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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瑟跪伏在苏府正房院落的石阶上,已经三个时辰了。
刚刚受了掌嘴之刑的她,双颊火辣辣的疼,行刑的苏嬷嬷没有因为她是苏府的小姐而心慈手软。
反而为了给下人展现苏家家法的严厉,竟用涂过红漆柔韧性很好的竹板,狠狠地扇了她二十下,打得她几乎晕了过去……而这一切还是召集了全府下人,众目睽睽之下进行的!
“瞧见了吗!咱们苏府是书香门第,家规森严,连二小姐说错一句话都要乖乖地接受刑罚,何况你们这群下贱的奴才!后日就是咱们大小姐成亲的大日子,你们都给我仔细着!谁要是在这其间有丝毫差错,当心嬷嬷我打烂她的嘴!”
苏嬷嬷掐着腰狠狠地瞪了地上跪着的锦瑟一眼,然后便带着她的竹板进了正房,伺候将要出嫁的苏府嫡出大小姐。
锦瑟怔怔地抬头望着房檐下挂起的各色彩球,那是请金陵师傅用上好的苏绸特别编制而成的,上面的金粉,在落日的余晖下,发出好看的耀眼的光芒。
正房、跨院里进进出出的都是忙碌奔走的下人,为了嫡姐锦墨和白家三公子的婚事,自己的父亲可算是倾尽整个苏府之力,光是陪嫁的嫁妆就有二十抬!
四下里是铺天盖地的喜字,房门、窗棱、花木,连廊上的鸟笼都没放过……
这也难怪,那白府是何等人家!
那可是自己的父亲想去给人家舔靴子上的灰尘,人家都不愿意搭理的高门望族!
是整个金陵,上官家、史家、李家四大家族之首!
若非这嫡出的三公子白士中性情难以捉摸,让许多权贵家的嫡女望而生畏,这婚事是怎么也轮不到苏家头上!饶是如此,自己的父亲也废了好的力气才攀上这门婚事。
至此,整个苏府都洋溢在与白家攀亲的喜悦中,连大门外的门房也瞬间觉得自己的地位高贵起来,敢对着上门来的亲友颐指气使。
“跪着的这是谁呀?犯了什么错,好端端的小脸被打成这样?”
“她呀,是苏府的庶出二小姐,就是生母给人洗脚的那个!”
“怪不得不受人待见,原来出身这么下贱!”
发着愣,锦瑟从匆匆而过的两个艳丽妇人口中听到了这些话,她的心头像是被利剑对穿了那般的痛。
她虽然也是苏府老爷苏正清的亲生女儿,但是却不是正房大夫人所生,她的母亲本是一个卑微的婢女,却因苏正清酒后乱性才意外地生下了她。
对自己的生母,锦瑟只有模糊的印象,甚至已经回忆不起她的脸,但她依稀记得母亲那双略显粗糙的手经常慈爱的抚摸着她的脸颊,身为儿女,不仅不能尽孝于生母跟前,甚至听到有人侮辱自己的母亲也无力反抗,这种悲哀让锦瑟痛彻心扉。
而他的父亲……苏正清,认为她活在世上,是对自己正人君子、坐怀不乱名声的一种讽刺,是以从来不把她当女儿看待,而她的亲生母亲,那个可怜的婢女,在几年前就被大夫人打发给人伢子卖了!
某日的午后,她偶然地听苏嬷嬷恶毒地和府里的下人说,大夫人早已将那恬不知耻的贱人卖到窑子里去啦!让她再骚首弄姿地勾引老爷!
锦瑟听了她的话,哭着从角门的狗洞里钻了出去,带着她所有寒酸的衣服、破旧的首饰,想将母亲赎回来,可母亲没有找到,被抓回来的她得到了父亲的一顿毒打,并严厉地告诫她:她的母亲只有一个,那就是大夫人柳如梅!再敢去找那个贱人,就活生生地打死自己!
幼小的她缩在角落里,抱着双膝,哆嗦地看着怒发冲冠的父亲,犹如萧瑟秋风中零落的黄叶。
从那以后,为了生存,她忍耐的功夫达到了极致,也借此成为了苏家一切有权力的人的出气筒。
无论是苏正清、大夫人,亦或是苏嬷嬷那些有头脸的下人,只要有人气不顺,都会用打她来出气,用皮鞭、鸡毛掸子、皮带扣、实木板,她从十岁起,身上没有一日是没有瘀伤的!
她以前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要把气撒在她的身上!特别是她的父亲!柳如梅恨自己是应该的,可他是跟她有血缘的亲生父亲啊!锦瑟觉得异常委屈,可慢慢地她就看透了她那所谓正人君子的父亲的为人!
苏正清出身寒微,历经艰难才爬上现在的官位,对来之不易的荣华富贵十分看重。对此,他将自己打造成一个品德高尚的谦谦君子……从不纳妾、善待下人是他众多品德中最为人称道的。而就在他要荣升吏部尚书的时候,得意忘形的他强暴了自己的母亲,让积攒多年的清誉毁于一旦!虽然保住了官位,但多年下来也只是个吏部侍郎!他恼羞成怒之下,才暗自纵容柳如梅将自己的生母卖进青楼,才会一不如意就打自己出气!
