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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镇工作无非如此,卖力做事,大碗喝酒,大开大合。 管冲说,乡镇干部要做“四得”干部——走得、哇得、吃得、睡得。走得是有一双铁脚板,能走村串户,经得起山高水长。哇得是口才好,能说会道,沟通能力强,也经得起口舌之争。吃得是有好胃口,吃一顿顶几餐,经得起饿也经得起撑。睡得是睡眠好,不管环境如何,倒头便睡,经得起熬夜。袁晋鹏觉得在这“四得”基础上要增加一项“喝得”。夏粮入库后,向阳镇财政紧张的局面进一步缓解。现在,他最苦恼的事情不是干群矛盾和财政困难,而是应酬。准确地说,是酒桌上的应酬。几个月来,袁晋鹏饱受宴饮之苦。上面来人,下面请客。一镇之长,哪一顿能缺?他原本酒量还好,可餐餐不断,钢肠铁胃也吃不消。偏偏他豪爽、硬气。敬领导,满杯。陪下属,还是满杯。结果喝得两眼迷离,甚至“口吐莲花”。当然,酒桌上的爽快为他赢得口碑,纷纷说他“够意思”、“性情中人”。多少人因他豪情万丈的一杯酒,把他视为好领导、好朋友。他自嘲说,杜牧“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我是“豪气干云三杯酒,喝出几段兄弟情”。镇机关干部中,有几个人逢酒必醉,每每丑态百出。他见了很是害怕,不知道自己酩酊大醉后如何失态。可上了酒桌,他忍不住豪情满怀,举杯畅饮。酒醒之后,又陷入深深自责之中,自控能力这么差,此生或许只能止步于正科级。一个成熟的领导不该醉酒,至少不该频繁醉酒吧。
晚餐临近,谭阳春走进来:“梁克雄几个人快到了,走吧。”
袁晋鹏叹息一声:“唉!陪吃没问题,我怕陪喝啊。”
谭阳春笑道:“碰到领导是没办法,你不必那么实心眼,满杯满杯的。喝酒不赖痞,醉死都怪鬼!”
“你教我两招,要不然身体会垮哦。”袁晋鹏一脸无奈。
说话间,听到有小车驶进大院。下了楼,果然是县民政局局长梁克雄、救济股股长任艳芳和司机。大家简单寒暄后,直接来到食堂大包厢。除了谭阳春、袁晋鹏,还有王江华、张强、黄水龙、民政所长花海波、妇联主任江萍萍、文书王才德作陪,满满一桌。桌上66续续上了七、八个菜,主菜是“红烧野生甲鱼”,算高规格了。
谭阳春问:“梁局长,白的黄的?”
梁克雄笑了笑:“客随主便,不要喝太多,回家要交作业哦。”
“梁局长,谁不知道你的酒量,哪能耽误你们夫妻的好事。”袁晋鹏说。
谭阳春说:“那我们喝四特酒。梁局长,你不要口口声声交作业,欲盖弥彰!是不是这两天开会把子弹交给艳芳妹妹了?”
任艳芳作羞涩状,声音有点嗲:“谭书记,我没有得罪你,怎么把火烧到我身上哟。”
谭阳春说:“我们来点实在的,倒满酒再说。小王,倒酒。”
玻璃杯不小,一瓶酒正好四杯。 给江萍萍倒酒时,梁克雄说:“萍萍,你喝啤酒吧。”
谭阳春当即反对:“不行不行!江萍萍是你外甥女,也是向阳的妇联主任,得和我们保持一致,喝白酒!”
梁克雄还想说什么,见江萍萍主动把杯子递过去,不再吭声。
第一杯酒满堂红,大家一起举杯,每人一大口,算是拉开大幕。接着,谭阳春、袁晋鹏分别敬梁克雄、任艳芳,其他人在后面排队,大体按照官阶轮。
酒桌上,少不了聊小道消息。梁克雄喝得高兴,忍不住说:“今天在晴川开会,听说蒲书记马上调回省里。”
“不会吧,蒲书记才来三年啊。”谭阳春有些不解。
梁克雄稍稍放低声调:“据说是蒲韦不和,蒲书记靠山不大,只能让路,调省委农工办。”
谭阳春摇摇头:“可惜了,蒲书记是才子,写得一手好字。”
梁克雄一脸不屑:“官场比的是背景、靠山,才不才没那么重要。”
对行署专员韦德昌的背景,大家心知肚明。广为流传的说法是,七十年代初,一位老红军出身的长下放到昌明机械厂劳动。韦德昌是厂里的技术员,成为长的小师傅。恢复领导职务后,长一直和韦德昌保持联系。八十年代中期,中央提出加快干部队伍革命化、年轻化、知识化、专业化建设。韦德昌脱颖而出,先后担任晴川地区行署副专员、常务副专员。几年前,被提拔为专员。
谭阳春说:“大领导的事,管不了。不管谁做书记,别把我这杯酒搞掉就行。来,喝酒。”说罢,端起杯子和梁克雄敲杯。
梁克雄没有推辞,端起酒杯深喝一口,放下酒杯,侧过头问袁晋鹏:“袁镇长,你师院的班主任是谁?”
