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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磨蹭,背起自己的包,就从车上下来,车子确实停在一个加油站,但不是高速公路段上那种休息站里的加油站,而是一村道公路边上的那种小加油站。
我看了看时间,晚上七点了,难怪天都这么黑了,我是太累,竟然又睡了这么久。
“望秋,快点。”雨君在下面喊我,我跟着她跑过去,进了加油站旁边的一个小店铺,这里估计一个月难得做回生意,货架的零食包装上,全是灰尘。
进去后,我发现望夏不在里面,雨君拿了货架上的几盒饼干,有个老太婆坐旁边,等着收钱,雨君付钱的时候,特别大气,连找零都不要,而且特别快的走出了小店。
我感觉她似乎不太想看到老婆婆的脸,心头有点奇怪,就关心问:“雨君姐,你怎么了呀?”
“没事儿!”她深吸一口气,将刚才那种神情,全部藏了起来。
我发现,她有两种明显不同的性格,要么闹腾无拘无束,要么就心事重重,沉默寡言。
我对她过去不太清楚,也不好问,只好作罢,回头看了一下,这小加油站里,没有其他车,只有我们。
“我哥呢?”
从我醒过来,就没看见他,而雨君,却行为奇怪的拿了好多小店里的零食。
我们根本就吃不了那么多零食,又不是搞野餐。
雨君回答我说:“应该马上就回来了,拿去,你的晚餐。”
她给我递了一包饼干过来,没想到,一离开渠城的第一顿晚餐就这么寒碜。
我打开口袋,很给面子的拿了一块饼干放嘴里咬,但很快又吐出来,“哎,雨君姐,这饼干都潮了,太难吃了!”
再一看包装纸上的日子,2012年,都特么过期好几年了!
“这地头偏,没有其他店了,有个过期饼干吃就不错了!”雨君一点儿都不嫌弃,她拆开来吃了好几块,果然见过大风大浪的人。
我把饼干丢回口袋里,再一次不解的问:“堂哥不是说我们要去安城吗?怎么下高速了,这里是什么地方?”
本以为,一觉起来,就到了安城,该去酒店洗个热水澡,多惬意呀!
眼前这差别,也实在太大了!
雨君表情又恢复刚才叫醒我的警惕,她说:“下午你一直在睡觉,你是不知道,我们出了渠城后,望夏就一直觉得有辆车在后面跟着我们,刚开始他以为是自己想多了,也就没注意,开了几十公里了,那辆车竟然还在我们车后头,当时我们就知道,肯定是被人盯上了,你哥为了甩掉那车,故意放慢车速,在一个路口急转道,怕那辆车又追上来,他加大了油门胡开了一段路,这不,就绕到这里来了,我看导航上说,这里离安城远着呢!”
我这一觉确实睡得有够沉的,发生了这些事,完全不知道,我问:“那你知道跟着我们的那辆车是哪里的吗?”
“京牌的,车上的人不认识,我和你哥也不记得跟那边有什么人有过节!”说完,雨君打开瓶盖喝了一口水,然后难马上喷了出来。
“怎么啦?”
刚才不是连过期的饼干都吃得好好的吗她。她擦了擦嘴回答:“这水估计放在那盖子开了,味都变了!”
“那就别喝了!”我给她递了一张卫生纸,车上应该还有点干粮,也有矿泉水,想不明白,她为啥一定要花钱,在那小店里买这些过期的东西找虐。
我瞧着周围黑黢黢的,不会是要在这过夜吧?
目光扫向公路那边,借着天边微光,看到一个人朝我们这边跑过来,因为光线太暗,根本看不清楚样子,但那个轮廓却怪异得很。
好像是一个人手臂上长了两个大圆包,我赶紧把雨君往后拖了拖,这地方这么偏,谁晓得有什么怪东西呀。
结果没多久,就看到堂哥抱着两个大西瓜,大步跑出了阴暗地带,我松了一口气。
“这你哪来的啊?”雨君将那些过期的饼干丢到了路边,跑过去抱了个西瓜过来,打算用刀分给我们吃,看样子比我还饿。
堂哥回答说:“这公路两边都是西瓜地,顺手摘了两个!”
果然,南望夏就是南望夏,不管过了多少年,也改不了喜欢偷人家地头东西的习惯。
他以前小的时候,在凤霞村也这样,大伯地里明明种的就是香瓜,他偏偏要去偷隔壁宋三叔家的,被抓后一顿好打,他依然改不了这毛病,还对我洗脑说,偷来的香瓜才最甜!
我十分嫌弃的说:“顺手牵羊不是偷吗?让爷爷知道,又得揍你了!”
