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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南并没等到楚宁亲自给他发赏钱的时候,楚宁去找县尊王逸查看章铭的去向,晚上回营的时候,就听到老苗和霍蕴书过来说,姚南死了。
内伤太重,咳出了好多被震碎成小块的内脏,临死前,还一直跟老苗说,如果他领不到赏钱,就拜托将主大人送给姚大娘。
与姚南同时逃回来的几个地痞倒是醒了两个过来,还原了他们一路被追杀的过程,楚宁才知道,这个少年在被追杀的途中几次死里逃生,被马踩了、被刀砍剑刺,被追得掉进深沟,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爬上来的。
“姚南跟俺同村,打小就认识。”彭永的年龄要比姚南大些,甫一醒来,就听见姚南死去的消息,当场便红了眼,忍着不让眼泪掉出来:“他家本是殷实人家,有田有地有佃户,但他娘去得早,他爹取后娘生了儿子就不再管他,后娘也不搭理,打小就跟我们这些没爹没娘的孩子混在一起。”
“姚南本来是不姓姚的,但俺们村有个寡妇,我们都唤她姚大娘,听说是个克夫命,成亲不到一年就克死了她丈夫,村里再也没人敢娶她。”彭永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叨叨絮絮的说,楚宁默默的听:“我们小的时候不懂事,经常骂她,还去她家偷东西,但她从来不骂我们,每天晚上都会放一碗煮熟的饭在门口,冬天还会放一捆干草。”
“姚南就总说,那是姚寡妇像他娘,有财的亲生老爹不认,生生给自己改了个名字,要去给人家寡妇当儿子。”
彭永说的人强忍着眼泪,旁边听的另外一个流氓倒是哭了出来:“咱兄弟几个,有谁不想给姚大娘当儿子的?前几年姚大娘生病,彭哥你还不是天天守在她门口,要不是你给抢了个郎中去,姚大娘能活过来?”
“当初校尉大人进城的时候,我们都想过来投奔,可听说要去跟黑胡子打仗,我们几个就怂了。”另外那流氓哭着往下说:“可姚南听说能吃饱饭,就来投奔了校尉大人,不瞒校尉大人说,姚南不但自己吃饱,有时候,还会偷偷的带出来分给我们吃。”
听到此,楚宁不由得揉了揉有些发酸的鼻子,她之所以觉得姚南比较油滑,就是因为有人发现,姚南经常偷偷把饭菜带出营。
“我们虽然不是好人,但也没杀过人,姚南跟黑胡子打仗的时候,是他第一次杀人,当时就被满身满地的血吓傻了,等他回过神来,杀的人都被别人砍头抢了功劳……”
“前阵子,他很难过的来找我们,说他个子小、力气小,又没什么本事,好像没入校尉大人的眼。我们几个见他心情不好,就想带他去喝酒,他却说,要把晌钱存起来,以后把姚大娘接到县城里来住,我们就说,有人请喝酒,不要钱……哪知道,他问了一通话之后,就高兴的走了……”
后面的事情,楚宁都已经知道,姚南把他查到的蛛丝马迹告诉了楚柔,紧接着就发生了这一系列事情。
“其实,姚南这孩子,我很欣赏。”楚宁斟酌着词语,慢慢说道:“年纪虽然小却心思灵活,还重情谊,我早些时候还在想,等他治好了伤,我一定要亲自给他发赏钱,然后建立一个情报司,让他做情报司的司长。”
“情报司的司长?”彭永和另外那个流氓对看了一眼,朝楚宁问道:“是做官吗?”
“对,就是做官,一个可以管很多人的大官,一个只有我才可以管他的大官。”
说完,楚宁就起身离开,她觉得很无奈,很伤感,也很茫然。
她有时候觉得是这个世界的错,错在太残忍;可有的时候,她又觉得错的是自己,错在自己不够强大,无法护佑这些真心依附她的。
世界上为什么会有金钱?世界上为什么会有权利?世界上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身不由己?
人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欲\望?人里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感情?人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求而不得?
