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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宋老夫人就把管家权交给了小顾氏,做她逍遥自在的老封君。不过后宅的事鲜少有她老人家不知道的。
沉香院里的事也不例外,朱嬷嬷轻轻地打着扇子,小心翼翼觑着宋老夫人冷然的面庞。真不是她偏心,而是二夫人二姑娘过了,让六姑娘向窦夫人道歉,亏她们想的出来。
“暖暖呢?”
珍珠缓声道:“六姑娘带着十少爷在降舒院里画画。”
宋老夫人露出个笑影,这姐弟倒是玩得来。笑着笑着宋老夫人的嘴角又沉了下去,问朱嬷嬷,“教养嬷嬷那事如何了?”
这话里所指的教养嬷嬷与寻常府里那些嬷嬷不同,多是大家女眷出身。这世道,便是世家也能在眨眼之间倾覆,便有一些侥幸活下来的女眷做了教养嬷嬷。
其中一些人的本事做世家冢妇都绰绰有余,更何况是教姑娘。所以这些嬷嬷十分抢手,尤其是在寒门中极受追捧,就是世家也是乐意在家里供奉一位的。
宋老夫人就看中了一位谢嬷嬷,替宋嘉卉看中的。她对林氏已经彻底失望,连说都懒得说她了,从来都是这样的,积极认错,死不悔改!
除非宋嘉卉捅出个大篓子,林氏才有可能醒悟,可到时候也晚了。总是宋家的血脉,她哪能坐视不理。她自个儿是没这精力,也不想管教宋嘉卉,这不就想到了教养嬷嬷。
朱嬷嬷道:“六月底送赵大姑娘出阁后,人就能过来了。”很多教养嬷嬷都不愿意陪着姑娘去夫家,糟心事太多了。
宋老夫人点了点头,又吩咐珍珠拿了一对血玉手镯送到降舒院,谁养的孩子谁心疼。宋嘉禾不是林氏亲手养大的,所以她林氏不心疼,为了哄她自个儿养的大女儿,就作践她养的。
越想越是窝火,宋老夫人冷着脸道,“我最近晚上睡觉老是心悸,让二夫人替我在佛前抄十卷《金刚经》。”
比起宋嘉卉,宋老夫人更恼林氏,要她是个脑子清楚的,一母同胞的姐妹哪至于闹成这样,连堂姐妹都不如。
且说林氏,正忐忑不安之间朱嬷嬷就来了,轻飘飘地传了宋老夫人的话。林氏哪不知道到底让婆婆给知道了,林氏自知理亏,不敢有怨言,还松了一口气,比起被婆婆叫过去训斥她宁愿抄经书。
宋嘉卉却是气得哇哇大叫,她之前就积了一肚子火,现下压都压不住,喷薄而出,“肯定是宋嘉禾这个白眼狼去告状了,她怎么能这么不孝,竟然拿祖母压娘您。”这会儿她选择性的忘了自己针眼大的事都要告诉林氏,更忘了自己多少次拿林氏压宋嘉禾。
林氏眉头轻轻一蹙,“卉儿,你别这样说,那是你妹妹!”
“她哪有把我当姐姐,”宋嘉卉怒气冲冲道,“今天的话娘你也听见了,她压根就没把我俩放在眼里。”
想起之前宋嘉禾的神情,林氏心头登时一涩。
宋嘉卉见之暗喜,宋嘉禾想和她抢娘,做梦去吧,“娘,宋嘉禾但凡敬重你都不会用那种语气跟你说话,更不会对我这么不客气,她啊,眼里只有祖母。”
“你别说了,”林氏被她说的心烦意乱,眉头都快打结了,“她是你祖母一手养大的,敬重你祖母天经地义,这些年到底是我亏欠她。”
宋嘉卉最不耐烦听这话,她宋嘉禾有祖父祖母疼爱,从小锦衣玉食仆妇环绕,哪里受委屈了。
“你以后别和你妹妹闹了好不好,就当娘求你了。”林氏无奈的看着她。
宋嘉卉瞧她愁的都快哭出来似的,只好敷衍地点了点头。
——
几日后,舒夫人带着舒惠然上门拜访,见了宋老夫人,她便十分不好意思的说道:“早就该登门道谢,可我这身子不争气。”舒夫人一直都想亲自来宋家道谢,可她被窦元朗之事气得卧病在床,是以拖到了现在。
宋老夫人道:“说什么见外话,咱们两家多少年的交情了。”又细细端详她,欣慰,“瞧着气色好多了,你呢放宽心,为了那起子小人气坏了自己犯不着!”
