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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淑妃酥软的声音紧随其后:“你莫听她的,她原也想要这凌波殿来住,圣人跟前求不得,这会子心里酸得紧。”她上前拉起风灵的手,一壁在风灵的手背上轻拍着,一壁斜睨了高阳公主一眼。
风灵教她拍得浑身不自在,手教她拽着,也不好行礼,只得客客气气地笑道:“夫人与公主若要见风灵,只管打发了人来传,风灵哪儿敢当……”
“随意走几步,来认认门罢了,咱们后宫妇人哪里什么紧要事非得立时就见的。”杨淑妃放开了风灵的手,在凌波殿内转了几步:“还短些什么,命人往丰乐殿来要便是。”
风灵屈膝称谢,抬头时只见高阳公主眼望着一侧窗外发怔。风灵循着她的目光望去,却见她正凝望着与凌波殿一径之隔的清幽小院。风灵记得方才来时,引路的宫人说,这是圣人专为玄奘法师辟出的译经场,仿佛是唤弘法院。
风灵心念一动,向杨淑妃道:“风灵造次,并不知夺了公主所爱。只向圣人提过笃信释教,愿晨暮得闻钟鼓梵音,心境长平,故此才将风灵安置在弘法院近旁。”
杨淑妃不以为意地一笑,高阳公主却转过脸来,怨恼直白地写在脸上,倒教风灵摸不着头脑,暗忖:难不成她亦想挨着弘法院近些?却也从不曾听玉勒图孜提起过她信奉释教。
转了一圈,杨淑妃便要走,风灵自是恭恭敬敬地送到凌波殿院门前,原还悬着心,怕她要提税商的事,岂料至临走都不听她提一个字,风灵慢慢松散了下来。
“明日阿史那贺鲁觐见,大唐子弟将与突厥人一赛击鞠之技,说不得圣人技痒,亦要施展一二,你既随侍在侧,不妨多劝着些,终究是大疾初愈。”临到院门前,杨淑妃又抓起了风灵的手。
这是要她阻拦着圣人,不教他上场击球。杨淑妃或是真心关切圣人,“不顾大局”的名声又不肯自行背着,便撺掇着她去行事?这才是她才刚安顿下便急着来串门的真正意图罢。风灵心里想得透亮,却不好驳她,只得点头答应:“夫人放心,风灵尽力便是。”
杨淑妃果然极是满意,将风灵的手自她滑腻的手中释放出来,领着跟随的众人离了凌波殿。高阳公主似乎恋恋不舍,将另一边的弘法院望了又望,纵然是离去了,还一步三回头,顺带着憎恶地向风灵剜一眼。
风灵亦立在原处对着弘法院愣了许久,她既已知晓那小院里头住的是玄奘法师,因着先前寻未生母子时的援手,理应前去拜谒敬谢一番,可她又深觉玄奘法师潜心译经,大约并不喜交际往来,自己贸然前去,不免搅扰。
立了一阵,阿盛来传唤,说是圣人宣她去,要细问近日民部商户造册的进程。风灵这才收起了犹豫,随着阿盛往含风殿去回话。
杨淑妃与高阳公主都不曾浑说,含风殿离着凌波殿果然近,风灵与阿盛散着步,不过两盏茶的功夫便到了。
李世民这一趟旧疾发作病势凶猛,眼下虽疾愈,气力究竟未能回复,车马劳顿一番,脸色隐隐又泛出了些苍白,风灵不自禁地暗暗叹了口气,杨淑妃的忧心也不无道理。
饶是如此,他不过稍稍歇了个午觉,命风灵小半时辰后定要将他唤醒。风灵不知军资究竟吃紧到了何种地步,但看得见这些年朝廷接连不断地向西边,向高丽用兵,想来纵不至山穷水尽,也逃不了捉襟见肘的境地。仅是瞧着圣人税商的决心,和每隔三五日便要一问进展,可窥圣心之急迫。
待风灵回了话,细细地将民部进程禀明了他,再说了些西域商事,天已擦黑。因次日还有大事要主持,他尚要见一见鸿胪寺卿,便遣了风灵回凌波殿去歇息。
风灵身子骨底子不差,尚觉一日劳累之下,颇有些筋疲力尽的意思,一听说李世民还得见他的臣下,不禁暗暗咂舌,竟是一点儿也觉不出帝王之位的好。
她走到殿门前,又回过身,往回走了两步,向李世民屈了屈膝:“圣人的康健乃大唐的福祉,万要保重了才是。大病初愈,还需静养些时日,还请圣人早些歇了。”
李世民与阿盛俱是一怔,阿盛怔楞是暗呼风灵大胆,圣体如何,连尚药局的两位奉御都不敢如此直言不讳,便是说起,也是极小心地捡着字眼儿,左右是要避讳着圣人体弱有病这些话。
阿盛偷偷地打量了一眼李世民的脸色,幸而并未见他愠怒。他却是不知,李世民非但不怒,反还另有些感怀在其中。风灵这话,若摆在寻常之家,是再寻常不过的了,可于李世民而言,这突如其来的,毫不避忌的关切,却是他从未听过的。他子女众多,孙辈也不少,可天家哪里会有什么天伦之乐,那些孩子见了他,诚惶诚恐的恭敬远多于骨肉亲情。
自风灵入宫以来,朝堂内外,无人不知他偏爱甚重。便是他最钟爱的一双儿女,魏王与高阳公主都未得他如此厚待。风灵向来毕恭毕敬地受着这份教旁人羡煞的厚爱,尽心尽职地侍奉,却只因他是君王,自心底而出的关切,这还是头一遭。
她自己也怔了一息,揣测着自己大约是多嘴失言了,忙又是一屈膝,转身逃似地离了含风殿。
李世民望着她仓皇离去的背影,唇角不觉微微翘起。阿盛惯会察言观色,一面递上刚烹得的热茶,一面笑道:“顾娘子在外头不拘规矩,这性子倒也率真。”
李世民接过热茶,端在手中却不吃,蓦地冒出一句:“凤翎若还在,也该在她这个年纪。”
这么多年来,宫中避讳着提及汝南公主,圣人也从不曾提过。阿盛乍然听闻他这话,很是吃了一惊,到底不敢接话,悄然退至李世民身后的阴影中,连喘气也压抑着一小口一小口地呼吸,不敢弄出声响。(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