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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意一日胜过一日,几日下来一天比一天阴沉的中。我心里默念着——怕也就是这几日便该下雪了。若是下了雪只怕路上该是湿冷不好走,若是要走,只怕要快些了。胤禛终是没来看我,我低头一笑——他不来也好,见了,更是心伤。
“春樱,你这是怎么着了?”紫璧馆内,早已点起地龙,屋内暖暖的,令我有些昏昏欲睡。忽然,窗外,响起墨迹的声音。
“没什么。”春樱低低的嘟囔着,语调里净是不满,“别的房里奴才跟咱们过不去也就算了,她夏荷算什么?和咱们一样不是奴婢?主子身子这般模样,让她去前头领这个月的月例,先是推三阻四的不肯去,好不容易肯去了,她倒巴巴儿的贴到年福晋的鸳鸯那儿献媚去了?难不成想攀着年福晋这根儿高枝儿?真真儿是气死我了!”
“好了好了!”墨迹忙打断春樱,小声道,“你声音小着点儿,我刚瞅着格格像是睡了!让她听见,保不齐又得伤心一阵儿!”
我合上盖在膝头的书,面上闪过一丝冷笑,这夏荷终于不安分了!我站起身,拍拍裙摆,朝着门外唤道:“墨迹、春樱!你俩不用想那么多,去把夏荷叫回来吧。”
未几,夏荷很快便来了。只是略略蹲身草草的行礼,气的墨迹她们脸色发白。我也不气她,微微一笑,让墨迹给我端了把椅子搁在院子中,裹了件天水兰色暗纹银丝大氅,领口的狐毛被风一吹呵在脸上痒痒的。
“夏荷,跪下!”我凉凉的开口,始终不曾看她一眼。
夏荷面色一紧,极不情愿的跪了下来,冰冷的地面激的她浑身一抖。
我怀抱着紫金手炉,自顾着把玩氅衣的粉色系带,丝毫不去理会跪在地上的夏荷。很快,夏荷便冻得瑟瑟发抖。
“主子…”见我毫无反应,下面又站着春樱她们,夏荷面上挂不住了。她磕了个头,一眼泪水的看着我,“不知奴婢做错了什么惹得主子发这么大脾气,奴婢…”
我抬手止住她的话,只是打量着她——单薄的身子,清秀的容貌,宛如一朵微开的莲,眉眼间有着那么一种欲语还休的美。只可惜…
夏荷被我这样打量着,心下不由得虚了,眼神变得游移不定,她狠狠的瞪了眼春樱。“主子,您莫不是听了谁的话?奴婢今儿确实是见了鸳鸯姐姐,那也只是鸳鸯姐姐惦念着主子的身子才问问奴婢的…”
“笑话!”一向话语不多的秋枫冷冷的嘲讽道,“鸳鸯算什么东西?她惦记主子的身子?她也配?”
“行了!”我喝住秋枫,转脸看着夏荷,“夏荷你是我紫璧馆的丫头,往日我待你也算是宽厚。我倒是没问你今儿去了哪儿,你怎地急急为自己辩白呢?”
“啊…”夏荷顿时语塞,面上青白一片,她眼珠转转,急声说道,“奴婢是怕主子听了小人的话您心生误会。奴婢是您的奴婢,自然是伺候您为要务的,今儿是偶遇鸳鸯姐姐,听闻鸳鸯姐姐知晓一种小产后调理身子的方儿,奴婢寻思着…”
她倒也聪明伶俐,话说了一半儿便止了声儿,抬眼偷看着我的脸色。
我扯唇一笑,面色冷冷,“是么?倒真是为难你了呢!这么说来,你倒是个忠心为主的忠奴了?”
我是极少这样说话的,夏荷听我这样说来,讪讪笑道,“主子您这话说的是哪里?奴婢伺候您是天经地义的…”
“忠心为主?”我阴森森的笑了起来,夏荷不禁打了个哆嗦,“夏荷,我问你,是谁将我月信一直未到的信儿透给水漪斋的?”
夏荷的脸一下变得惨白如若金纸,咚咚的磕起头来,“主子明鉴啊!奴婢一直在外伺候,贴身伺候的事儿向来是墨迹与春樱,您月信未至,奴婢怎么可能晓得!主子…主子…”夏荷急切膝行几步,扯住春樱的衣袖,“主子!肯定是春樱!春樱每日都在您身边,最是晓得的!”
“哐当”一声,我恼怒的将手中手炉砸向夏荷,瞬时,火炭四溅,夏荷的衣服被烧出几个小洞来,落在地上的。“春樱?春樱如何我心里头不晓得吗?”说完,我斜睨一眼春樱,她眼神一飘,不与我对视。“你今儿个去领月例,领回了多少月例银子?”
“这..”夏荷周身一颤,顾不得手上被炭火烧出的水泡,结舌道,“一共是…一共是…”
“我替你说了吧!一共是二十四两三钱四分七毫!”冬柏凉凉的开口,随着数字一个一个报出,说的夏荷面色一次比一次灰白!冬柏掌管紫璧馆银钱往来,论起银钱来,没人比她更加清楚。“主子该得的月例银子是三十五两,除去被账房私底下克扣不发的七两银子外,余下的怕是孝敬水漪斋了吧?”