雨君已将西瓜切开,吃得毫不顾及自己形象,站在我哥那边说:“你不懂,望秋,偷来的西瓜才最甜!”
瞧瞧,两人倒真是臭味相投,天生一对。
这时,堂哥发现了地上的饼干,费解的说:“你们还真敢买那里面的来吃啊,我刚才就进去看过了,没有一样是不过期的,这些老妈子,对过期食品一点儿概念都没有,以为这样放着就像成年腊肉一样,越放越值钱。”
“哎你小声点儿,等会儿被听到了!”雨君拍了他肩膀一下,对他这不语气,有点生气。
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雨君生我哥气呢。
堂哥也没在意,还继续说:“她要能听见就好了,你给钱的时候没发现吗,那是个聋子!”
我看时候不早了,还是不要浪费时间,就问他们“现在我们要去哪?不会是要在这里搭个棚子过夜吧?”
“最近的城镇有多远啊?望夏!”
堂哥拿了出手机导航出来看,过了会儿说:“沿着这条路,往前面开三十公里吧,有个嘉羊镇,今晚上我不准备开夜路,只能去那里了!”
算他有觉悟,知道我们这情况不好开夜路。
其实,他们也不打算在这儿停的,但又不知道下一个加油站还要多远,就停下来把油先加满!
几人吃完西瓜,擦干净手准备上车离开,那个小铺的老婆婆勾着背,慢慢走出来,把雨君刚才丢的零食捡起来。
雨君看见了,停下脚步来,表情怜悯的看着老婆婆的身影,我其实看到这一幕,心头也有触动,但没有她这么深。
之后,雨君就走过去,摸了一些钱给老婆婆,粗略一看,大概有两千多块。
这出手可真阔绰啊,想必她和堂哥一样,也是个土财,她后备箱的两个箱子里,没准有一个装的全的毛爷爷。
“奶奶,您这店头的东西都过期了,都丢了吧,要是其他人在你这买了过期的东西,指不定找你发火呢!”雨君是真担心,看到这里,我才想起来,她是跟被她奶奶养大的,也许是看到这个老婆婆,想到了自己的奶奶。
老婆婆比她矮很多,看着手里的钱,抬头来看雨君,那双浑浊的老眼里,透着生活的艰辛。
她应该很感激雨君,嘴里说着我们听不懂的方言,自然,她也听不见雨君对她说的是什么。
雨君就提高嗓子再重复了一遍,老婆婆好像听懂了,点了点头,对雨君说:“以们比望钱九……”
“啊奶奶?您说什么,我听不懂?”老婆婆说的方言,她自然听不懂,我也听不懂。
老婆婆就又重复了一遍:“以们比望钱九!”
“望秋,奶奶是不是在感谢我给她钱啊?”雨君猜测的问我,然后就笑呵呵的对老婆婆说:“不用谢不用谢,奶奶我们走了,你保重!”
对方却拉着她的手,一脸难过的说:“以们比望钱九啊!”
“奶奶,没事儿,这钱少,不算什么的!”雨君拍拍她的手背,还有点不舍,但我们必须上路了,她很快就告别了老婆婆,和我一起上了车。
上车后,我还从车窗里头转过去看老婆婆,她跟着我们走出了加油站,还是刚才那难过的目光,当我们的车发动远去,她就好像我们是她的亲人一样,牵挂的望着我们驶离。
没多久,加油站就被甩进了夜幕里。
我脑海里却一直回荡着老婆婆说的那句方言,雨君说是感谢她的钱,但我怎么觉得,婆婆那话,似乎是在警告我们什么。
“哥,‘以们比望钱九’是什么意思啊?”
这条公路太窄,他开得特别小心,不怎么想理我这些无聊问题,随口一句:“我知道个屁啊!”
我还是不放弃,就摸出手机给张秒发过去,她是一个语言天赋极高的人,学方言也很在行,没准她知道呢。
结果我发过去之后,她好久都没回我,我索性就把手机放回去,听到坐在前面的雨君在低低的叹着息。
我发现刚才她从加油站以后,情绪就很低落,堂哥没说话,我就我关心的问:“雨君姐,你怎么了呀?有什么烦心事,可以对我们讲啊?”
“你想听吗?”她问我。
“你要是愿意讲,我当然愿意听了!”看我哥,也不像是一个能听别人倾诉负面情绪的人。
雨君姐就关掉音乐,对我们讲述道:“我奶奶以前就在我们学校外面,摆了个小摊,棒棒糖才一毛钱一个,那时候我不懂事,我觉得让同学们知道是我奶奶在学校门口卖东西,就特别丢脸,我放学从那路过,奶奶都满脸期待的等着我,看我出来笑着喊我,雨君啊雨君,我不敢过去,更怕同学们听到她喊的是我的名字,背着书包一溜烟跑了,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奶奶看见我跑开时失落的眼神……从那天以后,奶奶再也没在放学后看到我,喊我的名字,别人也不知道,她就是我奶奶!”
