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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兴不敢直盯着吴妈,那会让他落泪,他微垂下头,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平静,轻声道:“妈,没事,就是和同学闹着玩,把头磕了一下,现在都不疼了。就是回来晚了,还得让三姐去找我。”
吴妈着实吃了一惊,狐疑地看着今天的小儿子,心里嘀咕,这孩子定是在学校闯了祸,要不,咋这么老实了?明天一定得去学校问问他们老师,吴妈打定了主意,也不使劲盯着问了,只多说了一句:“真没事?”
“没事。”吴兴忙应口,随后偷眼瞧了一下吴妈,再次重申:“真没事。”
只可惜,吴兴越是如此,吴妈反倒越是笃定,这娃儿肯定是闹了大事,要不然,可不会跟个小老鼠似的,偷一眼偷一眼的瞧人。
吴妈讲究策略,既然吴兴死咬着没事,她也知晓自己定是再问不什么了,索性也不问了,只待明天到学校找吴兴班主任问问情况,话说,这孩子自打上了五年级,倒还真没叫过家长呢。
“没事,没事就先吃饭吧,吃完饭,赶紧跟你姐把作业写了。”吴妈转身进了屋子,嘴里喊道:“小梅,到张臣相家叫你爸吃饭。”
“唉。”吴兴二姐吴梅应声自里屋出来,见着吴兴浑身泥巴样,撇撇嘴,嘟囔了一句:“埋汰精,不给你洗衣服,自己洗。”
“噢。”吴兴随嘴应了,他倒真没想过重生后,还让自己姐给洗衣服这事。
吴梅眼睛一瞪,滚圆滚圆的,今天的吴兴着实惊了好几个人,吴霞在旁冲吴梅使了使眼色,抬手指了指后脑,吴梅张圆了嘴,看口型,似是应了声“噢”字,倒也没再多话,转而去叫吴爸吃饭去了。
吴爸倒背着手,悠哉悠哉地回了家,一家五口围着桌子吃起饭来。吴兴大姐吴英已经结婚生子,女儿只比吴兴小六岁,在姥娘家呆到三岁才被大姐带回青沟,青沟是吴兴的出生地,一个小的林场,百来户人家,吴爸自山东过来吉林,应得就是这份林场工人的活计,到了五十岁左右,让吴兴大哥吴佳接了班,自己退了休,吴妈说孩子初中以后都得到镇上上学,不若全家迁到兴沟镇,左右吴爸也不用上班了。所以,青沟的家便交给了大姐,吴兴一家就来了兴沟镇,从沟里到了镇里,也算一大跃进吧。
吴兴大哥这会儿还没结婚,在兴沟林业局的木材经销社工作,当时接过吴爸的班,是吴爸托人找关系将他安排进这个熟人领导的经销社,八十年代,这工作相当炙手可热,前一世,吴大哥着实风光了一阵子,可惜,大嫂和大哥都不是守财的人,手松的很,后来经了一事,一败涂地,欠了大嫂娘家好几万块钱,自家的兄弟姐妹也有几万欠款,到了最后,大嫂娘家的钱还上了,自家兄妹的,却不了了之了。
吴兴二哥这会儿在清县工作,水泥场的工人,苦的很,前辈子的吴兴那会儿就知道个玩字,学习,家里他通通没往心里去过,否则,也不会做出十六跟人离家不回的叛逆之事来。所以,他并不理解二哥的工作,只知道每次二哥回来,会带一堆水果好吃的,那时候的水果,对吴兴来说,可是个稀罕物,只有过年才会见着的。
吴家兄弟没一个爱学习的,包括前世的吴兴,好在,吴爸吴妈当年受教育程度不高,对孩子期望也不高,读过初中,不是文盲,做个工人就挺让吴爸吴妈知足的了,那时的工人,意味着吃上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国家饭碗,他们并不知晓再过十年后,中国的工人失业不称失业,称为下岗的可怕动荡。
吴家的姐妹却是会学习的,但可惜的是,吴爸吴妈很是重难轻女,脑子里根深蒂固的是女儿赔钱货,让他们掏钱供女儿念大学困难的很。不过,他们也对三闺女说过,若是一次考上,爸妈也供,但是镇上的教学质量差了些,考上大学的凤毛鳞角,当时二姐三姐均想复读一年,再试一下。可吴爸吴妈却不肯掏钱供了,因为二个儿子到了年纪说媳妇,那年头娶媳妇可是要几万块的,这钱要慢慢攒,让闺女复读,费钱又没用,还不如早点工作贴补家里,顺带给儿子攒媳妇钱。
吴爸吴妈这思想,让吴家三姐妹一直叨念了好多年,三个儿子日后没有一个争气的,而且小儿子还闹出了那般事非,到最后二老能靠上的,还是这三个闺女。
