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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于临商镇西郊厥山上的长秋寺,多年前也曾一度是当地远近闻名的寺庙。
长秋寺原是由先帝身旁专门负责后宫事务的大太监所建,每逢初一十五,香火鼎盛。先帝宾天后,大太监随即被听信谗言的明德帝下令处死,长秋寺至此冷落。即便过去了这么多年,香火陆续未断,却也再难恢复从前的鼎盛。
如今,长秋寺的主持法号*,乐善好施,唯一的问题大概就是,自小就有眼疾,到了不惑之年,双目已经再难看清身前的人。
也因此,长秋寺大多庶务都交由几个弟子掌管,*只偶尔出现在人前。
山下的官道自闲置后,长秋寺内便少了投宿的旅客。夜里那伙人凶神恶煞,虽言辞凿凿说是有私逃的庶仆跑进山里,可能躲进了寺庙,可*只模糊瞧见一个人影,远远看去像是个小娘子,当下以为这伙人是人口贩子,瞒下了有外来客的事实。
“男的?”
得知“小娘子”不是小娘子,而是个身形瘦弱的青年,*眯起眼,凑近了打量。
楚衡微微往后躲了躲,受伤的脚腕支撑不住太久,只好忍着:“多谢大师今晚相助。”
*终于将人看了个清楚,不慌不忙合十道:“阿弥陀佛,不知施主所遇何事,落得如此狼狈的境地?”
楚衡将船上遭遇一说,又提及那口杉木棺材,留在边上并未离去的两个小沙弥满脸惊骇,吓得躲到了*的身后。
“大钺氏?”
“是,楚某原见那一行人,体格强健,不似一般胡商随扈,心底就有疑惑。后在船上,为他们的主子号脉时,借机看过手掌。那人指腹、虎口处都有厚茧,应当是用惯了弓.弩和刀剑的人。”
*凝神。他虽眼神不好,可方才寺门外那伙人身上的煞气却不难分辨。长秋寺尽管远离大延边关,*却不是那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和尚,自然也知道关外诸国自明德帝登基以来,一直对大延虎视眈眈。
尤其,是一向东征西夺的大钺氏,更是野心勃勃。
“大师,”楚衡动了动手腕,身上的皮肉没有一处好的,山下又有大钺氏那帮人虎视眈眈等着,就是等天亮了,以他目前的情况也不好下山,“若是寺中方便,可否……”
“当然可以!”
不等*开口,那俩小沙弥迫不及待地从他身后跳了出来,一左一右站在楚衡跟前,像模像样施礼:“郎君身上有伤,不如先留在寺中休养几日。待到伤好后再下山也不迟。”
说完,又是你推我我推你,到底推出了一人,咳嗽两声,偷摸道:“郎君既然会医术,不知可否为主持看看。主持的眼疾越发不好了。”
楚衡自然是愿意的,随即点了点头。
两个小沙弥高兴极了,激动地差点要跳起来,忽听得身后主持一声“阿弥陀佛”,当下毕恭毕敬地双手合十,闭目行礼。
*转身,小沙弥规矩地跟上,稍稍走远两步,又忍不住一齐回头,冲着楚衡感激地挥了挥手。
楚衡当夜就在长秋寺内住下。
这一住,果真发觉长秋寺比起其他寺庙来,分外冷清。每日来寺里的善男信女不过寥寥,还大多都是上了年纪的百姓。偶有年轻的小娘子小郎君,大多都是陪着家中长辈而来。
寺中和尚们每日除了早课,便是忙着在山里种菜,以此糊口。
而作为一个脸上身上脚上都有伤的弱质书生,楚衡待在寺内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养伤的时候,顺带治疗*的眼疾。
*的眼疾起初并不严重,只是随着年岁增长,加之常年钻研各路佛经,久而久之,加剧了眼疾,这才落得如此地步。
楚衡为他配了药,连着几晚针灸,终于将他眼前的一层纱掀去部分。如今*已能不靠听声,模模糊糊地认出身旁弟子的身份。寺内的大小和尚们十分欣喜,偶尔瞧见楚衡在寺内闲逛,还会分外恭敬地合十行礼。
那两个小沙弥更是表现直接,连着送了好几日的斋饭不说,每日做完早课,扫完雪,就是蹲在楚衡房门前不走了,忙着帮忙端茶送水,生怕耽误了治疗。
楚衡吃了几天的素,算算日子,蓦地发觉,竟然已经大年三十了。
看着坐在面前,顶着一脑门银针,却能闭着眼手谈的大和尚,楚衡忍不住出声打破了禅房内的沉默。
“寺中如何过年?”
