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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打劫,收获……不,是缴获中小型战舰若干。
海盗船上的燃料与物资的保存情况都不错,任务算是圆满完成。
不过短暂的欢欣鼓舞之后,总参处就一直处于全员加班的苦逼状态了。
傅落曾经以为,当兵就是防卫或者打仗,每天都生活在“哼哼哈兮”的背景音里,然后在黑布隆冬的太空迎敌,横刀亮剑、披荆斩棘。
她给自己的定位是,成为叶文林那样的绝对前锋,现在可能还要加上 “像耶西一样狡诈”和“像杨大校一样坚定”。
直到现在,她才知道是自己脑洞开太大,错把军旅生涯想象得十分热血。
现实永远是个颓废兮兮的猥琐大爷。
在这里,除了打仗以外,原来还有无止无休的报告和无止无休的会议。
舰队怎么布防?
在哪里可以隐蔽?要不要时常移动?移动的路径和原则是什么?
怎么轮番出任务,出任务谁负责?用什么战略方针,拿什么组织纪律?
他们还得协助军需后勤,盘点物资还剩下多少,安排剩下的怎么用,其他所需如何取得,取得了,又该怎么分配?
……不一而足。
经营一支只能靠打劫为生、其余只进不出的舰队,可比经营一个公司难度大多了,光是命令传达机制的顶层设计,傅落就抓耳挠腮地改了三稿,最后拿到总参会议上,被平时非常友好的上司和同事都会三堂会审一样,轮番逐条向她发问。
被这样凶残地轮几次,也就难怪总参处的人都有过硬的心理素质了。
傅落每次一本正经地写报告开会时,她都觉得自己是一个非常正常的国家公务员,正在做非常严肃的文职工作,然后每每电脑还没来得及关上,她就会被派一个“围剿”任务,光速从“正常的公务员”变成一个“专抢太空海盗的海盗”。
就这样,她在漂流的二部中,过上了一段“看我七十二变”的日子……长达数月。
在此期间,傅落参加了无数次的军事行动。
用耶西的话说,巨舰和导弹对轰是一件非常没有品位的事,只有小舰太空近战,才拥有真正的暴力美学。
哦……对了,耶西那个王八蛋,现在是他们的特别顾问。
傅落刚从外面回来,正在回自己寝室的路上,在总舰的楼道里走得飞快,制服依然是那身制服,身上的杀伐气却浓重得呛人。
这段时间,耶西带她见识了千变万化的小舰战打法,那可真是坑蒙拐骗无所不为。
耶西坑对方的同时也坑队友——比如时常把傅落直接丢在敌人包围圈中,再在旁边坐等看着。
海盗视人命如草芥,弱肉强食是唯一的生存标准。
“如果你是个需要人拯救的小公主,你们的上级托我把你救出来,我当然可以一直照顾你——但是你不是自称是个士兵么?”
耶西:“死在里面,或者自己杀出一条血路来。”
傅落就发现了,想从他老人家那里学点东西,不单要会唱春田花花合唱团曲目,还要足够命大。
渐渐的,在这样生死一线的日子里,傅落身上虽然不染尘嚣,却有了一股闻不出来的硝烟味,那是在模拟舱里摔打多少次都磨练不出来的、属于真正的战士的味道。
此刻,傅落正一心二用地一边惦记着通讯设备,一边琢磨着军舰调配权利的问题——像长江、澜沧号这样的巨舰,每一艘都有百十来条的随从舰,严格来说,这些舰长手里的资源比杨宁还要丰富,时间长了,如果没有一个合理的权力配比,会出问题。
傅落的可靠之处就在于,压力越大,她成长得就越快,杨宁大概是看准了这点,丝毫也不怕把她给累死,无论耶西怎么折腾傅落,这位甩手上级一律冷眼旁观从不干涉,完事后还会丢给她大量的文案工作。
除了短暂的睡眠时间,傅落的大脑无时无刻不被塞得满满的。
傅落刷开安全门,里面还有一道普通门。
她想得太入神,几乎忘了这是什么地方,下意识地抬脚想踹,脚才提起一半,这想起这里不是俘虏的敌舰,只好摸摸鼻子,把伸出去的腿缩了回来,自我反省起来:“我真是越来越有土匪气质了。”
就在这时,门从里面被拉开了,傅落对上了一脸诧异的军需官董嘉陵。
傅落:“……”
她呆愣了片刻,然后一脸镇定地弯下腰去,掸了掸裤腿——仿佛她本来就是这个意思一样。
董嘉陵歪头打量她片刻,皱起了眉:“还执勤吗?”
傅落讪笑了一下:“不了,刚回来。”
董嘉陵扫了她一眼,只觉得眼下的傅落越发不修边幅,大概跟耶西混得时间长了,连头发都跟着后现代起来,长了一点的额发几乎遮住半张脸,弄得本来就杀气腾腾的人更显阴郁。
伤眼啊……
“跟我走。”军需官嘉陵姐姐一把攥住她的手腕,把傅落拖走了。
“坐下,坐那。”董嘉陵把她按在一把椅子上,又翻出了块白布单,抖索了一下罩在傅落身上身上,不满地抱怨,“看你像什么样子!”
