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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了敌后的阵脚,春季的战事无疾而终,江陵王皇甫道延重又退回北燕,悄无声息了。杨寄据着富饶的姑臧城,开始了少有的一段舒坦日子。
姑臧被称为“人烟扑地桑柘稠”,直是塞上江南,更妙的是,这里还是一片“车马相交错,歌吹日纵横”的商埠重镇,因为狭窄的平原两侧都是山脉,所以西域的商贾们想与中原贸易,这里成了必经之地。沈沅最为惊喜,常常带阿盼到处逛,隔三差五捧一手宝贝回来。
将军府里今日又特别热闹,沈沅十分大方地把买来的东西分给府里的几位侍女:“姊妹们平日辛苦了!今日集市上买回的羊毛锦文布,做鞋子最好没有,一人一匹!”恰见杨寄回来,她很高兴地向他展示手里的战利品:“还有这件栽绒狮子锦,我打算叫人给你裁件新袍子。”
杨寄对穿着没啥兴趣,看了一眼,只问了一句:“贵不?”
沈沅不由生气,斜了他一眼说:“贵!可贵了!”不等杨寄发声儿嫌贵,自己又道:“不过,和我给阿盼买的一身云纹缣比起来,和给自己买的一套西域琥珀首饰比起来,还算是便宜的。”
发现老婆在生气,杨寄顿时不敢说话了,瞥瞥那些在一旁吞笑的侍女,赔笑道:“就是啦,你把我那件退了,再给你自己或阿盼买些不是更好?”
沈沅把啥东西丢在他脸上。杨寄伸手一捞,看看却是双新袜子。沈沅“噗嗤”一笑,扬声道:“今晚上吃小茴香烤羊排肉,荜拨胡椒炙牛棒骨,还有新购得的胡莱菔、胡瓜、胡豆、胡桃……咱吃一顿好的!”
她身为将军夫人,可以把一群侍女当做女伴,天天一起钻研做菜、买东西,一起陪小孩玩,日子真是滋润啊。
杨寄呢,也有一群大老爷们做属下,本来,也可以玩一玩樗蒲赌一赌钱什么的。但是,当杨寄吃饱了肚子,打了个饱嗝对沈沅道“阿圆,我去军里巡视一下”时,沈沅道:“不用。二兄说,今日他去军里巡视,发现了啥问题来汇报你。他还说,上次那本《六韬》你读完了,底下开始读《孙子兵法》,后面还有几本兵书和史书,书上要有圈画和批注,都要烂熟于心。趁现在啥事儿都没有,叫我督促着你到书房好好用功,万一以后又打起来了,这些书上得来的本事现成的就能用起来。”
杨寄手痒心也痒,只有心思赌,哪有心思读那些破书!赔笑道:“晚上回来再读好了。这会儿出去看看市集上有没有啥事情——姑臧城里,别无行政的官员,我不能不多担待着。”
沈沅看透他一样,冷着脸说:“也不用。白天,我在集市上帮你巡查过了,一切都好。汉族和羌、狄、氐、羯、鲜卑等族的人相处得都还不错,还有西域鄯善、龟兹、于阗等处来的胡人、胡女,做生意也做得不亦乐乎——能够安居乐业有饭吃,谁没事打架闹事呢?也就是那起子王侯们吃着碗里、瞧着锅里,才打仗的罢!”
杨寄说:“万一,临时有个啥……”
“那也不怕。”沈沅说,“我在将军府前面架了一面大鼓,今儿去集市的时候就说了,谁有不平事,就到将军府前敲鼓,将军自然会出面处置。二兄还说,这法子不错,以后再贴个告示,你就算兼任这里的刺史啦!”
她亲自把杨寄送进书房,还抱着阿盼跟他挥挥手,嘴里道:“阿盼好好学阿父,努力读书做学问。”
阿盼说话的本事又长进了,眨巴着眼睛看着杨寄,蹦出一句:“阿父,樗蒲我为你收着好了。”
沈沅大喜过望:“对对对!阿盼现在喜欢整理东西,交给她玩,也没白瞎了你这玩意儿。”
杨寄哭丧着脸,当面不敢翻泡儿,门关上就在肚子里牢骚:“娘诶!老子又不举孝廉,读书有屁用啊!”但是当不起沈岭要检查,沈沅要督促,他活了这二十来年了,自母亲去世后,终于又有人管了……
早晨要起早检视士兵们操练。那群北府贼囚兵,抢着到姑臧来是为了吃肉,现在,天天有肉吃,却不愿意操练了。杨寄皱着眉头,骂了几句,可那帮人嬉皮笑脸地说:“将军,咱们北府军,名声好得不得了,将来一出马,自然吓得敌人屁滚尿流,何苦此刻费那么大劲呢?”
“扯蛋!”杨寄想发火,但是面前人都是亲切的笑脸,老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这帮子和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他还真有点抹不开这张脸。
稀糊的早操过去了,杨寄训了几句话,估计也没啥用,只好叹口气拍屁股走了,常和他摇樗蒲的几名赌友笑道:“将军这么急着回去陪老婆孩子?再玩两场嘛!”
