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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七月,正值将午光景,哪怕是一贯凉爽的贵州,日头晒在背脊上也是烫得厉害。丁队先是跑了十来里的山路,又顶着炎日练了半天,不得命令不敢松懈,但确实已经累得不成。休息的命令一下来,虽说不敢高声叫嚷,但也得到了小小一声欢呼。兵士们顿时朝自己的背囊跑去,取下挂在上头的葫芦饱灌几口,这才缓了过来,解了焦渴疲累。
而这时,刘小七已将两根去掉枪头,前端的黑布上头沾了白色泥粉放到李永仲和陈明江面前地上。休息的兵士们将两人围在中间,留出老大一个的空地。曹金亮这时才慢悠悠地走上来,抢了刘小七仲裁的差事。可怜刘小七面对这个一手一脚将他训出的昔日队正敢怒不敢言,只好抢了一个最前排的好位置作罢。
比起用枪,陈明江更擅长三尺长的御林军刀。但丁队无人用刀,自然也没有其他队里练习用的木刀,不过陈明江自衬自己的枪术也是自少年起时就在战场当中磨练,比起商户出身的李永仲要强到不知道哪里,当下便点点头,脚尖轻轻往枪杆底下向上一挑,一根枪杆便被他挑得凌空飞起,叫陈明江伸手抓住。
他这手露得漂亮,顿时博得兵士们伴随着噼里啪啦巴掌声的一个“好”字。李永仲微微一笑,倒是老老实实地弯腰把枪杆从地上捡起,在手上掂量掂量,最后才提着枪杆走到陈明江对面五步,一手抓着枪尾,一手抓在枪杆中部靠后,双脚一前一后微微站开一个人字,便朝李永仲点点头,笑道:“明江,来吧!”
在一年之前,陈明江就见过李永仲用枪,但那次毕竟算是夜战,他看得并不分明;这次遇袭之时他率亲兵冲锋破围,得李永仲接应,战阵凶险之中也亲眼见他挑死两个苗人,但隔着老远距离,看得也不真切,论起来,这还是陈明江头一回见到李永仲练枪,也是头一回同李永仲对招。
陈明江性子沉稳,也不多说,大喊一声道:“看枪!”只将枪头抖出一朵枪花,眼中一凝,脚下用力一踏,合身便朝李永仲扑了过去!他仿佛去势极快,只在须臾之间,那枪头就要刺在李永仲左胸之上!
李永仲却毫不慌张,左脚掌猛地发力一蹬,身体便向后倒去,右脚顺势后退一步,刚好与突刺过来的枪头错开。然后他手中枪杆向右一荡,在陈明江来不及收开的枪头轻磕,自家手上的枪头刁钻地向着对手肩头刺去!
塌肩沉腰,险之又险地避开李永仲的枪头,陈明江还来不及反应,他第二枪又到!这回取的却是左胸,年轻的前亲兵首领侧身一躲,脚下却失了根基,叫李永仲趁机欺身而进,一枪如灵蛇吐信点在胸腹之间,将陈明江刺倒在地,身上登时好大一个白印!
周围屏息围观的兵士们中间顿时炸开震天的一句“漂亮”!然后犹如暴风疾雨般的掌声将这块空地笼罩。李永仲笑着将仍旧是一脸错愕的陈明江拉了起来,又朝周围顽笑一句道:“原以为我这手上功夫最近生得厉害,定要输个难看,陈哨长却手下留情,让我胜了一回!”
陈明江下意识回了一句:“仲官儿胜得光明正大,哪里又是我留甚情了?”说完才凛凛打了个寒颤反应过来,也顾不得这么多人,扯着李永仲胳膊一迭声地恨不得打破砂锅问到底:“仲官儿这几招看似平常,却是怎么胜了我?”他生生忍下一句:我这是战场上打熬出来的枪术,如何教你赢了?!
李永仲将陈明江拉到所有人都能看到的地方站定,站到他对面拿着枪杆一边比划一边同兵士们扬声道:“你们都须记着,战场之上,切忌大开大阖!你对面不是只有一个敌人!明江第一枪实在是来得漂亮!但是他握着枪身中段,咱们这是六尺的大枪,枪头连带枪套就有一尺,剩下枪杆便只有五尺!明江握住中间,便是说,他只能往前扑出一步,才能将损失的长度弥补上来!”
示意陈明江把刚才的动作放慢做出来,李永仲亦是同样把方才的动作分解开,又仔细讲解:“咱们出枪之时,要看对方的肩头!只要兵器在手,任你动作再小,肩膀是必动的!动则有破绽,我只须觑准时机,顺势躲开,这一枪就算废了!但明江此时已进入了我的攻击范围!什么是你们的什长哨长平日不断强调的攻击范围?这就是!”