“点头香,做早课,扫积雪,吃素斋。”
楚衡不语,侧头看了看烧了半截的香,抬手落下最后一子,起身将*头上的银针依次取下。
*缓缓睁眼:“三郎倘若觉得无趣,不妨去寺内浮屠塔处听风观雪,说不定有另一番趣味。”
*说的浮屠塔,是长秋寺内一座三层宝塔。塔顶上金盘灵刹,在阳光下,分外夺目。加之近日天气冷得叫人不敢往外头走一步,楚衡听*提起,这才走出禅房,哈着气,去到了宝塔前。
大年初一,与平日相比并无增添什么香火的长秋寺内,庄严肃穆的宝塔下,楚衡被风吹得鼻头通红,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才跑来喝西北风?”
望着银装素裹的宝塔,楚衡抽了抽鼻子。
这几日,他时常想起被留在船上的五味,那孩子年纪小,甫一跟着他出来就遇到这么多的事,也不知会不会一直哭哭啼啼回扬州。
好在还有个邵阿牛,多少能护住那孩子。
只不过……现在也不知情况究竟如何了,那封密信陆庭又有没有收到?
叹息间,有烈风吹过,长秋寺深处梅林袭来冷香。楚衡拢了拢衣裳,跺跺快冻僵了的脚,转身想回禅房窝着。
忽而一阵寒风自身后袭来,楚衡凝神转身,手指弹动间,一根银针紧贴着来人面颊的擦过,带出一丝细小的血痕。血珠子瞬间沁出。
来人抬手,指尖抹过一丝红。
“是你?”看清来来人,楚衡顿时睁大眼睛,指间余下银针囫囵塞回腰侧,“你怎么来了?”
陆庭眉头微蹙,看着面前明显瘦了一圈的楚衡,伸手解开自己的披风,将人直接罩住。
“接到你的信后,我不放心就赶了过来。路上遇到五味,才得知你出事了。”
“我当时被装入一口棺材,从码头带离,那群人既然能混进燕都,想来都有些手段,你又如何能找到我……”
“我找了当地官府,方圆百里仔细搜查,得知有一队胡人拉着一口棺材出城,便知里头有古怪。”
胡人的丧葬礼俗中,人死,则焚殡之。
哪怕是死于异乡,也绝不会带着一具腐烂发臭的尸体,长途跋涉回到故乡。因这对死者而言,不亚于羞辱。
陆庭常年在归雁城与塞外诸国来往,曾接触过不少胡人,皆是以此礼对待死者。所以,带着所谓的主人宠妾尸体回乡安葬的胡人商队,十之八.九,就藏着被掳走的楚衡。
“后来找到附近,听说胡人商队的棺材诈尸了,那群胡人漫山遍野找了几天,一直在山脚下徘徊,想来你已经逃进山里,找到了安全的地方。”
陆庭抬手,给楚衡系上披风,留着厚茧的指腹摩挲过他仍留着淡淡淤青的嘴角,低头亲吻:“我在山里,看到了断开的白玉笛。还有,我送你的那枚流苏结。”
天知道当时陆庭看到杂草丛中,断成数截的笛子,还有那枚被凌乱的脚印踩踏得失去原样的流苏结时,他心里有多惊惶。
这山里,人烟稀少,楚衡是夜里逃进的山中,万一踩落山崖……
好在人没事,还活着,活得好好的。
陆庭不再说话,深蓝的眼睛目光沉沉。
楚衡抓住他的手,在他唇角回吻两下,说:“再帮我做一个流苏结,回头我挂在腰上。”
陆庭沉默着把人一把抱起,紧紧的,不愿松手。
楚衡推了推陆庭,见推不开,便只好看了看周围,伸手回抱。
“可惜了。”
字正腔圆的官话忽的打破了浮屠塔下的温情脉脉,楚衡愣怔间已被陆庭护在了身后,自不远处的一块碑文后,狐裘加身的高大男子迈步而来。
肩头落着些雪,那人抬手轻轻一担,须叟间已近在眼前。
“可惜了,我原还想着要与这位郎君结两姓之好,将族妹说于他,没想到,这好好的少年郎,竟已是陆将军你的禁脔。”
那人口称“可惜”,神情却淡淡的,并无惋惜之色。
楚衡脸色微变:“阁下说的请,就是将楚某打晕,装进棺材里掳走吗?”
那身着狐裘的男子不置可否,只侧头咳嗽两声,抬眼道:“那又如何,不过是费些力气罢了。可惜到底还是让郎君找着机会逃走了。”
“若我不走,只怕出关后,只剩一具爬完尸虫的骸骨。”
楚衡说完话,男子蓦地笑了起来,略有遗憾的看着他:“其实你很聪明,我调查过你,扬州楚家被分了家的庶子,有着一颗聪明的脑袋,但意外的大病之后,龟缩一隅。就凭你这颗脑袋,再搭上你的医术,何愁离了大延,没有用武之地。与其留在这里,受个昏庸无能的帝王的统治,倒不如随我去塞外。天高地阔,自由……”
“赫连浑。”
陆庭突然开口,打断男子的话。
“身为大钺氏呼伦王赫连拓亲王之子,以谋臣之名辅佐大王子多年,如今潜入大延,只怕不仅仅是为了掳走他这么简单。”
“你究竟,有何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