舒夫人道:“您老说的是,我这是着相了。”
宜安县主问,“窦夫人还在你们府门前闹?”
舒夫人苦笑,“她每天都来,说是要道歉!怎么说都没用。”
“你们家就是脾气太好!”宜安县主修剪的细细的眉毛一挑,语气中带着几分凌厉,“要是我早就让人泼馊菜扔臭鸡蛋了,哪怕不泼人泼地上也是好的。养出那么个玩意儿,还有脸来演苦肉计。”
舒夫人无奈一笑。
宋嘉禾忍不住翘了翘嘴角,她七婶这暴脾气,十个个窦夫人都不是她对手。
宜安县主又道:“明儿她要是再来,你就听我的试试,看她还敢不敢再上门。”
舒夫人唯有苦笑。
宋老夫人嗔一眼宜安县主,“你就别出馊主意了。”其实对付这种不要脸的,这主意还真不错。不过这人和人是不一样的,舒家人性子都温和,做不来这事。窦夫人敢这么闹,可不就是看准了这一点。
宜安县主一撇嘴,“那你们家是个什么章程?”
舒夫人便道:“窦家不肯还庚帖,我家老爷就想贴一告示宣布那庚帖作废。”然后放出择婿的风声,不过这后半句话当着姑娘家的面说就不好了。
既然宣布庚帖作废,少不得要把原因写出来。儿子做了那种事,还想扣着女方庚帖,逼得女方不得不出此下策,最后丢人的还是窦家。
宋嘉禾已经完全无法理解,闹了这么多天,窦夫人怎么还能继续心存幻想,觉得舒家会回心转意。
宋老夫人点头,“人家都不要脸了,也没必要给他们留脸面!”
舒夫人道,“您说的是。”她又招手将宋嘉禾与宋嘉淇招到身边,一挥手拉着一个,感激之情溢于言表,“惠然能逃过这一劫,多亏了你们俩个,我真是不知该怎么谢你俩才好。”
宋嘉淇挠挠脸,“都是六姐的功劳,我都没做什么。”
宋嘉禾笑道,“这是好人有好报,惠然姐姐这么好,老天爷也见不得她所嫁非人。”
舒夫人越看越爱两人,满面笑容地看着宋老夫人、林氏和宜安县主,“也就贵府这样人杰地灵的地方,才能养出这般古道热肠的好孩子。”
宋老夫人与宜安县主俱是笑弯了眉眼,做长辈的最喜欢别人夸自己的孩子,尤其是真心实意的夸。
林氏的笑容略有些尴尬,自从提起窦夫人之后,她便如坐针毡。尤其是想起前不久还为了窦夫人的事和宋嘉禾闹了不愉快。
夸完了,舒夫人又对身后的婆子使了一个眼色,“这是我给两个孩子准备的一点心意。”早前舒家就送了丰厚的谢礼过来,不过舒夫人觉得还是得自己亲自再送一份重礼才能略表心意。
宋嘉淇就去看宋嘉禾。
宋嘉禾双手接过来,又对舒夫人福了福身,“那我们就腆着脸收下了。”这礼物显然不会轻了,不过也没必要客气来客气去,反正两家常来常往的,日后找机会给舒惠然补上就是。
宋嘉淇便也接过并福身。
舒夫人笑逐颜开,又询问了一番宋嘉音的病情。宋嘉音‘病’了这么多日,外头都隐隐有她要香消玉殒的流言了。上门做客,少不得要关心一番。
恰在此时,外头跑进来一个小丫鬟禀报,靖安侯夫人和韩劭原进侧门了。
身为未来婆婆,靖安侯夫人哪能不关注宋嘉音,反正要来武都参加梁太妃六十大寿,遂她提早上了武都。昨儿刚到就递了今日拜访的帖子。
“母亲,我去院子里那迎一迎。”小顾氏站起来道。姑娘未来的婆母,人还是远道而来,怠慢不得。
宋老夫人颔首,“去吧!”随后又回答了舒夫人之前的问题,“大丫头还是病着,郎中都束手无策。”