军需官这是要兼职理发师傅的角色,傅落不好意思,连忙推辞:“哎,嘉陵姐,别别别,我回去自己剪一剪就行了。”
原来在太空堡垒的时候,会有专门的后勤处可以打理这些事,然而少爷兵们落到了如今这步田地,当然就得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了。
傅落属于头发长得很快的人,如果是在地球上,不到一个月就要去剪一次。头发多就算了,她的发质还很软,稍稍长一点,就变得非常难对付。
尤其她太忙,刚洗完头倒头就睡,或者水还没擦干净就被招去出任务的情况时有发生,这样一来,头盔和枕头就成了充满恶意的东西,经常会给她留下一些十分犀利的发型。
军需官的房间里私人物品很多,墙上有细碎的暗纹,自己在灯外面加了个灯罩,桌上还有生态球。董嘉陵当然不会违纪放很奢侈的东西,可就是这么普普通通的,她住的地方就是显得比别的地方别致。
连门后挂的镜子都显得比别的镜子更文雅一些。
傅落从中瞥见自己惨不忍睹的形象,自惭形秽了片刻,随后自娱自乐地想:“唉,算了,美丑有命,富贵在天嘛。”
董嘉陵用两只手掌夹住她的脸,抬起来打量了一番,忽然不着痕迹地问:“小时候留过长发吗?”
傅落用力回忆了一番,不大确定地点点头:“小学以前吧。”
董嘉陵:“那为什么剪了?”
傅落:“我妈工作忙,没时间给我梳。”
董嘉陵:“是怕麻烦吗?”
是怕麻烦吗?
傅落心里想了想,其实多半是怕付小馨麻烦——梳头发太麻烦了,穿衣打扮也太麻烦了,像别的女孩子一样漂漂亮亮的什么的……也太麻烦了。
说话间,董嘉陵从床底下拖出一套非常复杂的设备。
这玩意去过理发店的人都知道,是最高档的那种理发师工具箱,洗剪吹烫染拉全能,无所不包,整个装在一个一尺见方的小盒子里,拎着就走,造型专家罗宾老师最爱。
傅落一边做好了战略转移的准备,一边颤颤巍巍地问:“嘉陵姐姐,你要干什么?”
“坐好了,”董嘉陵头也不抬,“不然我生气了。”
军需官几乎是整个舰队的总后勤负责人,她的岗位本身就容易让人产生依赖感,更不用说董嘉陵本人从来都是二部的全民女神,她在二部的地位比长官更加不可违逆,
基本上,军需官只要轻飘飘地皱个眉,说一句“我要生气了”,战舰上的糙人们就会像饱经训练的忠犬一样,一个个老老实实地夹起尾巴贴墙根了。
傅落挣扎了片刻,方才进门时那随时准备大杀四方的杀气就像一个屁,“噗嗤”一声就没了,她鹌鹑似的缩在椅子里,声气微弱地说:“那好像是违纪的,而且……”
“杨宁才不会管。”军需官一句话让她闭了嘴。
傅落见抗议无效,只好默不作声地拿出自己的阅读器,开始逐条推敲起最新一稿的军舰调配流程规范。
至于脑袋什么的……眼不见心不烦,随她玩去了。
不过后来,傅落没能看完,就在一片芬芳间睡着了。
恍惚中,那香味好像是甜的,就像卖手工烘焙的甜品店里的味道,周遭暖暖的,似乎是午后的阳光。
要是睡醒以后能再来一杯热茶就更好了,傅落迷迷糊糊地想。
她是被入耳式通讯里突然响起的声音吵醒的,傅落没听清对方说了什么,整个人却突然一激灵,眼睛蓦地睁开,两秒钟之后,她回过神来,忍不住微微叹了口气——原来没有蛋糕,没有阳光,也没有热茶,她还飘在远近无人的宇宙中。
傅落抹了一把脸,带着点鼻音说:“怎么睡着了……出了什么事,这么大嗓门?”
董嘉陵已经把东西都收拾好了,在她身上搭了一条毯子,自己坐在一边拿着一本书,正在慢慢翻看,闻言头也不抬地说:“没什么,上次你们不是带回一个远地通讯站吗?技术兵们用里面的设备改造通讯站成功了。”
傅落一听不是遇袭,顿时先松了口气:“哦……”
随后,她慢半拍才反应过来这代表了什么,顿时一蹦三尺高:“什么!”
通讯站构建成功,通讯开始恢复了!
他们以后可以在茫茫宇宙中搜索战友,甚至……甚至联系地面的亲人了!
董嘉陵哭笑不得:“现在通讯站那边肯定挤满了人,你别去凑热闹。报告很快会上呈总参处的,着什么急?”
傅落想了想,也有道理,于是淡定了些,可心情却无法抑制地无比飞扬起来。
只要每天都能看见一点起色,再艰难的日子都会让人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要有一点微末的希望,就足以支撑他们一路往前走了。
仅仅是一个通讯器,傅落就忍不住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她低头傻笑了起来。
这一低头,傅落才终于瞥见了镜子里的自己,她的傻笑一瞬间僵在嘴角,整个人都风中凌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