我满意的看了眼冬柏,冷眼看向夏荷。
“水漪斋能看上她那点儿银子?”墨迹嘲讽的说道。
夏荷正要接口,我抬手止住墨迹,“墨迹你这点说的不错,年可娆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怎能区区一些钱财就能入得她的眼?可夏荷你,即便是我紫璧馆的大丫头,一个月的例银也仅有五两,你是怎地买通的鸳鸯,让她替你向年福晋进言收你进水漪斋伺候的呢?”
“主子…主子冤枉啊!”夏荷咚咚的磕着头,一声一声震得在一旁的其他下人噤声不语。“您也是晓得的,账房那边看您…总是一拖四六的,各种理由…”
“你怎地还敢胡搅蛮缠?信不信我去叫来账房的先生与你对质?”春樱气鼓鼓的说道,闻此,夏荷不再言语了。
“夏荷啊…”我懒得再与她周旋,略略扶了下发上的七宝紫玉琉璃簪,遂起身踱至她身侧,芋紫色银蝶花纹的裙摆与青色的地面对比强烈。“你虽不似墨迹与春樱是我贴身侍婢,却负责着我起居吧?还记得我那件水绿色绞丝斜襟琵琶扣云雁裙么?”
夏荷一头雾水的看着我,半晌怯怯的回道,“主子,那件衣裳您不是嫌颜色太过娇气,赏给外面的小丫头碧君了么?”
“是么?往日的事你还记得这么清楚…”我拂过耳上的东珠耳珰,话锋猛地一转,“所以你趁着为我收捡衣裳的时候,发现我月信一直未到,正巧水漪斋那位有意拉拢你,你便透给了年可娆!是还是不是!”
“主子主子!奴婢没有!”
“夏荷,你本名段喜婉,京畿段家村人士,父亲早年病故有个八旬的奶奶多病的母亲,还有个二十五岁的哥哥名叫段武生,今年五月在年大将军麾下任校尉。你家也是指着你哥哥能闯出一番名堂,光耀门楣。你于康熙四十四年冬天进府,由打扫丫头做起,一步一步升至我紫璧馆的大丫头。夏荷,我可有说错?”我娓娓道来,漠然的看着夏荷瘫倒在地。“我若无真凭实据怎会将你唤来?”
夏荷跪缩一团,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这么跪着。
我微叹口气,转脸对墨迹说道,“去把净洗房的文三儿传过来。”墨迹低低一应,转身翩翩离去。
不多时,文三儿便到了。“玉主子吉祥。”他五尺的身材微微有些干瘦,细长的脸儿颧骨微高更显得眼睛小的快睁不开了,身着深蓝粗布长袍腰缠纯黑布带,衣裳虽陈旧却很是干净,足下的黑布棉鞋连丝泥土都没沾上——文三儿是紫璧馆太监文柱子的弟弟,文柱子对我忠心耿耿,连带着这个在外打杂的弟弟也听从我的使唤,被我暗地里安排监视夏荷的一举一动。
“主子您这是…”夏荷满眼的不解。
“你还是一个字都不说么?”我凝视着夏荷,语气里已有不耐,“我本想为你找个好人家将你婚配出去,虽不能大富大贵但也可衣食无忧。你却要如此执迷不悟,耽搁自己前程么?”
夏荷紧咬着唇,眉眼低垂,像是做着决心一般。终,她抬头,“奴婢知晓主子是为奴婢好,但主子您说的奴婢并不明白…”
“很好!”我仰起脸,对文柱子说道,“把你看到的,告诉众人罢…”
“喳!”文柱子应了一声,朗朗道,“奴才前几日正在花园儿扫地,就看着夏荷姑娘在假山那儿,不多时,便瞅着鸳鸯姑娘也鬼鬼祟祟的进来,俩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奴才一时好奇悄悄凑过去听,就瞧见夏荷姑娘将一包银子塞给鸳鸯姑娘,还说让鸳鸯姑娘替她保密,万万不可将玉主子您的事儿给泄露了出去…”
“夏荷…”我静静的看着夏荷,只见她依旧不言语。“事已至此,你还是不认么?”
话音未落,一个娇俏的女声传来,“这大冷的天儿,玉姐姐不好生将养着,怎么在外面吹风呢?”顺着声儿,年可娆扶着鸳鸯的手,婷婷娜娜的迤逦而来。我冷眼看着她,来的真够快的!
年可娆与我同是侧福晋,是微曲下膝算是见礼了。我冷眼看着她的肚子将玫红色流金蜀锦暗花旗装高高撑起,面似桃花,眼似流波,乌黑的发挽了个堕仙髻,以黄金做花一朵一朵缀于发上,镶金宝石蝴蝶金簪头随着她的步子扑闪而动,一串珊瑚制的步摇在她耳畔摇曳。
“哟!听闻玉姐姐向来心疼下人,今儿个是怎么了?”年可娆好似随意的瞟了眼夏荷,后者顿时身形一凛,面色更加苍白。
我淡淡的睨着年可娆,只见她纤手一抬,露出皓腕上的老坑碧玉凤头镯。“年妹妹是怀着身孕无趣,也好奇起我紫璧馆的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