舒夫人连忙安慰,“吉人自有天相,您也别太担心了。”
“借你吉言了。”宋老夫面带忧愁的叹了一声。
说话间靖安侯夫人母子就进了屋,武都风气开放,遂姑娘家也无须专门避开韩劭原,大大方方的见了礼。
靖安侯夫人生得一团和气,慈眉善目还有些微胖,要不是事先知道,完全不敢相信她是韩劭原的亲娘,长得一点都不像。
小顾氏为靖安侯夫人与舒夫人互相介绍了一回。
靖安侯夫人不着痕的看一眼舒惠然,窦舒两家的婚事闹得沸沸扬扬,连她都略有耳闻了。倒是个标志的姑娘,看起来温温柔柔,观之可亲,怪不得窦家不肯放手了。
寒暄过后,靖安侯夫人便进入正题,开始询问宋嘉音的情况。
宋老夫人与她略说几句,便让小顾氏带着靖安侯夫人和韩劭原去看宋嘉音。
韩家母子离开后,舒夫人也适时提出告辞。
——
看过宋嘉音,韩劭原随着专程请假留在家里招待他的宋子谦离开。而靖安侯夫人又被迎回了温安院,此时屋里头唯有宋老夫人和小顾氏在场。
小顾氏斟酌了又斟酌,还是有些不知如何开口。
靖安侯夫人不由看过去,一看这阵仗,其实她隐约猜到几分了。
最后还是宋老夫人打破了沉默,沉声道:“阿音病得凶险,各种灵丹妙药都灌下去了,神医妙手也请了不少,可依旧没有起色。”
这一点靖安侯夫人略有耳闻,他们就送了不少珍贵的药材并两位名医过来,“您老人家别太担心了,我看这孩子是个有福气,定然会转危为安。”
宋老夫人沉沉一叹,“就怕她这身子等不到那一天,这孩子都瘦脱形了,再这样下去……”她摇了摇头,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前几日我和她祖父商量了下,想着把她送进空门祈福。”
靖安侯夫人面露惊色,“这,这可……”震惊的说不出话来的模样。
宋老夫人苦笑,“好好的姑娘我们也舍不得,可眼下也只有这么一个法子了,就盼着佛祖怜悯,给她一条生路,活着才有以后!”
时下若家有体弱多病的小儿,遍寻名医还是没效果,常见的一种做法就是送入庙里养到成年再接出来。
渐渐到了后来,也有一些病重到无药可医的成人进入寺庙,希冀于佛祖保佑。偶有效果,便被传的神乎其神,纷纷效仿。颇有点死马当活马医的意味在里头,也是图个心安。
宋老夫人继续道:“这孩子进了空门,与劭原的婚事便只能作罢,就是对不住你们了,是我们家阿音没福气!”是没福气啊,那么好的夫家就被她硬生生给作没了。宋老夫人已经从宋老爷子那知道了前因后果,只能说这丫头小事精明,大事糊涂。
靖安侯夫人忙道:“您老这说的什么话,只要对阿音好,入了庙里调养也是该的,至于婚事,我们韩家是愿意等她出来的。”
“若是她逢凶化吉醒了过来,没有三年五载肯定出不来,否则佛祖是要怪罪的,”宋老夫人不赞同,“岂能让你们家等上这么久,劭原年纪也不小了,又是长子嫡孙,耽搁不起。再退一步,万一这孩子呆久了不愿还俗了怎么办?这种情况又不是没有。”
如此你推我让两回后,靖安侯夫人只能万般遗憾说要问下靖安侯才能做决定。
两厢又客套了几句,靖安侯夫人便提出告辞。
宋老夫人就让小顾氏送她出去。
朱嬷嬷上前为宋老夫人添了一回茶。
“这靖安侯夫人倒是个会说话的。”宋老夫人突然笑道。