我们谁也没有打断她,听到这段故事后,心情复杂,觉得雨君小时候,真是混蛋啊!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就好了!”雨君后悔的说:“这样,我一定每天放学后,就陪着奶奶一起卖那些零食,这样也许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事了!”
“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我特别想听听。
“奶奶她每次去批发那些小零食都是在一个大的批发市场,但是她不识字,那个批发的老板心太黑,卖给她一大包过了期的零食,她拿去学校外面卖,结果,那一次有一个小孩吃了后,回去就拉肚子,那小孩的爸爸,是我们那一片有名的恶霸,他得知他家小孩是从我奶奶那买的零食,就跑到学校外面把我奶奶的摊子掀翻了,还打伤了奶奶,再也不准奶奶在那里卖东西,我们失去了小摊,家里没了收入,我们还要继续生活,就得要钱,我不想成为负担,就给奶奶说,我不上学了,那时候,我才十一岁。”
我想象着十一岁的小雨君和她的奶奶,那时候没有别的人可以帮她们,孤儿寡母,日子得多艰难呢?
雨君给自己点上一根烟,吐出眼圈,继续讲道:“后来,没办法,奶奶就到处给人打零工,洗碗、拖地,连工地上的砖都搬过,终于累病倒了,我没钱给奶奶看病,我就跑出去给人打工,在工厂里,工作十三个小时,一天十二块钱,一个月三百六十块钱,到手后只剩下一百八,为什么呢?那个工头说我年纪小,干得比别人少,所以钱就比别人的少,我确实年纪小,但就怕别人嫌弃我,所以我做得特别快,一点都不敢偷懒,绝对不会比别人少的。跟我一同做工的阿姨看不下去,但又不敢得罪工头,只敢悄悄告诉我,我的钱,被工头吞了,那时候才十三岁,没有别的人可以依靠,那是我唯一能赚到钱的地方,一百八就一百八吧,我在那里做了半年,每一分钱都用在奶奶的药费上,可根本就不够,医生说,要治好奶奶的病起码要十万……十万……”过了这么多年,雨君说到这个数字时,语气里都带着遥不可及的叹息。
“十万呐!我在那厂里做工得四十六年,才能赚到十万块,你们说我怎么办呢?”我看不到雨君此刻的脸,但我脑海中会忍不住去想象她小小的身影在工厂里一排排流水线上,忙碌的样子。
“终于有一天,天还没亮,我打算去做工,摸到奶奶的床边,发现她人不见了,那天,她的尸体在镇外的水库里被捞了上来,我没哭,一滴泪都没哭,我为奶奶高兴,病痛再也不会折磨她了,她终于可以离开这个冷酷的世界了……”
听到这里,我以为故事已经讲完了,雨君突然换了一种口气说:“当天晚上,在邻居的帮助下,草草安葬了奶奶后,我用本来打算给她买药的钱,去市场里买了一把刀,算着工头下工的时间,在厂外的小路上,捅了他三刀,然后,我偷偷爬上从镇里路过的货运货车,离开了那个小镇,再也没有回去过。”
雨君说完,将那根没抽几口的烟,丢到了窗外,冷风吹进来,将她的卷发吹乱。
怎么说,杀人都是不对的,但听了雨君前面的故事,再听到这动刀子的一段,我心头除了快意,只觉得那工头该死,一点都不需要同情。
我更多的是心疼雨君,那么小的她,心里就种上了那么深的恨,才会举刀去伤害别人!
第一次见到她时,我以为她就是个花瓶,真的了解后,才开始明白,她为何对堂哥那么好了!
堂哥嘴贱,他对女朋友不似别人的甜言蜜语,但可以从他的行为中看出来,每一件事都是真的,对谁好,也是真的。
现实不是总裁小说,没有那么多灰姑娘逆袭遇王子的故事,雨君从小就失去这么,她离开家乡后,一个人在陌生的地方闯荡,一定也吃了不少苦,能遇上像望夏这样真心实意的人,她就会拼了命的对他好。
我相信这一段故事,望夏不是第一次听,从头到尾,他没有说一句话。
车里又陷入平静之中,为了转移注意力,我重新翻出手机来看,发现这里没信号了,一格都没有。
我点开微信,发现张秒在我失去信号前,回了我一段话。
内容是:我帮你查过了,你问我的那句方言,应该是‘你们不要往前走’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