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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到苗疆拜月教地界的时候已经是三天之后,鬼岭的人行事低调,可以说虽然是浩浩荡荡的一群人,但是却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若不是星沉和陆英在朝廷之中算是要员,而蜀中称王的颜家对星沉和陆英还有些感兴趣,恐怕真真是到了禁生塔面前,都没有任何人会来阻拦。
和颜家的冲突有过两次,但是都没有让颜家的人得手。星沉对此的解释是“颜家不能够让我们看出他们全部的实力,但是也不能如此袖手旁观”,可是陆英对此已经明白其实在锦朝统治之下,自太祖一朝埋下的祸端,正在以一种悄无声息的速度蔓延到这个帝国的各个角落。
一夕让人在拜月教的圣坛不远处安营扎寨,陆英正好趁机给星沉看了看伤口。星沉的体质怪异,受伤有的时候立刻愈合,有的时候怎么也愈合不了。陆英所用不过是对人管用的药材,虽然能止住外伤的流血,但是却不知道内里到底是好了没有。
不管怎么责问,星沉就是不开口。不过似乎是为了减轻陆英的担忧,星沉开口说了另外的事情:
“很久以前就想要来苗疆拜月教,这次既然是一夕的打算,也就正好。”
陆英奇怪地看着星沉。
“拜月教,你不觉得奇怪和好奇吗?”星沉恢复了那种狡诈的笑容,“我记得我给你说过月落的事情啊。”
陆英大惊:
“你的意思是拜月教是月落的意思么?”
“我的意思只是,拜月教虽然在苗疆由来已久,对月亮的崇拜也算是民间信仰的一种。只是正好月落就是月的意思,只是这样的感觉。拜月教这些年发生的事情值得我去好好的考虑的,一夜的死,祭祀的反叛,像是月落的风格。”
“好像天下只要大乱就是月落的责任似的。”
“不是月落的责任。而是我的,”星沉如此说道,“说的是星沉月落物主太平,但是若是没有我,也不会有如今的月落。只能说造成月落悲剧的人是我,所以我必须对日后月落的所作所为负起自己的责任。就好像是当年的晋王和太祖皇帝,他们两个人最后都没有得到,徒留下遗憾的人生。造就了宁王悲剧的人其实就是因为他们的游移不定和不敢负担,若非如此,锦朝的天下并不应该是姓凌。而是应该是颜。”
陆英翻了翻白眼:
“你不是告诉过我往事不可追么,自己又来回忆做些什么。我怎么觉得在你眼里对颜家的人好感很多,尤其是对晋王。你总是说太祖皇帝的过错。好像怎么都很嫌弃他的样子。”
星沉默然了一会儿,才淡淡地说:
“能把此生挚爱是为娈宠,囚禁在偌大的后宫,折腾到那人身死,才明白自己心中所属的人。难道不应该让人嫌弃么?”
“可是你说过太祖皇帝很爱自己的发妻郗皇后。”
星沉摇头,面色沉痛:
“你不懂。”
——那岂是能随便说道的皇家秘史,或者又是如何让人揣摩不透的建国传奇。就算是风云奇诡的江湖,百晓生所谈得秘闻之中,也早就被曲太后用一种残忍的手段抹去。那个一生带着传奇色彩却又满满都是悲伤的人,终归是被抹杀在了历史之中。星沉记得曲太后死的时候笑得如同孩子。也知道太子凌杭下旨杀太后的时候心里的痛苦。这些人,心里背负的不仅仅是天下苍生,还有更多他们对一个人致死一生不变的追求。
如同晋王。甘愿为那一个人,袖手天下。
如同凌炎,就算得到,却日日有所患,患得患失。直到那人身死,才明白这些年来自己坐拥着天下。却和那人渐行渐远,永无回头之日。
都说曲太后暴虐,焚书坑儒旨在愚民,却不知道所焚的书中其实是记载着那个人当初如何一箭射落律国大旗,纵马带领千军,和太祖一同统一六国。记载着这人惊采绝艳,一曲一舞便早已名动天下,惹得六国纷乱,让晋王甘愿解甲归田。
曲太后说,那个人的事,只要那时的人知道就好。千百年后,不能为外人称道。没人能够对那人指指点点,所留下的,只要是功名永垂就好。
星沉知道曲宛宁心有所属,只是这个女人一直是以一种坚强果敢的样貌出现在世人面前,甚至冷血。没人明白她为何能够从一个普通的青楼女子成为一个皇朝的太后,只能说她是有妖媚的手段、借助和郗皇后相似的容貌。
曲宛宁确实像一个人,但是不是容貌,而是性子,只是以为内入宫之前她便和此人有过结交,一心向往。却没有想到入宫第一日便和此人重逢,从此之后所有一切都由此际缘,奈何又是一个痴心人的故事。
“星沉!”陆英再次打断星沉的回忆,“你又走神了,我刚才问你的话你到底有没有听进去?”