朱嬷嬷了然的笑了笑,难得促狭了一句,“似窦夫人那样不要脸皮才是难得一见的。”
韩家真愿意等宋嘉音三年五载吗?自然不愿意,到时候韩劭原都多大了。可哪能宋家一提就答应了,显得无情无义,靖安侯夫人自然要再三推拒。然后宋老夫人再苦口婆心劝一劝,两家都全了脸面,传出去也要说两家都是厚道人。
宋老夫人笑着指了指她。
几日后,靖安侯夫人再一次上门,这次上门是着手取消婚约。两家在见证人面前和和气气的签了文书。唯一的分歧在当初下定的定礼上,宋家要折合成银子归还,韩家自是不肯收,最后送到了城里的育幼堂做善事,如此又引来一通称赞。
婚约取消的第三日,宋嘉音就被送进颇负盛名的珑月庵出家。到了第八日上,奇迹一般的苏醒。消息传出去,珑月庵的香火顿时更旺了一些。
到了月底,宋嘉音都已经能下床了。
这一日,宋嘉禾正在练字,练到一半,长房七姑娘宋嘉晨带着人过来了。
“七妹!”宋嘉禾迎了上去,又吩咐人上凉茶。
“六姐不用忙,我就是来问问你,我打算明天去看大姐,六姐要不要和我一块去?”宋嘉晨温声道。
除了宋嘉音苏醒次日随着宋老夫人过去一趟之后,宋嘉禾就没再去过珑月庵,算算也有半月了,遂她道:“好啊,要不再去问问八妹?”
宋嘉淇自然愿意,四位姑娘,三位都去了,宋嘉卉哪怕再是不愿意,也得捏着鼻子凑了一脚,千不甘万不愿地出了门。
宋嘉禾为了避免和宋嘉卉同乘一车,宁肯冒着被晒黑的风险骑马,觉得自己也是满拼的。宋嘉淇有样学样,宋嘉晨犹豫了下也让人牵了一匹马出来。
宋嘉卉独坐宽敞的大马车,可一点都不高兴,她觉得自己被孤立了。宋嘉卉恨恨地抠着案几,谁稀罕,话是这么说,可她的表情分明不是那么回事。
然而这又能怪谁,在以前那个圈子里,数宋嘉卉家世最好,遂她是众星捧月里的那轮月亮,任她颐指气使,耍小性子,也有的是人捧她。回了武都,她也不收敛,宋家姐妹哪里犯得着自降身份去讨好她。就是脾气最好的宋嘉晨两次后也不肯再与她同伍了。
因是在大街上,遂宋嘉禾几个也不敢快马,慢悠悠的跑着,也就比走快那么一点。
途径姚记糖铺时,宋嘉禾扬声,“停一下,我去买些糖。”这家百年老铺的糖做的十分有特色,宋嘉音喜欢吃里面的桂花糖,宋嘉禾则最喜欢他们家的粽子糖。
宋嘉淇欢天喜地的翻身下马,动作比宋嘉禾还快,“我也要买!”她喜欢这里面所有的糖。
宋嘉卉见马车忽然停了,再听她们对话,烦上加烦,撩起帘子就要催促,可外头哪儿有人影,登时气得不轻。
吃吃吃,胖死算了!
宋嘉淇一马当先的冲进店内,盘算着买买买,除了各色各样的糖糕,哪里还看得见其他。
宋嘉禾可没她这么没出息,一进门便若有所觉的转过头,只见柜台前站着一人,玄色锦袍,长身玉立,清隽英挺。
宋嘉禾眨了眨眼,浓密的睫毛如同一把小扇子,“三表哥?”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惊讶,实在是魏阙和糖铺完全格格不入啊。
魏阙神色如常,略一颔首。
被糖糕晃花眼的宋嘉淇闻声扭头,诧异的看着魏阙,显然是和宋嘉禾一样的想法。
宋嘉禾带着两个妹妹上前行了万福礼,视线在他和摆满了糖糕的柜台之间来往转了两圈,“三表哥也来买糖?”