自从想明白这点,锦瑟再不报任何幻想。
她恨煞了这里,恨煞了这里所有人!
但她无力反抗。
要活下去,就必须忍着。
幸亏苏正清和柳如梅为了维护书香世家的尊严,是从不在外人或者下人面前亲手责打她的,即便是要打,也是找一些借口令苏嬷嬷动手,这样既能堵住府中诸人的悠悠之口,又能显示出苏家的家教森严,可谓是一举两得!
正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锦瑟才能苟且偷生至今。
只是这样的生活太过屈辱艰辛。
今早,只因锦瑟看着窗棱上的喜字,意外地发现它缺了一个小角,随意地说了一句,“这喜字怎么缺了一块?”就被大夫人柳如梅冠以嫉恨在心,诅咒她女儿婚事不成的罪名在众目睽睽之下挨了巴掌,罚跪到现在。
“二小姐!”一双精致的绣着戏水鸳鸯的红绣鞋映入锦瑟的眼中,耳边响起清脆的声音,“大小姐见你跪了这么久,特意请求老爷恕了您的罪过,这里风大,当心着凉,还是与奴婢进内堂吧!”
锦瑟抬眼瞧了瞧她,穿着青绿色云棉长裙的然儿与衣着寒酸的自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由于跪的时间太长,所以锦瑟在起身的时候,竟不由自主地向前踉跄了一下……
然儿忙扶住了她,柔声道:“可是双腿酸麻的难受?不如让奴婢给您揉揉吧!”
“不必了!多谢!”锦瑟强撑着站直,停了几秒钟,低眉顺眼地跟着然儿绕过曲折的回廊,向内堂行去。
回廊下流水淙淙,两边百花齐放,姚黄魏紫,美不胜收。风中带着几缕花香,缠绕在锦瑟身上,可她依旧低着头,对此等美景不闻不问。
刚踏进内堂,就听见里面传来嫡姐锦墨温柔的声音:“锦绣楼的手艺,锦墨素来是信得过的,特别是张姑姑的绣功,当真是临安一绝!只是这嫁衣腰身有些肥大,还请姑姑帮忙改改!”
好听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丝恳求,却又是那般的媚态百生,就是女儿身的锦瑟听了都有酥麻的感觉,何况那些男人?
张姑姑眉开眼笑地道:“大小姐真是折煞贫妇了!”心中却是十分受用,本以为这苏家大小姐才貌双全,定是个娇贵的千金小姐,颐指气使地肯定不好得罪,哪知竟这般的平易近人,令人大生好感。
锦瑟在心底低低地叹了一口气。
苏锦墨,一出生就备受宠爱,吃的、用的、玩的永远是最好的。上天似乎十分眷顾她,给了她高贵的家世、倾国的容貌、窈窕的身材,连声音也是这般的娇媚入骨。
苏正清觉得这个女儿将来一定会前途不可限量,能给他带来无上荣耀,便花了大价钱培养。
琴棋书画、仪态女红,苏锦墨将每一样学问都学的十分出色,加之她性格温婉,善待下人,不仅在苏家,在整个临安府都有着不错的口碑,以至于在前些日子的宫宴中大出风头,被白家的二夫人看中,一跃成为妙龄少女们嫉妒到眼红的白府嫡妻。
苏正清的脸上洋溢着煦如春风的笑意,有了和白府的姻亲关系,他不愁不能坐上吏部尚书的位置,端起案上的清茶,一边品着,一边笑道:“是该好好改改!这么肥的嫁衣,怎能显出我儿锦墨的窈窕身姿!”
裁衣服的两名美艳妇人绕着锦墨忙得不可开交,连忙应承道:“改!这就改过!”
此时内阁中丫鬟嬷嬷早已聚了一大堆,有些人帮不上忙,反而热出了一头是汗。
苏锦墨轻声道:“天气热,不如请张姑姑先喝点清茶歇息一会儿,再继续裁剪吧!”
张姑姑确实已经热的口干舌燥,此时听锦墨这么一说,忙笑道:“多谢大小姐眷顾!”
正要接过然儿斟的清茶,大夫人柳如梅轻挑了眉,饶是不满的威胁道:“我们家锦墨可是要嫁到白府做嫡妻的,尊贵的紧!要是这嫁衣不能及时完工,耽误了婚事,白府的三公子生起气来,你们那锦绣楼恐怕立时就得关门大吉!”话刚落,一掌重重地拍在案上。
张姑姑吓得一哆嗦,险些将手里的茶盏扔了出去,剩下两名妇人听到白府的名字,立时惶然地道:“老爷、夫人请放心,咱们尽快赶制出来,绝不会因做得不慢而耽搁大小姐的婚事!”
“算你们还识相!”柳如梅轻哼一声,得意地摆弄着自己头上的赤蝶金步摇,发出叮咚的脆响。
这是前几日白府送来的嫁妆,柳如梅喜欢这步摇,竟然不顾忌讳抢先带在了云鬓上。
张姑姑尴尬地站在原地,这茶是喝还是不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