自穿越重生到这个世界以来,所有被强压在心里的悲伤、痛苦、茫然、无助,都在此刻并发,楚宁发疯似的甩开所有人,独自向前跑,她不知自己要走到哪里去,也不知自己会何时停下脚步,她只想逃离,逃离这个让她窒息和世界。
夜风刺骨,人们都说可能是要下雪,躲在房间里抱着干草不敢出门。也有些老人说,今年冬雪落得太晚,可能不是个好兆头,开始担心明年的收成。
后半夜的时候,雪花果然飘飞着、盘旋着的落了下来,楚宁已不知道自己到了何处,只是停下脚步,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任由那些冰凉的雪花落在她发际、眉眼、衣衫……
“如果,宁姑娘只是想半夜赏雪,我想有个地方,比这里会更适合。”
一道清朗而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犹若一道惊雷,劈开楚宁那浑浑沌沌的心神。
蓦然回首,只见一道熟悉的身影立于身后。
她左手提剑,右手灯笼,身着雪白华贵的宽襟广袖长袍,外罩一尘不染的白色披风,头带一顶精巧的白玉束发小冠,玉笄穿插结发,束发冠的两侧系着两条与披风同色的丝带,此刻正随着发丝随风飘飞,并着那猎猎不休的衣袍看去,仿若谪仙临世,而那漫天纷纷扬扬的雪花,似乎只能沦落成为她的点缀。
风,越来越急。
雪,越落越大。
楚宁转过身,看向她,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点什么,可最后却什么都没说,只是安静的站在那里,望着岑寂天地、漫漫大雪间,这盏唯一摇曳的灯火。
白夙也不再说话,用她那双沉寂一如夜色的双眸,静静看向楚宁。
那样的眼神,仿佛可以越过千山、涉过万水,可以穿过那凛冽的风雪,透过那风雪中孑然而单薄的身影,看透她苍苍来路与茫茫去路,轻柔而悲悯。
或许是因为那盏灯火,楚宁竟意外的在白夙身上汲取到几许温暖,或者勉强算得上温柔的感觉。
可是,像白夙这般,素来凛冽犹如冰雪堆彻的人,她身上怎么可能会有温暖或者温柔这种东西?
但是,这种感觉又是如此的与众不同,类似于宽容或是理解——当她逃离那座让她压抑的营棚时,楚柔和霍蕴书是第一时间想把她拦住的人,还有那些围将上来的士兵们……他们或许是出于关怀,或许是出于担忧,或许是亲情,或许是友情……但更多的,都是为了自身利益。
那么白夙是为什么呢?默不作声的跟在她身后,跑到这荒山野岭的地方来,是为了什么呢?是因为理解吗?
楚宁搓着快要冻僵的手,问:“白夙,你为什么跟来?”
“可能……是因为,我也想看看今年的第一场冬雪。”白夙显然不是一个会找借口的人,她甚至想了许久,方才说出这个理由,随后又补充似的说:“那些追着找你的人,我已经帮你打发回去,你今夜可以安静的看雪。”
楚宁苦笑道:“所以,过完今夜,我还是得回去,是吧?”
“是,你必须回去,我也必须回去。”白夙的声音是一贯的平静,一贯的不容质疑,可她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突然改口说:“也可以后天再回去。”
“好吧,那你带我去可以赏雪的地方。”楚宁狠狠的说:“今晚本校尉要喝酒赏雪!不醉不归!白夙,你要陪着我!”
“好!”
白夙说着,便转身引路,楚宁紧跟在身后,一前一后穿行于这漫漫大雪中,幕天席地的雪花纷纷扬扬,逐渐淹没那渐行渐远的背影。
“九姑娘到底去哪里了?为什么还没消息?”
在白氏客栈里,燕凌戈焦急的踱着步子,不停的追问着凤九卿与白夙的侍女青墨。
“我怎知当家的去了哪里?”青墨焦急又委屈:“今日我与大当家去了工地,回来的时,就见那楚校尉发疯似的从她营棚里跑出来,她姐姐带着人手拦都拦不住,好像是说楚校尉臆症了,谁的话都不听……大当家看到了,也叫我们去帮忙,可那楚校尉拼了命的往前跑,后来,大当家就抢了我的马追上去……”
“胡闹!简直胡闹!”燕凌戈气急,一掌拍在木案上,‘咔嚓’一声,直接将那木案的一角敲掉,气愤道:“章铭从牢里逃走,段杰出来使黑手,无端端的又掺合进来一个胶东王……情况紧急,危在旦夕,九姑娘身为堂堂主事之人,竟然……竟然……”
“青夜姐姐有带着人手跟上去,大当家肯定会没事的,说不定,等会儿就回来了……”青墨正说着,就看见白青夜带着两个人,从窗外突然跳进来,不禁瞪大眼:“咦?青夜姐姐,你回来了?大当家呢?”
“大当家还没回来。”青夜冷着一张脸,显然心情不太好,语气也不太好:“把大当家的琴拿来,酒,再让厨娘子做备几道下酒菜……还有,大当家那件厚实的白熊毛斗篷,也拿来。”
“大当家这是要干嘛?”青墨边吩咐人准备,边问道:“今晚不打算回来了?”
“大当家要陪楚校尉喝酒赏雪,今夜大抵是不会回来了。”白青夜说着,转身向燕凌戈和凤九卿行了一礼,又道:“大当家说,她总不能把所有的事情都谋划完,我已经去卫民军营棚打过招乎,霍先生稍后便到。后续事宜,由你们商量着办就好,若拿不定主意的,请就凤姑娘帮忙参详。”
正说着,门外两人被侍卫引进来,正是霍蕴书和楚柔。
备好酒菜等物什,白青夜带回来的那暗卫抱着便走,徒留白青夜被众人怒目相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