魏阙垂眼看着她,小姑娘眼珠黑漆漆的,机灵又鲜活,还隐隐含着撞见热闹的笑意,他淡淡的嗯了一声。
弄得宋嘉禾忍不住怀疑了下,他不是在买糖而是在买文房四宝。宋嘉禾使劲望了一眼他身后的柜台,确定那是一盒又一盒香甜精致的糖糕,于是她努力让自己的笑不带上多余的意味。
真是想不到他这样的人也会来买糖,就是不知买给谁,或者是自己吃?
瞬间一个画面冲入宋嘉禾脑海中,她忍不住干咳了一声,借此忍下几乎憋不住的笑意,男人爱吃糖怎么了,男人就不能爱吃糖了!宋子谚就挺喜欢的,前两天还撒娇耍赖的要走了她最后一匣子粽子糖呢!就是宋子谚才六岁!
宋嘉禾一本正经的向他介绍,“三表哥,这家店的粽子糖、桂花糖还有杏仁糖最好吃。”看在他帮过她那么多次的份上,宋嘉禾决定乐于助人一把。
宋嘉淇点头如啄米,热情推荐,“还有牛轧糖也好吃。”之前她有点儿怕这个表哥,不过经过河池的事后,宋嘉淇觉得这表哥虽然看起来冷冰冰,但是人还是挺好哒。
魏阙便淡声道:“那每样来一斤。”
自打魏阙出现就没冷静下来的小二激动道:“好嘞!”这可是战功赫赫的魏将军,试问几个男人不崇拜这样的铁血男子。
小二手脚麻利的装糖,“将军来得巧,就剩下最后一斤粽子糖了。”
最后一斤!
宋嘉禾眼睛立时睁大了一圈,要不要这么寸!
眉目如画的姑娘露出这样的表情,哪个男人能无动于衷,反正小二就做不到,于是他装粽子糖的动作一点一点慢下来,等着魏阙让出这粽子糖。大男人怎么可以和小姑娘抢糖吃,尤其听着还是亲戚哩。
然而他再慢都快包好了,也没等来预想中的话,小二忍不住偷看魏阙。
魏阙平静的看他一眼。
小二登时一个激灵,十指翻飞,瞬间就包好了糖,恭恭敬敬的递过去,“魏将军,您的糖。”
宋嘉禾的心情很复杂,自己的建议被接纳是一件高兴的事,但是就因为这样轮到自己没了,没了!莫名有一种挖坑把自己埋了的郁闷,这种郁闷比吃不到粽子糖更甚。
宋嘉禾顿时有点心塞,不是一点点的那种有点。
魏阙慢条斯理地拎起油纸包,宋嘉禾的视线一路从他手上的油纸包顺着修长的胳膊移到他冷峻的脸上,看在他长得这么好看的份上,宋嘉禾扬起盈盈笑脸,“三表哥慢走!”人家也不是故意的,难不成还要为了一包粽子糖甩脸子,她又不是三岁。
魏阙也弯了弯嘴角,笑意颇深,随后抬脚离开。
“我们明天再来买粽子糖。”宋嘉晨瞧着宋嘉禾似乎耿耿于怀,于是安慰。
店小二殷勤备至,“小的替姑娘们留着。”
“这不是糖的问题,这是运气的问题!”宋嘉禾严肃脸,“我觉得今天不宜出门!”
这一刻宋嘉卉感同身受到了宋嘉禾的那种郁闷。天气酷热,待在马车里更不好受,哪怕放了冰块儿,也闷的慌。
宋嘉卉不耐烦地掀起帘子想催一声,买糖至于这么磨磨蹭蹭吗?
