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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很多很多年之后,天裕末年间有关储位的更动与波折,还是叫人津津乐道。不管是为了当中的跌宕起伏,还是为了内里的人情冷暖,文人墨客的评论,街头巷尾的传闻,因着讲故事之人的不同,总会有些不同的起点。
有些人惯于从元德太子的大丧开始讲解,也有人将郴州荆阳一战为开篇的起始。但在大盛的史书批注之中,真正为江山尊位交替的这一场风云激荡拉开序幕的,则是八月二十七日的那一道奏折。
中书长史上本,请求睿帝早立国本。
对此,朝臣们一片静默。自来储君尊位,便再是择贤择明,也要考虑嫡长之分。睿帝的原配裴皇后只有元德太子一子得以成年,而如今的中宫孝瑾皇后也是只有一子玄亲王。那么请求早立国本,也就是要为玄亲王确立名分。从先前睿帝一步步扶持孝瑾皇后正位中宫的动作上看,这一道奏本应该是符合帝心天意才是。尤其如今睿帝已经年过七旬,便是在元德太子大丧之后几日便确立储位也算不得太凉薄。
然而让文武百官们颇为意外地,这一道奏本竟然被睿帝留中不发。中书长史虽然未被当场斥责,然而九龙御座上的睿帝脸色却并不好看。
难道睿帝并非属意玄亲王为太子?
朝会上这个问题并没有得到答案,随后在京中的公卿百官之中,各种各样的流言与议论便如星火燎原,迅速开展,其中自然也包括与此时心急上火到有些牙痛的玄亲王相距不过数百步的长风居。
“皇上还是心里有气。”予钧亲手给面前的明珠和楼靖各倒了一盏茶。既然玄亲王已经开始找杀手去袭击楼珺的行程路线,那他们也不能一味的防守。再度听到泮月居那边有人试图窥探之后,予钧便索性叫楼靖不必在碧水别院等着他过去议事,直接自中门而入,正大光明地拜访长风居书房。
毕竟楼家当年是选择退离朝堂,并非获罪而逃,先前各种低调是为了避忌玄亲王,如今却也不必了。
楼靖拿起茶抿了一口,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皇上在扶持皇后娘娘正位中宫的时候应该还是属意于王爷的。但是东宫屡屡出事,皇上不可能不心寒。”
予钧看着楼靖的神情也皱了皱眉:“靖舅父喝不惯这个茶叶?”
楼靖笑道:“还能喝的下去,还好还好。”
予钧撇嘴:“若拿这茶与国公爷的手艺相比,那您眼界也太高了些。”
楼靖笑着摆摆手:“那还不至于。长兄近来烹茶的时间也不多。”
予钧疑道:“珩舅父竟然忙到这个地步?”
楼靖神色有些微妙:“还可以。”
予钧和明珠对望了一眼,其实楼靖七月到京中之后说要留下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想到楼珩有可能也会重归朝堂。只是在祭祖之后的那次谈话之中没有说准。但此刻看楼靖的意思,还是很有可能的。
“昌亲王府近来如何?”楼靖又抿了一口茶,最终还是带着那一点点的嫌弃放下了,转而望向明珠。
因为青江之事与泰郡王的关联被重新提起,这数日来明珠除了照顾予钧的身体之外、处理连云事务这些常规的事情之外,更多还是在继续追查有关昌亲王、泰郡王并渭阳夫人等事。
“昌亲王是不是对大位仍旧热切,并不好说。”明珠对茶的要求不高,倒是不那么嫌弃予钧亲自烹的这一盏,仿佛鼓励一样又喝了一口,才回应楼靖,“从元德太子大丧之后开始,昌亲王最多出入的就是东宫和太庙,王府的幕僚也没有什么增减,甚至比先前还更安静了些。我和萧佐也谈过这个问题,其实百官众臣会以昌亲王为玄王爷最大的对手,主要的原因还是皇后娘娘在妃位的时候与瑜妃同级并尊多年。但如今看起来,皇上的圣意这样清晰明显,昌亲王和誉国公府未必会逆风而上。”