“是戈平明教授,梁局长认识?”袁晋鹏听说梁克雄是校友、系友,但不清楚具体哪一届。
梁克雄端起酒杯轻轻碰袁晋鹏的酒杯:“我们是同门师兄弟。我是八四届,班主任也是戈教授。”
想不到还能攀一个局长师兄,袁晋鹏爽快地一饮而尽:“梁局长和颖昌的黄县长是一个班?”
梁克雄摇头:“黄保和是八零届,戈教授带完那届,就带我们这届。地区妇联戚玉琳、地区教育局陈文胜和我一个班。”
戚玉琳是地区妇联副主席,陈文胜是地区教育局副局长,都三十多岁,算是晴川地区政界的“少壮派”。
谭阳春接话:“晴川师院是我们晴川地区的黄埔军校,过几年,天下是你们的。 ”晴川农校的学生毕业后大多在乡镇工作,出了不少科级领导,但爬到县级岗位的不多,起点似乎不如晴川师院高。谭阳春是晴川农校毕业,说这些话,心理有点复杂。
袁晋鹏呵呵一笑:“哪里哦,师范生多数还是做老师,改行到行政单位的很少。像我爸妈大学毕业几十年,一直做普通老师。”
梁克雄问:“你父母也是晴川师院?”
袁晋鹏说:“他们是省师院,现在的师大”
“哦,对了,杨大忠书记也是师大毕业。”梁克雄说,似乎想起什么。
张强又要单独敬梁克雄,梁克雄说:“张强,你父亲是我们的老局长。你老是敬我,我哪里吃得消。要么大家都把酒满上。我说个谜语,谁能解出来,我甘愿喝一口酒。”
谭阳春问:“一口是多少?至少半杯吧。”
梁克雄爽快地说:“行呀,不过你们只能选三个人出来答,谁答错了也要罚半杯酒。听好了:有时硬如钢,有时软似棉,不是金刚钻,能揽雌器活。”说完,得意地扫视一圈。
包厢里顿时安静下来,大家似乎在认真思考。
王江华说:“是气功吧。”
梁克雄哈哈一笑,说:“奖酒!”
王江华端起酒杯,眨巴眨巴眼睛,喝了半杯。
黄水龙说:“水吧,冰冻时可硬了。”
梁克雄在桌子上一敲:“好,奖酒!还差一个人。”
王才德琢磨了一会儿,问:“什么是瓷器活啊,是哪几个字?”
“哦,我知道了!”任艳芳兴奋地说。
梁克雄说:“那你说,说错了要奖酒哦。”
任艳芳扑哧一笑,脸上飞起一片红霞,欲言又止。
江萍萍、王江华异口同声:“任股长,快说啊!”
“这里瓷器活的瓷是雌雄的雌,那不就好猜了。”任艳芳说。
谭阳春猛地一拍桌子:“我早就猜到了,就是没把握。”
江萍萍问:“到底是什么呀,急死人了!”
梁克雄斜着眼睛看任艳芳:“你把答案说出来,否则我不喝这杯酒。”
任艳芳满脸娇嗔:“梁局长,你可真坏呀!说就说,谜底就是:你们男人有女人没有的东西。”
梁克雄故作惊讶:“你说胡须啊?喝酒!……”
“我怎么是说胡须了,我是说你们男人的命根子。”任艳芳抢过话头,一脸绯红。
袁晋鹏说:“梁局长,这杯酒该你喝了。”
梁克雄端起酒杯,喝了半杯。
谭阳春一本正经地说:“没想到,任股长对梁局长的命根子这么有研究啊。”引得桌上一阵哄笑。
这顿饭吃了两个多小时才结束,梁克雄颇为尽兴,临走时主动提出拨五万块钱给向阳镇敬老院。
送走梁克雄,谭阳春说:“这几年,民政局对我们镇的扶持力度比较大。不过,梁克雄不是没有目的。他想让我们年底推荐江萍萍。你觉得怎么样?”