万不想正看见魏阙从殿内走出来,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模样。
宋嘉卉迅速缩进马车,心急火燎的掏出随身携带的小镜子检查仪容,马车里这么热她的妆肯定花了,怎么办?
定睛一看果然脂粉有些化,宋嘉卉登时大急连忙要补,刚拿起粉扑,她又反应过来,等她化好妆,魏阙早就走了。可让她如此仪容不整的出去,又死也做不到。
宋嘉卉情不自禁地悲从中来,重重的把手里的镜子砸了出去,撞到车壁上,发出一声脆响,镜子当即碎成好几块,险险擦过宋嘉卉的脸,惊得她三伏天出了一头一身冷汗。
“二姑娘?”守在外头的婆子闻声大惊,顾不得冒犯,就来掀帘子。
吓得宋嘉卉大叫一声,扑过去就想抓住半撩起的车帘,魏阙就是从这个方向离开的,万一他看见了自己这狼狈的样子怎么办?
不曾想因为用力过猛,宋嘉卉整个人连同被扯下的帘子一起滚下马车,在惨叫声中狼狈摔倒在地。
这么大的动静,魏阙想不注意都难,他正好目睹了宋嘉卉滚下马车的整个过程。
此时的宋嘉卉裹着车帘躺在地上,发髻凌乱,珠钗颠倒,几缕发丝还贴在她汗沁沁的脸上,惨不忍睹。
被混乱声引出来的宋嘉禾几个惊了,宋嘉淇眼睛都瞪直了,这是唱哪出?
宋嘉禾突然想到了什么,视线一转,果然在马车的正前方找到了面无表情的魏阙。她果断拿起团扇遮住嘴角,怎么办?好想大笑三声!
望着小姑娘盈盈如春水的眼睛,魏阙眉梢微不可见的一挑。
宋嘉禾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充满担忧,“二姐?”说着快步走向已经被扶起来的宋嘉卉。
宋嘉卉羞愤欲死,局促的手脚都不知该往哪儿放了才好,大庭广众之下,还是在魏阙面前。各色各样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犹如针扎一般,宋嘉卉一张脸火烧火燎的疼起来,恨不得能挖条缝钻进去。
红叶最是了解自家姑娘,赶紧捞起一顶帷帽给她带上。
有了帷帽,宋嘉卉方觉浑身的血液再一次正常流动起来,壮着胆子抬头,哪里还有魏阙的身影,她不由自主的四处张望,没有,都没有!
这一刻宋嘉卉也说不清自己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失望。
站在一旁的宋嘉禾就看着她从手足无措到如释重负再到怅然若失,不禁有点同情她了,这动了春心的女儿家啊,连喜怒哀乐都身不由己了。可那点儿同情在触及到帷帽后不善的瞪视之后,烟消云散。
宋嘉禾白眼一翻,有病,还病得不轻!
宋嘉卉被扶着进了姚记糖铺的雅间,作为武都数一数二的糖铺,不少贵族姑娘会亲自来买糖,所以他们备有专门的雅间招待。
检查一番之后,除了膝盖手肘有点淤青,并无大碍。
宋嘉卉叫嚷着浑身都疼,末了没好气道:“我不去珑月庵了。”要是不出门,她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或者她们不买什么糖,这意外也不会发生。在心上人面前出了大丑的宋嘉卉都快恨死三人了,尤其是宋嘉禾。
宋嘉禾道,“那二姐先回府休息。”不去正好,想来宋嘉音也不想见她。
宋嘉卉巴不得,见宋嘉禾几个要走,咬了咬下唇状似不经意的问道:“我刚刚好像看见三表哥从店里出来了?”
宋嘉禾嗯了一声就别无他话。
宋嘉卉觉得她越发面目可憎,真想一走了之,可到底舍不得,压了压往上蹭的怒火,宋嘉卉追问,“三表哥来干嘛?”
