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予钧和明珠也飞快地交换了一下目光,同时撩袍屈膝跪倒:“皇上恕罪,臣不是有意隐瞒欺君,只是事急从权。”
“欺君么,天下谁没有欺君?”睿帝笑着摆手,“人人在御前都说感念天恩,肝脑涂地,尽忠职守,其实呢?说不定当时心里就骂着呢。快起来罢。”
予钧回手扶了一下明珠,二人才一同起身。
睿帝又点了点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予钧,你这些年来如何尽忠办差,朕是放在心里的。朕既然给了你羽林营,给了你郴州军,给了你这许多的权力,你要从权处置,也是应当的。要紧的是你心里知道忠君,这一点,朕看的出。”
予钧躬身道:“臣身为皇孙,是天家子弟,但更是陛下的臣子。尽忠职守,为君分忧,是第一的本分。”
睿帝又转向明珠:“明珠,你也很好,心心念念的,就是为了予钧,朕也看的出。”
明珠原以为睿帝要说的是孝瑾皇后,全没料到是这样一句话,这口气分明便是寻常的大家长老爷子在取笑孙子孙媳妇,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应,只好低了头:“这,这也是臣女的本分。”
睿帝和孝瑾皇后都笑起来,连予钧也忍不住弯了弯唇,侧眼看了看明珠。
“明珠,过来。”睿帝招了招手。
明珠有些不明所以,但当然不会违拗,当即恭敬近前,到睿帝面前三尺之地停步躬身:“皇上。”
睿帝从手边的盒子里中取了一块极小的古纹令牌,递给明珠:“拿着。”
明珠不曾回头,但听得见身后的予钧似乎是轻轻地倒吸了一口气,当即跪下,双手接过那块令牌:“皇上的意思是?”
睿帝将那令牌给了明珠,便伸手去与孝瑾皇后相握:“这块令牌是直接号令谢仲耀。至于什么时候用,如何用,朕相信你们有分寸。”又向予钧一指,“别跪了,予钧过来扶你媳妇,郗太医过来诊脉的时候可说了,你们年底应该就有喜信儿,今年送的什么寿礼?金啊玉啊,朕要多少有多少,明年朕要的寿礼是重孙子,重孙女也行,旁的朕一律不要。”
予钧其实也没见过几回睿帝这样的轻松口吻,但睿帝的话已经说到了这个地步,这时若不应景,再说些忠君报国的言语也太扫兴,索性便扶了明珠退后的同时笑应了一句:“臣遵旨!其实今年臣就有此意,只是北戎胡人坏事,要不然这时候也该有影子了。”
“长公子!”明珠忙嗔了一声,“在皇上和娘娘跟前也……”
睿帝和孝瑾皇后更是笑个不住:“在祖父祖母跟前,这也没什么。”又说笑几句,睿帝最后在予钧和明珠告退之前还补了一句:“切莫忘了,要遵旨啊!”
待从宫里回到长风居,予钧果然好好地“遵旨努力”了一番:“这是我这辈子最欢喜的旨意之二了。”
明珠咬着唇,不大想说话,其实也是不大说的出来,白皙的手指简直要扣进予钧的肌肤里,但一丝理智尚在的时候,还是努力不让自己的指甲划着他,只能在那一波又一波的冲击之中,紧紧搂住他精壮的背脊。
待得那熟悉而漫长的时刻终于过去,明珠已经全身都一点力气也没有,只倚在予钧的怀里慢慢调整呼吸。过了半晌才能重新拾起来先前的那句话:“那你第一欢喜的旨意是什么?”
予钧在她腰上又轻轻捏了一把:“当然是给咱们赐婚的旨意。难道这还想不到么?”
明珠主动在他脸颊上亲了亲:“当然想的到,只是想听你再说一次。你若是敢说什么领兵郴州,接手羽林营,看我怎么收拾你。”
予钧哈哈一笑,翻身又将明珠压倒:“真的?那就让我看看?”
明珠伸手抵住他的胸膛:“难道你最欢喜的旨意不是给咱们赐婚的?”
予钧见她的目光里竟然似乎有些认真,心里一软,轻声道:“当然是,我这辈子最欢喜的便是娶了你。”亲亲明珠的额头,将她重新抱回自己怀里:“那你呢?最欢喜的旨意是什么?”