袁晋鹏听出谭阳春已拿定主意,他无非做一个顺水人情,但不能完全放弃自己的影响力,便说:“谭书记,我来的时间不长,你把握吧。不过,我觉得王才德能力、人品不错。”
“我们想到一块去了!小王排第一位。江萍萍反正有点路子,排后面一点无所谓,梁克雄会找管冲。”谭阳春说。
袁晋鹏清楚王才德和谭阳春的关系。几年前,袁晋鹏在向阳镇当文书时,王才德是中心小学校长。当时,王才德和大家处得不错,尤其和镇长谭阳春交往甚密。谭阳春担任书记后,王才德借调到镇政府任文书。明眼人看得出,王才德想谋求更大的展。可惜,他的调动手续办得很不顺利,被郑爱华卡了两年多,直到谢建平做县长才开绿灯放行,没赶到上一批人事调整。袁晋鹏想,不管你王才德和谭阳春的关系如何,只要你人品好、能力强、工作踏实,我就投你一票。
回到办公室,袁晋鹏直接走进里间的卧室,打开电视机,半躺着看电视。梁克雄酒桌气氛把握得好,大家喝得热闹却不至于醉醺醺。袁晋鹏正是这个状态,有点酒酣耳热,却没有不适和糊涂。电视里没有什么好节目,躺着躺着有了睡意。于是下床,准备洗漱、睡觉。这时,他听到敲门声。似乎一个陌生人在敲办公室的门,很轻微。几个月来,他习惯了不分昼夜的敲门声。这大概是乡镇工作和机关工作最大的不同,没有上下班概念,随时有人找上门来。
门口站着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头浓密整齐,方面大耳,隆鼻细目,上身穿梦特娇蓝色真丝T恤,腰间是金利来皮带,下身穿深灰色西裤,脚蹬油光蹭亮的皮鞋,腋下夹着一个皮包。
男人主动伸出手:“袁镇长,你好!还记得我吗?”
袁晋鹏稍有迟疑,伸出手轻轻握了握:“不好意思,还真想不起,你是……,进来坐吧。”
男人并不生分,跟着袁晋鹏走进办公室,随手关上门,在袁晋鹏对面坐下,然后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张名片,双手递过来:“袁镇长,你在县政府时,我们一起吃过几次饭。”
袁晋鹏接过名片扫一眼,拿起一瓶矿泉水递过去:“是冯总啊,我想起来了,我说怎么面熟呢。不好意思!”
来者冯仕达,是平安县通达工程公司总经理,在当地小有名气。这么多年来,他苦心编织了一张关系网,事业随之做大,平安县很多大工程出自通达公司。令人最佩服的是,无论平安县的领导怎么换,他都打得火热甚至称兄道弟。
冯仕达拧开矿泉水瓶子,咕咚咕咚喝几口:“袁镇长,你上任这么久我才来拜访。失礼啊,不要见怪哟。”
袁晋鹏说:“冯总客气了,有什么事情尽管直说。”
冯仕达笑了笑:“袁镇长真爽快,那我不拐弯抹角。是这样,向阳镇的引水渠工程是我们公司做的,验收一年多了,可还有三十多万工程款没有结清。平时我们也不急,前几天县城环城路工程开标,总共两个标段,通达中了一个。我们找县政府要预付款,谢县长说,全额垫付。没办法,只好到处求助,找银行贷一点,收点工程尾款,晚上赶了过来。”
袁晋鹏反应过来,是上门讨引水渠工程尾款。对于挪用专款,袁晋鹏很慎重,只是在工资最紧张时挪用,夏粮入库结算后,已经补回去。
袁晋鹏直截了当地说:“冯总,我来的时间短,有些情况不熟悉。只要那笔款子到了,这两天让财政所打过去,你放心!”
冯仕达没有想到事情这么顺利,半信半疑:“全部打过来?最近我们资金太紧了。”
袁晋鹏笑道:“本来就是你的钱,放在我账上也不敢用。”
冯仕达高兴地说:“爽快!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袁晋鹏觉得有点好笑,我愿不愿意交你这个朋友还不一定呢。
冯仕达拉开公文包,从包里取出一个鼓鼓囊囊的大信封,塞到袁晋鹏的手里。
袁晋鹏站起身,推开冯仕达的手:“冯总,这不行!”
“袁镇长,你上任后,我还是第一次来,算是祝贺,请一定笑纳!”冯仕达再次把信封塞过来。
袁晋鹏果断地扒开冯仕达的手:“冯总,别让我为难,这样我们怎样做朋友啊?”
冯仕达笑了笑:“袁镇长,一回生二回熟,只是一点小意思,千万给个面子哟!下次再来拜访。”说完,把大信封扔在办公桌上,拉开门一溜烟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