“买糖啊!来糖铺不买糖还能干嘛?”宋嘉淇一脸你是不是傻。
宋嘉卉却是顾不上生气,愕然,“买糖?”心里顿时打翻了调味瓶,他为谁买?不由自主的拽紧了锦帕,肯定是魏歆瑶,除了魏歆瑶还能是谁。
早知道他在店里自己就进来了,也就不会出丑,宋嘉卉满心懊恼不甘。
宋嘉淇奇怪的看着神色变了又变的宋嘉卉,纳闷的看向宋嘉禾,眼神询问,这是怎么了?
宋嘉禾笑了笑,“二姐在这休息会儿,我们先走了。”
宋嘉卉恹恹的点了点头,连话都懒得说。
宋嘉禾心情却是不错,笑吟吟地带着两个妹妹买了一堆糖果后离开姚记糖铺。
半个时辰后,一行人抵达珑月庵。
宋嘉音瘦了不少,下巴尖尖看起来我见犹怜,帽檐边露出青色发茬,看得人心里怪不好受。她那么爱漂亮的一个人!
见她们这模样,宋嘉音反而笑了起来,眉眼瞬间鲜活,“这是怎么了,我病愈了你们不高兴?”
“当然高兴!”宋嘉禾弯起嘴角,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大姐,我们买了你最爱吃的桂花糖,喝药时你可以吃一颗甜甜嘴。”
除了桂花糖,她们还带了不少精致的点心,有些买的一些是家里做的,都是素点,“这些大姐自己留着吃,这一堆大姐可以分给庵堂里的师父。”吃人嘴短。
宋嘉音笑道:“算你们有良心。”
宋嘉淇做贼似地朝门口张望了一眼,然后鬼鬼祟祟地把一个绿皮包袱推过去,得意洋洋,“这是肉干。”
宋嘉禾无语的看一眼宋嘉淇,这丫头。
宋嘉音低头看着那包袱,说实话真的很想留下来,可是,她幽幽一叹,捏了捏宋嘉淇的脸,“你的好意大姐心领了,不过我既然出家修行,就该守佛门清规戒律。”
宋嘉淇不敢置信的看着她,她一直都觉得大姐进寺庙是无奈之举,连那么好的婚事都没了,若是连肉都不能吃,那不是太可怜了!
饶是宋嘉禾也有些惊讶,上次来看宋嘉音时,她还有些不甘不平,可这会儿整个人都心平气和不少。忽的宋嘉禾心里一动,想起前几日听到的一桩喜讯,祈光在莱城青楼因为‘争风吃醋’而被打断了腿,脸上还留了疤。那人也就一张脸的优点,现下脸没了,又不良于行,总不能再骗小姑娘了。闻讯时,宋嘉禾还猜测,是不是家里动的手。
姐妹之间略说几句后,宋嘉音打发走宋嘉晨和宋嘉淇,独留下宋嘉禾。
宋嘉淇佯装吃醋,不高兴的皱了皱鼻子,“大姐和六姐有悄悄话,不带我们。”
“等你们大一点我就和你说。”宋嘉音敷衍。
“六姐也就比我大一岁!”宋嘉淇不满地强调。
宋嘉音愣了下,是啊宋嘉禾也就比她们大了一岁,可这个妹妹一直给她可靠的感觉,明明她自己也是个爱玩爱闹的。
宋嘉禾指了指那绿皮包袱,嘲笑,“大一岁的区别就是我不会那么不靠谱的带肉过来。”
宋嘉淇讪讪一笑,抱起包袱就跑,大概是想去毁尸灭迹。
宋嘉晨也朝二人福身告退。
屋子里便安静下来,宋嘉禾使了个眼色。
青书带人出了屋子,还守在了门口。
宋嘉音抬手想捋发,一下捋了个空,登时扭了下脸。
宋嘉禾有点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才好,对姑娘家来说,头发就是第二张脸。
“你坐吧。”
宋嘉禾应了一声,找了把竹椅坐了。
宋嘉音看着她,似乎在斟酌用词,片刻后开了口,“特意留你是想和你道个歉。”
宋嘉禾一惊,不知她何出此言。
开了头,后面的话就容易了,宋嘉音眼底浮现歉意,“在河池我对你态度不好,我还嫌你多管闲事来着,可你要是放任我这么下去,我怕是难逃一死。”
大哥和她说了黄家那姑娘的下场,如果她的事被捅出去,黄玉莹就是她的前车之鉴。
宋嘉音忽然站起来,抬手朝她作揖。
宋嘉禾连忙扶住她,“大姐这是做什么,我们一块长大,要是我出了事,难道你会置之不理。”她还记得小时候宋嘉卉欺负她,宋嘉音替她出过头。
宋嘉音眨了眨眼,掩下其中涩意,“我自己都想不明白当时怎么就鬼迷心窍了。”
听话头宋嘉音是想通了,宋嘉禾由衷替她高兴,虽然代价大了点,不过幸好她还年轻,“大姐现在明白过来也不晚,你的日子还长着呢!”
