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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之后,十年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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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这样披星戴月的楚宁踏进了章府。

    在章府管家的带领之下,楚宁进了章府的大门。

    本是凉秋,按照道理这个时候万物都早已经枯黄,但章府之内却依旧宛如春季一般,绿叶扶柳,百花齐放,花香幽幽,想来也是花了不少的心血精心的伺候着,才会有如此反季节的东西的存在。

    楚宁的目光凉凉如水的略过章府内的景色,不动如波。

    这里景色依旧,如同他十年前跟着母亲来过的样子。

    仰着鼻孔看人、来来往往的仆从们面色冷淡的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

    偶尔经过的假山,瘦骨嶙峋,高峻逼真。

    路过亭台水榭,朱阁玉栏,小桥流水,景色清幽。

    一切似乎宛若十年前,那时他年少天真,万事无忧,跟在母亲的身后,牵着妹妹的小手,怯怯的踏进这个从未见过的,碧丽堂皇,金碧辉煌,犹如仙境一般,甚至带着烟气的地方。

    在这里,他第一次踏入章府的大门,门里的仆从们纷纷昂着高傲的鼻孔,经过,那般从容地姿态,看得让楚宁心生难堪。

    在这里,他见到传说中的外祖。

    那个不苟言笑,扬言这辈子都不再人母亲为女儿的外祖,在十年之后,进入垂垂的暮年,终于还是选择了妥协,希望在自己有生之年,能够再一次看到曾经优雅端庄贤淑,他引以为傲的章家嫡亲的大小姐。

    母亲在征求过父亲的意见之后,终于还是抵不住来自内心深处的亲情血脉的召唤,带着自己和妹妹,踏入了章家。

    这是母亲和章家决裂十几年之后的第一次再见。也是自己出生十年之后,第一次知道外祖。

    在还未踏进章府之前,楚宁甚至还不知道原来自己有外祖,而且外祖还是个高不可攀的勋贵。

    在进入章府之前,母亲在颠簸的马车上为自己和妹妹讲述着过去的事情。

    身为寒门的父亲,因为在一次花会之中,被身为世家女的母亲的温婉高贵优雅的气质吸引,一见钟情,并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特意的去求了当时名声极大的媒婆——金牙子。金牙子一向只接,只保勋贵之间的媒,所以对于父亲的第一次请求,金牙子看也不曾看过便让父亲吃了好几个闭门羹。

    世家与寒门想来是一个不可逾越的鸿沟,便是颇有身份地位的金牙子,也是绝对不敢保这个媒的。

    但是属于青年的意气风发使得寒门的父亲不愿意轻言放弃,三番几次的骚扰,使得金牙子被其感动,遂上门保媒,却不料被认为是在侮辱章家名誉的老祖派人将其打了出去。

    断了几根肋骨了的父亲依旧不死心,日日去章府和当时的母亲表白,阐明心迹,为表慎重,日日都添加了聘礼请求章家主能够将女儿下嫁与他。

    章家从原先的一见便打,到了后来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道年轻人不晓事,总有一天自己便放弃了。

    再说了,世家向来注重血脉的纯净,只与身份同样高贵的世家通婚,便是皇室弟子求娶世家女,世家也不一定愿意将其嫁出去。

    更何况这是一个白身的寒门?

    堂堂章家嫡女,多少儿郎求娶不得,岂能够随意的嫁给这种下等的寒门学子!

    原本章家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等父亲自己放弃了便好,谁知父亲却一日更比一日的顽固,硬是坚持了许久。

    就这样,看笑话的人多了,尤其是当时章家正打算将母亲与常家议亲,因着父亲的缘故,被常家婉言的拒绝了,京都中看笑话的人也多了,章家便有恼羞成怒了起来,不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等到父亲第二日再来的时候,外祖命人狠狠得招呼着父亲,父亲被打的身受重伤,吐血不止,但外祖却依旧不解气,就要派人将父亲扔出京都的荒郊去,索性让他一个人自生自灭。

    看他还敢肖想章家的嫡女,也不看自己的身份配得上,配不上!