楼靖颔首:“慕容家能多年屹立不倒,最要紧的就是一个稳字。皇上虽然年迈,理政的铁腕却丝毫不逊于当年。此时此刻,一动不如一静。中书长史这一道请立储副的奏本,绝对是让皇上更不痛快。这若是玄亲王授意的结果,也未免蠢的过分。若是旁人的授意,却叫皇上以为是玄亲王的急躁,那机谋本身倒还算得有力。只是玄亲王并没有什么合适的应对,主动说什么都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所以如今不言不动,就是最好的回应。”
予钧接口道:“这一位中书长史陆江平历来是个中正持中的人,并没有特别倾向玄王爷或者昌亲王,因而这一道奏本也叫人有些摸不清楚。”
“至于泰郡王么,”楼靖唇角一挑,笑意颇有些深长,“当年还曾经向待字闺中的渭阳夫人表明过心迹呢。”
明珠微微扬眉:“如今的泰郡王妃是渭阳夫人亡夫的妹妹,其实也算有些关联。但看起来泰郡王和渭阳夫人并没有多少往来。渭阳夫人在元德太子身故之后这些日子也很沉稳,果然不愧是慕容家的女儿。”
“这个自然,”予钧点头,“老誉国公慕容覃已经回江州,如今的誉国公慕容辽行事完全承袭了其父的沉稳之风,只专注于手中的实权与政务,并不太向外伸手。元德太子尚在的时候渭阳夫人是有过一些动作,不过现在是沉静下来。说到底,也是我与玄王爷已经要翻脸到了明面上,慕容家自然会选择隔岸观火。”
明珠沉吟了几息,又续道:“至于青江的事情,当年的凶手应该是一半一半。我外祖父连英川有牵扯进淮阳的私开铁矿之事,我父亲原本那个时候就有意带着我和妹妹连同母亲回京看望祖父祖母,后来得知了铁矿之事,自然也不会完全坐视不理。连老爷子想除去我父亲,就默许了他庶出的子女带人在青江截杀我们。但是连景玥和连景琭的实力远没有这样强,尤其是我二舅父连景瑜也赶来支援,当时若没有赤霞派等其他外来力量的协助,我们一家并云江堂的众人绝对不会在青江死伤这样惨烈。”
楼靖轻叹了一口气,神色越发凝重:“泰郡王当年在江淮和泉州公干的时间不算太长,若说当中有他的参与和指使,还不如看淮阳铁矿案子真正的利益相关。当初淮阳地方上胆大包天,将铁矿的事情私瞒不报,当然是有京中的授意。但是淮阳案发的时候是天裕三十七年,那时候国公府已经退出朝堂。若我所记得不错,当时京中所有的皇子都在拼命撇清,因为一旦牵涉其中,是永世不得翻身的大罪。而当时疑点相对比较重的,其实是已故的元德太子。元德太子那个时候身体还没有衰弱至此,但之前一年,也就是天裕三十六年,皇上曾经大病一场,朝中也是很动荡了一阵子的。总之那件事情之后元德太子的外家裴氏一族就有些不得意。但当时国公爷心里在怀疑的人,却另有其人。”楼靖说到此处,便顿了顿,似乎后面的话有些不好出口。
予钧大概知道他的顾虑,便伸手去握住了明珠的手,又向楼靖道:“靖舅父,如今都是一家人,有话直说无妨。”
楼靖见明珠目光澄澈而镇定,并没有太过激动或者急躁,与予钧相握的手也十分稳定,便微微颔首,继续解释:“当时国公爷所怀疑的人,第一,是渝州帅府的副帅,韶华郡君的父亲顾常焕。第二,是当时已经独立开府的渭阳夫人,慕容鸢。而第三个叫国公爷特别留意的,正是如今你们所在调查的泰郡王。”
明珠的面色还算平静,但和予钧相握的手还是紧了紧。垂目沉默了几息,忽然又望向楼靖:“如果说当年淮阳铁矿案最直接的利益相关方是这几个人中的一个,那么母亲与玄亲王和离,英国公府退出朝堂,最大的得利者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