明珠想了想:“我总共也没接到过几道关于我的旨意,不过,皇上许我去郴州的时候,我倒是真的松了一口气。因为我已经叫人去预备直接硬闯郴州军营的准备了。”
“胡闹。”予钧在她腰上不轻不重的捏了一把,“那如何使得?若是皇上不许,你也应当立刻通知天行镖局,靖舅父会有办法的。你若真的硬闯军营,后果有多严重你知道么?”
明珠将头靠在他胸前:“当时我正在陪着韶华看料子,就听见了白翎过来跟我禀报:‘长公子在郴州中箭,生死不知’。生死不知,你叫我如何等得忍得?”
予钧抚了抚明珠的手臂:“以后再不会了。让你这样过来,我心里其实也是后怕的很。尤其在荆阳那一战,你竟然中了两箭,将来郴州便再如何,你也不能这样了。”
明珠却没应这句话:“靖二爷说过,阵前刀枪无情,犹胜江湖风霜。到了郴州战场上,发生什么事谁也说不清。可是瞧着京里如今的形势,比郴州有过之而无不及。只看皇上今日给我的令牌,这分明是要防着萧墙之祸。”
予钧深深舒了一口气,声音直接低了大半:“皇上虽然不曾习武,骨子里却很有几分与江湖人仿佛的血气与意气。先前皇上叫我去江州慕容家祠堂放火,今次给你的锦衣令,说穿了,皇上既是料到了王爷已有了刀兵上的预备,更要紧的是那一口气。元德太子并不是没有继承大统的才德,真的只是吃亏在这身体远远不如皇上康健,根本就撑不到那个时候。皇上早些年也是很敬重裴皇后的,不论是看着太子无过与裴皇后的贤德,还是想着千秋声名,皇上都容不下旁人算计元德太子,尤其是,随着祖母正位中宫,玄王爷的嫡子之位是稳如泰山的,王爷的每一分心急与动作,对于皇上来说,都是挑衅皇权。王爷越想要羽林营,皇上就越不愿意给,如今京策防务给了我,禁宫自谢仲耀以下的御前锦衣翊卫令牌给了你,皇上其实就是在赌气。只是这寻常家里的老爷子老祖宗赌一口气,或许便将那宅院财产分得偏一偏,咱们这位老爷子的一口气么,万里河山只怕就要易主了。”
明珠会意,孝瑾皇后当年出身那样敏感,睿帝又圣宠不衰,前朝后宫的虽然在宣恩侯府一案之后会议论的少些,但素来最看重出身名望的公卿世家们如何会当真心服?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想来玄亲王这四十几年皇子之路不好走,对大位的渴望就更热切。只是他的每一分热切甚至急躁,本质上都是对睿帝的不够信任,既不信任睿帝会一步步扶持他上位,也不信任睿帝能够成功地传承帝位给他。对于执掌江山将近五十年的睿帝而言,并不比直接忤逆他的旨意好多少。
对于玄亲王来说,内心或许还有着说不出的细微恐慌与自卑,只要一天没有得到东宫储君之位,甚至没有拿到足以控制局面的三军之权,他就总想再争取一下。然而对于睿帝来说,这万里江山或是青宫之位,他赐给谁,就是谁的,他若还没下旨,谁伸手来自己拿,都是万万不可的。
可是,江山易主的意思,难道是睿帝会因为玄亲王的这样心态与动作而另立新君么?
说起来,自从元德太子复朝到再度病危,昌亲王与慕容家的便一直稳的很,或许便能以此制胜也说不定。
“所以,昌亲王如今反而机会大些?”明珠想了想,还是是起身更衣,晚间的那一批密报,白翎应该再过半个时辰就送进来了。“遵旨”至此,也是差不多了。
予钧也一同起身,却没回应明珠这句话。
明珠转头望了他一眼,见予钧神色很复杂,还道是因为思及玄亲王的种种倒行逆施,便不再多说了。自己换了长裳之后,又亲自动手为予钧整理了头发和衣服。待得二人重新梳洗更衣完毕,要再回西厢书房之前,予钧才将在心头转了许久的那句话低声说了出来:“或许,外间的传言不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