    就在这时,久居深闺之内、从未出于人前的母亲却在众人意外的眼神里出现了。

    日日听着府里人的议论,本就是少女怀春的心思的母亲,当下不由得对自己的爱慕者怀了几分好奇的心思,此刻见那爱慕者被父亲毫不客气的派人打了个半死,一股子怜惜便涌上了心头。

    一向从容,优雅,温婉贤淑的章家嫡女第一次向众人展露了她的倔强和反抗:“父亲!您不可这样子对他,有违我世家的风骨。更何况,女儿愿意嫁给他!”

    来自世家女的女儿在众目睽睽之下的表态简直惊了一地的下巴,原本就气的不轻的章家家主也因此而气的几欲昏了过去:“你说什么?你有胆子再说一遍?你是什么身份,他是什么身份?就凭他,也配得上我章归泾的女儿?!”

    “就凭我愿意嫁给他,他便配得上我章荷!”母亲直视着外祖的眼睛,不避不退,让他看清楚自己的决心。

    “混账!”外祖气的拂袖,临走之前啊还不忘吩咐其他人带离这个让他觉得丢人现眼的女儿。

    “逆女,给老子滚回你的房间里刺绣赏花,不许再出房门半步!来人,送大小姐回去!若是大小姐再出来了,我便唯你们是问!”

    “是!”恭敬的奴仆拉下了倔强的大小姐,半点不带拖泥带水。

    父亲像只狗一样的喘着气,章府上下的人不过是冷冷的看着,没有一个人上前去安搀扶。

    良久,总算有力气爬上来的父亲,慢慢的撑起自己的身子,一步一挪的离开了。

    半年之后,原本以为被打死了的父亲再次出现在章府的门前,一身红衣,气宇轩昂,面色红润带着喜气,少了文人的斯文,多了武者的粗矿:“我楚家亦欢,求娶章家嫡女章荷,恳请章家主同意!”

    喇叭热热闹闹的吹打着,聘礼十担,虽然不多,但却已经是楚亦欢所有的家当。

    金牙子喜气洋溢的站在旁边,笑意暖融温和喜庆:“章家家主,大喜啊!”

    十里长街的人全都围了过来,看着这略带寒酸的迎亲仪式。

    金牙子中肯,让人听着舒服的声音在这喧闹的街上响起,投掷有力:“莫看楚公子年纪不小,但却是个文武双全的,想来日后的成就必然非凡,家主为何不同意,成人之美,日后也好铸成一段佳话呢?”

    在各式各样眼光下,外祖沉着脸从排开了阵仗的章府内走了出来:“带着你的聘礼给我滚,我章家女儿绝不下嫁寒门!”

    笑话,真是笑话!

    想他章家贵为四大世家之一,岂能将女儿下嫁给这种身份低贱之人。

    章荷要是真的下嫁给她了,他章归泾的脸还要不要了?章家成了世家的笑话,日后还怎么在世家之中立足!

    闻言,原本意气风华的父亲不由得黯了黯脸色,但却依旧坚持着:“章家主,我楚亦欢可以保证,若是章荷下嫁与我,我必不会让她吃半分的苦,也会尽全力保她这辈子衣食无忧,绝不后悔下嫁与我!”

    “保证?”外祖轻蔑的看了一眼哪怕是喜服,料子却依旧简单粗糙的父亲,鼻子冷冷的轻哼:“你那什么保证?我章家的女儿,从来都是娇养的,吃要吃山珍海味,喝要喝琼浆玉露,住要住朱阁玉宇,嫁要嫁世家贵人,便是身上穿的也要珍贵无比的天蚕锦!你哪一点能够做到?”

    外祖的责问使得父亲半点儿也答不出来……

    外祖满意的看着父亲哑口无言的样子,轻蔑的睨了一眼在场的所有人:“这一番话,我不只同楚亦欢说,也与你们在场的每一个人说!我章家女子绝不低嫁寒门!”