“嗯?什么话?”
“我是问你知不知道现任的拜月教主和祭祀都是谁?他们不是反叛了当年的一夜和离垢才当上了如今的位置的么?”
“因为历代拜月教主都是由祭祀选出,然后再由祭祀和教主分权。祭祀的权柄多次大过教主,才会引发拜月教历来的动荡。而一夜就是那种几乎什么都不会的漂亮娃娃,只要放在圣坛上,就会有人前来拜祭。血统是她们唯一的标志,但是祭祀却是拥有着无边法力的人。所以,很显然地,要叛乱也只能从祭祀下手。而离垢这个人,唯一的弱点——就是一夜。”
这个时候一夕却走了进来,看着星沉和陆英,良久才说了一句:
“我们今晚就要去拜月教了,只是我们来得似乎太是时候,今夜乃是祭祀大典。”
“难道不是你一心计划着要在此夜到来么?”星沉唇齿相讥,然后无可无不可地继续说,“我这次帮你打开禁生塔,不是为了帮你,而是为了看看月落这些年,到底做了些什么。”
入夜的时候,陆英才发现今夜是十六。都说十五虽然月圆,但是最亮不过是十六的月。十六的月下,才是拜月教最大的圣殿,也只有这个时候,苗疆的一般百姓,才能够进入圣坛。而一夕也才能够带着星沉和陆英混进去。
拜月教现任祭祀是骑着独角兽带着拜月教主降落在圣坛上的,那个小教主不过十多岁的年纪,看上去比十六岁的陆英还要小,祭祀却长得妖异得很。手里握着的星杖和离垢屋里那根很像,说出来的说辞和属文却比星沉那一套要好听得多。
“每一任拜月教主死后,都葬入禁生塔。”一夕这么说。
“一夜也是么?”
“一夜不是,一夜的骸骨被离垢带走,最后被我封在那里。”一夕回答。
“我真的、只帮你这一次。”星沉开了口,却不知什么时候手中已经握着一根晶莹剔透的星杖,眉宇之间竟然开始闪着淡淡的银光。陆英从未见过星沉这个样子,星沉却只是念动了什么咒语,整个人腾空而起然后直接一跃上了圣坛。
似乎那个祭祀和教主从未见过星沉,一惊之后却问星沉:
“你是什么人?”
“星沉。”
那些拜月教徒本是想着要拿着自己的家伙将星沉从祭坛上赶走,却没有想到他们的教主和祭祀听见了这个名字两个人都像是见了鬼一般,惨叫一声,那个祭祀连连后退:
“竟然真的有星沉……”
星沉不自然地笑了笑,只是叹气道:
“你们当初立教的时候,就应该料到有这一天。”
星沉也不管有没有人阻止,只是知道自己名字就有这样一种诅咒的效果。就像是当初月落倒在审判台上凄然地望着星沉时候所说的那句相生相克一样,星月之间,本该如此。
星沉月落,星沉现世的时候,当然就是月落之时。拜月之月,一旦坠落,如何还有重开之日?星沉所念的咒语复杂,但是一个完整的六芒星展现在他的脚底,星沉的星杖直直地指着月所在的位置,只是最后那个六芒星腾空而起,一片惊讶和惨叫之中,带着辉光竟然直冲云霄,都说危月燕冲月才是诡异的天象,然后月亮光华突然一瞬间消失才是最最可怖的光景,月光一瞬间消失的同时,大地微微一颤,只听见星沉淡淡地开口说了一句:
“开。”
那高耸入云的塔,也便直接开始了动摇和坠落,像是突然解开了封印。而那个祭祀只有像是看见了魔鬼一般看着星沉,半天才拿着星杖站起身来:
“你是魔鬼……你会放出魔鬼的……”
星沉看着那个祭祀,却是想起了当年六国乱世,律国城头,那个慌乱的小王爷萧宝卷,和那个策马执剑的人,纵然身中剧毒,却还是能笑着说:
“若神罔顾人伦,那么便是,魔渡世人。”
千百年后,禁生塔倒,奈何水干。
“月落,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