吴兴扒着碗里的饭,不时自碗缝间去看此时的吴爸吴妈,吴爸吴妈此时不过六十,身子骨极为硬朗,不似十年后自己离家之时,满目沧桑,满身悲怆,满面刀刻的岁痕,那一世,吴兴并不知晓,吴爸吴妈那微驼的腰背压了多少绝望与失落,而这一世,吴兴知晓了,却仍不知自己该如何避免。因为,他虽然重生了,可性/向却是转不过来了,这辈子,他喜欢的仍就是男/人。
吴爸心大,并没察觉怪异的吴兴,可吴妈自打吴兴回家,就觉得这孩子不对劲,此时,瞧了如此表现的吴兴,更是坐实了自己的揣测,明天找老师这事,还真得放在心上了。
不过,这世道诸事,那永远都是计划赶不上变化的。
吴家晚上睡得早,不过八点多一点,便就拉灯上炕,二个闺女西屋,吴兴东屋,吴爸吴妈正屋,早早便各睡各的了。吴兴一天心绪激荡,哪能睡得安稳,灯一关,便睁着眼望着漆黑的天棚,脑子里乱糟糟,纷扰扰,直搅得他晕眩眩,迷昏昏,前世如梦,今生如幻,可那痛却是切切实实,剃肉刻骨一般。上辈子是因为一个苏郁,苏郁,这两字不出来还好,一自脑子出现,吴兴便觉胃部一阵抽痛,阵阵恶心涌了上来,他忍了又忍,还是一口呕了出来,这一呕不打紧,竟形成了连锁反应,一连串的恶心呕吐将晚饭通通倒了出来,最后东西吐没了,却仍就止不住,开始吐酸液。
吴兴吐的第一声,正屋灯就亮了起来,东西一喷出来,吴妈已然套了衣服开了门进来,一见吴兴那样子,立时便急了起来“晚上没吃多少,咋还吐了呢?他爸,小兴吐了,快倒点水来。”她那头叫着,这头用力拍抚吴兴的背部,这两下力度适中,吴兴翻搅的肠胃确实好了点。吴爸端着水过来,吴兴漱了漱嘴,喝了两口,可胃没是难受的紧,忍了一会儿,那两口水还是吐了出来,之后又伴着酸液,止了止不住。
吴妈探手摸了摸吴兴的头,对吴爸说道:“快穿衣服,送孩子去医院,烧起来了。”
“嗯呐。”吴爸将水塞到吴妈手里,转身回去套衣服。
吴梅吴霞那屋也亮了灯,两人披着衣服过来,问道:“妈,咋地了?”
“你弟吐了,又发了烧,我和你爸现在去医院,小霞,你再给你弟冲杯蜂蜜水,小梅,你先看着你弟,妈去穿衣服。”
“嗯呐。”两姐妹应了。
吴梅抚着吴兴的背,轻声问:“小兴,哪难受,姐给你揉揉。”
吴兴被刚才剧烈的难过激得眼眶发湿,此时听了吴梅的话,两滴泪划了下来,忍了忍,才嘟囔出:“姐,我难受,难受,我难受,难受……”如此说着,眼泪便劈里啪啦地掉下来,止也止不住了。
吴梅这下真是急坏了,她从来没见过吴兴这么哭过,她这个小弟,小小时是雷声大雨点小,后来是雷声大没雨点,啥时候见过他没雷声只掉雨的?这不是难受坏了,咋会是这么个哭法?
“妈,妈。”吴梅一手忙乱地抚着吴兴的后背,一边带着哭音叫着吴妈:“妈,你快点,小兴说他难受极了,都,都哭了。”
吴霞托着蜜水进屋,瞧着一直不停落泪,还伴着干呕的吴兴,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反应了,只觉得自己也难受的紧,眼眶酸涩,也很想哭一哭。
吴爸吴妈已经进了屋,吴妈声音柔得都能滴出水来,说道:“小兴啊,难受啊?忍忍啊,你爸背你去医院啊,再喝点水不?”
吴兴摇摇头,见了吴妈,泪落得更凶,却是一点声音也没有。经过前生的磨难,此时的吴兴早已失去嚎啕大哭的本能。
吴妈和吴梅拿过吴兴的衣服大致给套上,两人扶着他搭到吴爸的背上,吴妈又寻了一件吴爸的大衣披在吴兴身上,嘱咐了吴梅吴霞两句,便在夜色中背着吴兴出了家门。
山路上并无路灯,一般行路靠得都是两旁人家映出的灯光,可小镇上人睡得都早,此时的夜色又不明,只凭着一把晕黄手电筒,吴爸吴妈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期间吴爸脚上还被绊了两下,好在吴妈扶住了。
吴兴在吴爸宽大的背上摇晃着,胃部渐渐止了躁动,只是脑袋却越来越昏沉,晕眩,难过极了,心底那被他压制干净的娇性又冒了出来,于是,那泪一路便没止过,浸湿了吴爸两层衣服,嘴里也一直喃喃地叨念着:“妈,难受,我难受,难受……”
吴妈一路扶着吴爸,一手打着电筒,在入秋的夜里,竟急出一脑门汗来,她无计可施,只能嘴里时不时地应着:“难受啊,小兴,忍忍啊,妈带你去医院,打一针就好了,哦,快到了,哦,再忍忍,马上就到,哦……”
而吴兴听了吴妈的话,泪流更是凶猛,背着他的吴爸心都揪成了一团,这孩子,可见真是难受坏了,哭成了这个样子,于是,那脚下的步子便迈得更大更急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