    “楚亦欢,带着你的东西给我滚!下次若再来我章府坏我章家女郎的名誉可别怪我不客气。”

    父亲一言不发的看了一眼,在外祖出来之后紧紧闭着的大门,挥了挥手正打算让所有的人将东西抬回去。

    这也是他最后一次的抗争,这次过后,他便会把章家女郎深埋心底,日后娶个温柔善良小意的女子。

    “慢着!”玄色的府门忽的打开,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母亲一身大红色,艳如晚霞一般的穿着鲜红色的嫁衣,缓缓从中走了出来。

    时间好像在那一刻停止,好像在地面铺开了一卷水墨构成的大道,母亲裙裾逶迤,步履缓缓。

    两相凝望间,才子佳人,再入不得其他!

    父亲曾说过,母亲那时一身红衣,是他见过的最美的颜色,从此以后再见过多少红色,始终也比不上那日母亲大红的嫁衣,似火一般的唇。

    母亲曾说过,父亲的一身红衣衬得他面如冠玉,芝兰玉树,是她见过的最英俊的男儿。

    两个人你望着我,我看着,那一刻似有天老地荒的错觉。

    周围的一切喧嚣,再也不见,唯留空寂在心头。

    “放肆!混账!逆女!”外祖怒不可解的声音在嫉妒的愤怒下更是若洪钟一般,震得让人耳膜深邃:“你胆敢,你竟胆敢做出这样子的事情来!”

    外祖的声音拉回了母亲的心绪,也坚定了她的决心:“父亲,章荷愿意嫁于楚亦欢为妻,求父亲成全!”

    伴随着她的话语落,母亲闭着眼睛跪在地上。

    父亲也紧着着跪在地上:“求章家主成全!”

    外祖抬眼看着四周,各式各样异样的眼神,窃窃私语的话语,只觉得所有的脸在这一天都丢尽了。

    不由得后退着,颤抖了几步:“好好好!章荷,你好大的胆子!是不是真的铁了心非嫁他不可?”

    母亲和父亲抬眼相视了一眼,良久才缓声道:“是!还请父亲成全!”

    “你可知我章家女不嫁低门小户,不嫁寒门?”

    ——“女儿知道!”

    “你可知你若要嫁他,日后再不得我章家承认,我章家没有这种女儿?”

    ——“女儿知道!”

    “你可知,你若要嫁他,日后必要跟着他共苦,而我章家也绝对不会伸手相助?”

    ——“女儿愿意!”

    “好好好!当真是我的好女儿!宁愿和我章家断绝了关系也要嫁他是不是?”

    ——“是!”

    终于,外祖无奈的挥手,再不看一眼跪在地上的女儿,他曾经最引以为傲的名媛典例:“从这一刻起,你和我章家再无半分关系!以后无论你生活好坏,都不再是我章家人,章家不会伸出一分的援手!你要嫁,嫁了便是!”

    随着外祖的话语落下,便步入了府内,原本在外的奴才们也紧紧地跟着主人的步子进了府。

    厚重的府门重重的合上,从此隔绝了母亲和章家的关系。

    ……

    那日,母亲跪在章府门前,哭着拜别父母,转身进入了父亲命人抬来的红轿,从此脱离章家,成为了楚氏。

    这一走就是十年,母亲从世家娇女变成了掌管中馈的主母,从二八年华的少女,变成了相夫教子的夫人。

    直到父亲投笔从戎,转身投入军营,以命博军功,月前刚刚成了一品骁勇大将军,久未联系的章府才派人送了请帖来。

    犹记得,收到请帖那日,母亲激动地笑脸和颤抖的手。

    那时,母亲一遍而又一遍的摸着自己和印心的头,笑的眉目舒展,好像整个人都年轻了下来:“小宁,你外祖,终于还是原谅我了。”

    “这么多年,我一直很想你外祖。”

    ……

    因着母亲的感慨,也因着母亲在车上对于往事的追忆,楚宁第一次,对素未谋面的外祖产生了极大的好奇心。

    跟着脸色轻蔑的仆从进了章府的大门,绕过了精致的水榭楼阁,母亲牵着自己和印心进了碧丽堂皇的会客厅。

    那里,外祖一袭旋红色锦袍,腰束着大红色的腰带,发须花白,面色严肃的品茶。

    茶气袅袅,将外祖花白的胡须染湿,整个脸看起来不是很清晰,甚至有些模糊,但却没有柔和了外祖刚硬的曲线,哪怕自己和妹妹两人乖巧懂事的和外祖行礼,外祖依旧连半个眼神也没有赋予给自己和妹妹过。

    行过了礼,楚宁牵着妹妹退到旁边,眼观鼻,鼻观嘴,不敢有半分的逾越。

    但时间久了,小孩子的性子起了,楚宁也曾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调皮的偷看了一下外祖的脸。

    外祖没有注意,便是看着母亲的眼里,也是眼光锐利。

    “回来了?”