他演示一遍如何将陈明江枪头磕开,然后又大声道:“用枪之时,气力在脚下生根,从腰眼发力,再经肩背,这才能直达枪尖!但明江这一枪招式已老,新力未生,此时若后脚及时跟上,我便拿它无法,得避开!”
陈明江已经明白了李永仲的意思。他不用李永仲提醒,自己主动做出了接下来的反应,李永仲指指他的左肩笑道:“这一枪要刺的是明江的肩窝!这是膀子同躯体的连接之处,亦是腰眼发力传递至手臂的关键之处,靠近心脉大筋,一等一的凶险位置!若在战场之上,这一枪刺实,再一转一拔,”李永仲演示着手上的动作,“就能废了他的右手!大多数人都是右撇子,战阵之中废了右手,等于就是废了敌人大半条命!”
“战阵之上,你比他快,你的力气比他大,你的军械比他强,你的勇气毅力比他足,就是你赢他输,你生他死!”空地上回荡着李永仲的吼声:“为什么咱们要练得百枪如一枪?就是因为,只有反复的练习才能让你的身体而不是你的脑子记住动作!你们须记得,永远是身体动作比脑子快!只有让你的身体记住每一个动作,哪怕是闭上眼睛,都能将枪尖刺进同一个地方,才能在战场上,分毫不差地一枪捅死敌人!”
几乎是相同的时间,明军营盘显字营的中军营里,气氛显然并不那么轻松。
“大阅将近,一个个的不好生练习武艺,每天都在干些什么!?赌斗!角抵!更有甚者,喝酒耍钱!”陈显达的愤怒显然不是一时半会而是积攒许久的。他将规规矩矩站好的军官们厉眼一瞪,压着火开口道:“从木稀山回来,老夫体恤兄弟们辛苦,稍稍放纵了些军纪,这才多久?有两个月没有?!一个个的!养伤……养出一身肥肉!”
他背着手气呼呼地来回踱了两圈,时不时扭头冲面红耳赤不敢抬头的军官们怒吼:“老话讲,上梁不正下梁歪!当真不差!这军中,你们便是兵士的父母!便是兵士的高堂!你们都没个正形,如何还能指望军纪将兵士约束?!到了战阵之上,你们又怎能驱使得了?!”
他喘了两口粗气,恨铁不成钢地瞪着手下这群军官爱将,重重地叹了一声道:“若老夫料想不差,再过些时日,想来便要同奢安二贼寻机决战,那可不是能随便应付的蛮子!麾下大部都是土兵出身,悍勇无比!就凭你们现在的德性,你们自己说说,能在人家面前过了几招!?”
疾风暴雨地将军官们怒骂一通,陈显达方觉心上郁闷稍解。他回身在马扎上坐下,又瞪了一眼不敢随便动作的军官:“怎么!?一个个的没长眼!?还得老夫请你们才坐!?”
早有机灵的亲兵将马扎安置好,如今见陈显达终于息怒,一个个暗地里大呼逃出生天,忙不迭地在马扎上坐好。帐篷里气氛这才稍见松快。亲兵又为陈显达送上已经放凉的茶盅,千户官喝了几口,顿时觉得心下的焦怒都少了几分,板着脸朝座下军官们抬抬下巴,吩咐亲兵道:“给几个队官上盅茶来喝。”
正说着,守在外头的亲兵忽然撩开帘子进来传报:“禀报千户,李队官回来了,丁队也跟着回来了,现下已进了营!”
陈显达端茶的手一僵,重重地将茶杯顿到桌上,原本平息几分的怒气又腾地烧起来,猛地将桌子一拍,他怒气冲冲地喝了一声:“将这个兔崽子给我押进来!”
那亲兵吃了一吓,抬眼朝千户管看了一眼——马上就被劈头盖脸地骂道:“怎地!?你家将主说的话这是不管用了!?”
亲兵赶紧退了出去。他这一声效果实在超群,至少李永仲是真被两个亲兵挟持在中间,反剪着双手押进来的。年轻的把总毫不慌张地将帐篷里头的人一望,还未说话,肩上就有大力压下,迫得他不得不软了膝盖,跪倒在地面之上——一铁钳一般的一双手正死死压在他的头上,耳边有个极低的声音传来:“仲官儿,对不住。营里头今日有人干犯军法,将主之前见你不在如今正是迁怒,你且忍一忍。”
李永仲练了一上午的兵,又来回走了二三十里路,早就是乏透的人。但听耳边人一说,他却无端地自身体里生出一把气力来,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那亲兵掌下的筋肉硬作铁石,显见就要压不住他!(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