宋嘉音笑了下,是很长,但是不一样了,可谁叫她竟然喜欢上那么一个畜生呢!
闯了祸连她的安危都不顾就逃之夭夭,大哥的人是在烟花柳巷里找到祈光的。她被灌了药昏迷不醒,他却在温柔乡里左拥右抱,好不快活!
这个消息对她而言,不亚于天崩地裂。宋嘉音做梦都想不到他是这样的人,在她眼里,祈光一直都是温润如玉的翩翩佳公子,待她温柔小意,体贴入微。
经此一事,遮住她双眼的迷雾瞬间消散,笼罩在祈光身上的光环也化成灰烬。宋嘉音突然间意识到自己是如何的愚不可及。
其实祈光并非毫无破绽,偶尔她也能听见别人说起他进出风月场合,可他说是为了应酬,自己也傻乎乎信了。
近二十的人了,也没个正经差事,他说自己无心仕途,只想醉心辞赋。可也没见他写出过一篇值得称道锦绣文章。
桩桩件件,当初的自己到底是有多蠢!
“人心险恶,六妹以后睁大眼,千万别被甜言蜜语骗了。要是有看对眼的,先去问长辈,她们走过的桥比咱们走过的路还长,不会看走眼的。”望着堂妹精致如画的脸蛋,宋嘉音有感而发,不知道多少男人想着把她骗到手,自嘲,“我就是血淋淋的例子。”
宋嘉禾心头泛暖,郑重点头,“大姐的话,我记下了。”
姐妹俩又说了些体己话,宋嘉音道,“我要做午课了,后山风景不错,你们可以去玩一会儿,玩累了正好回来用了斋菜再回去。”妹妹们来看她,她很高兴,也想她们多留一会儿。
午课二字让宋嘉禾微微一怔,再看宋嘉音习以为常的模样,她便笑了起来,“那大姐去忙,我先走了。”
宋嘉音送了她出门,望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眼底弥漫出欣羡,她一点都不喜欢庵堂生活,可人总要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
——
宋嘉禾打听了妹妹们的下落,得知她们在后山瀑布那儿玩水,便寻过去。彼时艳阳高照,哪怕打着伞宋嘉禾也热得不行,少不得寻了林子里的小路走。珑月庵的主持是宋老夫人好友,故而她来过好几次,对地形熟得很。
四面八方都是一声比一声长的蝉鸣声,宋嘉禾一边打着扇子一边走,寻摸着可以捉两只回去哄谚哥儿。
冷不丁闻到一股诱人浓香,诱的人口舌生津。
宋嘉禾矜持的抿着唇,扫一圈自家丫鬟和护卫,说出了大家的心声,“去看看。”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什么山珍海味她没吃过,可从来没闻到这么勾人的香味过。
姑娘英明!众人在心里默念。
一行人顿时把瀑布抛置脑后,脚尖一拐,循着香味走去。
片刻后终于寻到香味源头,波光粼粼的水潭边,两个人围着一篝火堆而坐。面朝他们而坐的是一和尚,那锃亮的大脑袋和赤色袈裟让人想忽视都难,另一人则背对他们,坐姿挺拔如松。
遂宋嘉禾只得闻香兴叹,打算原路返回。刚旋过身,脑中灵光一闪,这衣服有点眼熟啊,倏尔又转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