    一声淡淡的,威严的,没有含任何情绪的话语从外祖深红色的厚唇里吐出,甚至只不过是一句无关紧要的话语而已,却让母亲一下子酸了鼻子,流了眼泪:“父亲,是章荷不孝,这一走,就是十年!”

    那一天,楚宁忘了他是怎么和妹妹,还有母亲一起度过的,但他唯一印象深刻的便是母亲一边哭一边笑着告诉自己:“小宁,真好,你外祖原谅我了。”语气里满是欣慰。

    原谅?

    此刻,楚宁站在依旧如十年前一样,没有一丝一毫的差别的会客厅,聚精会神的看着挂在墙上的仕女图,嘴角勾出了一个轻蔑的,凉薄至极的弧度。

    若是原谅,又岂会在半年之后,明知楚府即将遭受灭顶之灾,却半分提示也无。

    火光乍起的前一夜,母亲跪在章府,求章府出手,哭着解释楚府是无辜的时候,那个让母亲流了许多眼泪都外祖却对她闭门不见。

    那一夜,月光薄凉,乍暖还寒,分明还未到料峭寒风至极,他陪着母亲跪在章府门外,求外祖伸出援手,救救即将深陷在泥潭里的楚家。

    他和母亲跪了一夜。母亲的眼泪哭干了,眼睛肿了,但是章家上下却无一人开过门问候一声。

    倒是第二日,天微亮的时候,姨母、不,章华夫人派人带开了大门,站在他们的面前,居高临下:“你们若是想救命,也不是不可,让楚亦欢过来同我说!”

    当黎明初起,蕴含了无限光芒的太阳从厚重的云层中逐渐的升起,在刹那间,光芒万丈,华光乍起,惊艳了整个天际。

    分明是一天之中,黎明到来的,本该满怀希望的时候,但那时,他和母亲相依着取暖,想要褪去浑身的寒意。

    也是那一日的晚上,他亲眼看着火光连绵,父亲、母亲、印心,从此从自己的生活里脱离,从此他永坠阿鼻地狱,日夜与孽火相依为伴。

    ……

    “啪”的一声,楚宁抬手便将墙壁上挂了几十年的仕女图从墙面上甩了下来。

    那一夜的期盼,有多重,他便有多恨章家。

    犹记得,那日清晨,他牵着母亲,阑珊而起,满眼猩红,眼睛里满是怨恨,但是母亲却要他:“不要恨章家,不要恨外祖。你父亲的事情,便是章家可能也奈何不得。”

    楚宁闭着眼睛,不肯相信:“可是章华姨母分明说若是要救的话,父亲去了就可以!”

    “那是你姨母胡说!不能救就是不能救,你父亲来了又有什么用。”

    “别恨章家,章家不管怎么说,也是你外祖家,是你母亲我从小长大的地方,你外祖若是可以,必定不会见死不救!”

    “那为什么,连进去坐坐也不让我们坐!”

    “小宁,你不懂,你不懂。”

    那一日,母亲幽怨的叹息声,似乎还在耳边,不曾远去。

    但是,不管母亲怎么说,楚宁却是无法不恨的。

    他虽然答应了母亲,不要去报复,却没说不恨。

    因着这恨意,哪怕他一直知道章府,哪怕知道章华夫人可能知道隐情,但他依旧不愿意再次和章府有任何的联系。

    一切,早就在那个露气深重的清晨,全部断了个干干净净。

    而今天,是十年之后,他第一次,迈入章府。

    ------题外话------

    啊,掉收掉的这么销魂~

    为什么感觉,这一章更新了,又要掉一大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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