所赐……都是因为你!我要杀了你!”
沈暮白着急地劝慰,她不该把这个罪名担下的!但她心里实在有愧,她出声劝慰,讲话也变得不利索起来,“我知道你现在很痛苦,但你听我……听我说,我认识许多江湖上的朋友,有很多隐于民间的名医圣手!他们一定能治好你的腿。我…向你保证!”
“等张大夫回城了,我们再来!”
陈曦抬起头来,对上沈暮白的眸子。愤怒与怀疑溢满了他的眼眶,他冷冷地看着沈暮白,声音嘶哑。
“这些不切实际的话就别再说了!我就是一个废人。”
病人最怕的便是见大夫,积攒了多日的信心,一下被打下去……打下去……
直到不抱任何希冀。
他的声音渐渐低沉,最终化作一声叹息,整个人陷入了无尽的痛苦之中。
不知如何是好的沈暮白,有冲动上前拥抱一下,这个被病痛折磨得如此痛苦的男人。
她知道陈曦此刻的精神状态不佳。
陈曦忘得彻底,关于自己最后是怎么回的长乐殿,只依稀记得好像沈暮白说了句,她还是回暮青殿里歇下。恍恍惚惚间,他就到了长乐殿的寝房。
他是在侍卫们的保护下,由沈暮白推着回得长乐殿。
宫内的回廊长而寂静。
陈曦低声且疲惫地招呼侍卫们都退下,他的轮椅就这样停在中庭内。
“我需要一个人静一静,让我小憩一会儿……等我醒了,送我去阿帕那里。”
他轻合上了双眼,陷入了浅浅的睡梦中。他的脸上依旧带着无法摆脱的痛苦。
沈暮白不准备置身事外,从长乐殿离开后,她一刻不停,起身去找在长和宫的何蓝。
她其实被陈曦的话说动了,她动了告知何蓝真相的心思。
若何蓝真的在心里有过阿帕,她故意隐瞒,岂不是愧对何蓝?
何蓝真是幸运,没几日内,自己已经接连羡慕了她两次。
是出自内心深处的艳羡。
有在病床边寸步不离守侯着的陆宁安。还有不惧生死,八荒之外也要来见她一面的阿帕。
自己空有皇太女的头衔,不过是孤家寡人一个。
夜幕低垂,灯火亮起,没有一碗热汤是属于自己的。
也罢,自己的理想便是做个独步天下的帝王,即使孤身一人又何妨?
“曲意逢迎.....投其所好!对啊!自己为何不能对阿帕违心讨好呢?”
沈暮白灵机一动,其实不用和亲,也能寻到让其退兵的法子。
她这就去长和宫,与何蓝、陆宁安好好商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