杨寄没好气说:“玩个屁!我看你们这群,再玩下去,也不想着为朝廷效力了。”
下头哄笑:“杨将军,咱哥儿只为您效力,不为那鸟朝廷效力!不敢来玩,是不是怕屋子里的雌老虎啊?”
杨寄死要面子:“怕她啥?”
平素最亲近的唐二显摆了一下他粗壮的胳膊:“将军,咱不训练,也够揍来犯的怂包。倒是家里的女人从来不教训,那是要骑脖子上的!我们家女人,开始也想蹬我脸上撒泼,被我大巴掌揍了一顿,现在跟只小乖猫似的,连榻上都乖……”他说得不胜自得,眨着眼睛示意杨寄。
杨寄瞥着他说:“打老婆……我也打过啊,但是人色不同啊,打了没用……”
唐二百思不得其解,挠挠头说:“还有这样的?实在不行,请夫人到军营里来,我们拿刀和戟架起来做成通道,让夫人在下头走一回。不是我吹,那样明晃晃的刃口朝着脑袋脖子,任谁都要吓尿的。”他见杨寄皱眉,忙又补充:“也不一定真尿。但是女人平素见不到这样一幕,要是见到了,知道将军您可是这里最高的统帅,自然有畏服的心思。我们嘛,自然也懂的,不会太过吓着夫人的,会见好就收的。”
杨寄摸摸下巴,想了想唐二的两个提议。打老婆这事,上回正好是沈沅心里郁塞,抽几巴掌是帮她安神通窍的,要是随便就打,估计自己就要把地板跪穿了;第二个倒可以一试,反正也没啥伤害,万一沈沅看他如此威望,在家也多敬重自己三分呢?
于是,杨寄点点头说:“好,我这就派人叫她过来,你们拿出点精神劲儿来,再操练一场。”
本来么,多操练一场大家是不愿意的,但是,听说将军夫人要来,自己要为天神一般存在的杨将军立威,这群北府兵个个都来了精神。整衣服的整衣服,正铠甲的正铠甲,还有的拿了磨刀石和软布,细细把自己刀枪的刃口磨擦得雪亮。
辕门口布了兵,两刻钟的时间就远远地传讯:“来了!夫人的辎车到了!”
沈沅带着两个侍女下了车。她头上戴着遮阳遮容的幂篱,垂挂下紫色的薄纱。虽然看不清表情,但步履匆忙——也不知送信的跟她说了什么。进了辕门,便听上首金鼓一响,众人的眼睛齐刷刷看着杨寄手中的绛红色驺虞令旗,都是打叠了十二分精神,竟然少有的齐刷刷把手里的枪和戟一竖,刀和剑一横,羽箭上硬弓,弩_箭上弩机,那架势别提有多威风了!
沈沅的步伐略滞了滞,偏过头问她身边一个拿刀的小兵:“我们家将军怎么了?”
那小兵牢牢记得之前的吩咐,一张脸板得铁块似的,一点表情都没有,连眼珠子都没转一转。然后他盯着的那杆令旗变了花样,朝下一挥,他手中的那杆刀便也朝下一挥,与窄径对面那位的刀在半空中架住。从沈沅的目光里看去,她的面前,用无数雪亮的刀刃,组成了椽子似的顶棚。
她有些茫然,而身边两位侍女早已吓得惊叫起来,拉着她的袖子抖抖索索地说:“夫……夫人……我们回去吧。”
沈沅四下望了望,看到正中将台上,那个手执绛红令旗的人,身影容颜是那么熟悉——嗯,穿的衣裳也是她从集市上买来的西域狮子纹锦袍。
搞什么!
沈沅有种被骗了的怒火,腾腾地涨上来,她蔑视地看了看头顶的刀刃——亮又怎么样?你们敢砍下来?!她甩开身边两个侍女,大步流星顺着这条刀架起来的长廊走向中心自己的郎君那里。
她很快站在将台下,仰着脸,毫不客气地问杨寄:“刚刚有人说,将军在营里有些不好,我心急火燎地赶过来,倒不知将军哪里不好?”
杨寄顿时软下来,低头笑道:“我没有哪里不好啊,那个传话的真是呆……”
沈沅四下一望,找到了登上将台的台阶,问:“我可以上来不?”
杨寄忙点头:“自然,自然!”
沈沅提起裙子,几步登上去,四下里一望,那些士兵们没有令旗的指挥,不敢动弹,但手举久了也会酸呐,那些刀枪剑戟都开始摇摇晃晃了。沈沅斜着眼睛问:“还没摆完?”杨寄赶紧挥了挥令旗,那些兵刃才放了下来。
沈沅笑问道:“大将军,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杨寄亦笑道:“啊,这是请夫人来——阅兵,阅兵……”
沈沅冷笑一声:“是么?好大的架势!我是外行,只是觉得动作虽然整齐,力量未免不足,晃荡晃荡的,好没士气的样子。你觉得怎么办呢?”
杨寄忙对下面威严地说:“听见了?从今日起,每日加练石锁半个时辰!”下面一片哀嚎。杨寄扭头小声对沈沅说:“阿圆,就这样吧。你阅得真好!咱回去,慢慢聊……”
沈沅若有若无地点点头,半晌后才说:“好的,杨寄,我在家等着你回来。”
杨寄打了个寒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