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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离魂灯换回身体后,我整个人仿佛从鬼门关绕了一圈,虽然意识尚在,但虚弱到连动一动心脏都不堪负荷,随时都叫嚣着要裂开。
尽管我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白夜仍然不够放心。吸取上一次的教训,他毫不怜悯地折断了我的手腕和脚腕,任我绵软得如同一具没有任何行动力的尸体。痛到麻木,我已经没有感觉了。
白夜拭去了我额头上的汗,低声道:“对不起。”
吃过一次亏,他再不敢小看我。
有的时候,连我也吃惊,自己竟然能够爆发出那么多意外的潜能,让人防不胜防。我很理解他唯恐我节外生枝的心情,如果不是时玖一直跟着我们,我不知道还会做出什么事。只是,我痛恨这种被人软禁的感觉,我像一条搁浅在滩上濒死的鱼,唯一的念头就是早点解脱。
“这么辛苦地防备我,不如现在杀了我。”我怨毒地瞪着他。
白夜俯身亲了亲我的脸颊,不顾我厌恶的表情,温言道:“我的计划里,没有伤害你这一条。”
我呵呵地笑了。
他刚才弄断的是狗腿吗?
我不明白到了这个地步,他为什么要留我的命。
因为爱?
何必自欺欺人呢?就算他爱我,我还会若无其事地爱他吗?除非,他一辈子把我囚禁在这里……
想到这个可能,我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我闭上眼,心里说,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可是,白夜掰着我的下巴,用力撬开了我的嘴,清冽甘美的液体滴在了唇齿之间,唤醒了我的记忆。我心脉受创,躺在寒冰玉床上的时候,他喂我喝过这种药,我昏倒在酒肆里,他扮作白樱把我唤醒,灌下的药粉虽然苦,过后却也有这个味道,还有他送给我的半瓶空桑花露,根本不是真的空桑花露,而是——
长、生、水。
这三年来,我一直在喝这种东西!
无以名状的恐惧涌上心头,白夜仔细地把剩下的水一点一点地滴进我嘴里,证实了我我的猜测,“很亲切是吗?这就是长生水,人类灵魂最干净、最纯粹的味道。”
一阵翻天倒海的恶心反胃,可惜我没有力气把它吐出来。
我觉得我会变成吃人的妖怪。
白夜坐在我枕边,欣赏着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模样,温言软语地说:“小梨,我们不是在逢场作戏,至少我不是。每次分开的时候,我都在想,下次不要再看见你一个人离开的背影了,我去哪里,都带着你。所以这一次,就算你恨我,我也带着你。”
假如我是个傻瓜,我会为这种情话感动。
我格格地笑了一会儿,胃又开始翻腾了,“白夜,你就是个疯子,我一点也不想跟着你发疯,我根本不想见到你……”
我骂了很多脏话。
白夜早已经习惯了我的冷言冷语,他不声不响地听着,然后躺在我身畔,紧紧地贴着我,我的心轻微地抽搐了一下,合上眼假寐。
不知过了多久,白夜自言自语:“明知不可为之而为之,却不能去想是不是后悔、是不是值得。因为,千万年来,凡人总是在不断地重复着相同的错误,这不是巧合,是人性。”
箫子沉的结局,他亲眼目睹,他还是义无反顾地布了他的后尘,他竟然、竟然说,这是人性。
冰冷的泪水打湿了鬓发,我在心里说,不,这不会是人性。
那晚之后,我再没有劝过白夜回头。对他来说,回头已然不是岸。只是苦了我,囚禁在这暗无天日的幽室之中,令人想起了一个可笑的词:禁脔。我做梦都想不到有朝一日这两个字会用在我身上,但事实如此。
我没有自由。白夜离开的时候,千雪会来照顾我,喂我一些汤汤水水,除此之外,我谁也不能见,包括我的狐狸儿子。第一天,我不堪其辱,绝食抗议,她盯着我瞧了半天,叹息道:“小梨儿,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但是,主人那么喜欢你,是不会让你死掉的。我只问你一句,你是愿意吃我喂的饭,还是愿意靠长生水维持生命?”
“……”
我只能屈辱地张开嘴,味同嚼蜡地把碗里的东西吞进肚子。
白夜从外面回来,身上总是萦绕着说不清的凉意,那是血的气味。我知道他去干什么了,我除了看着他的罪孽日复一日地深重,什么也做不了。
这天傍晚,白夜一身清爽地带着一把琴回来了,他兴冲冲地试了几个音,开始调弦。我被他专注的神情吸引,忍不住多看了一眼那把琴,实话说,平淡无奇得很,干涩的琴身,粗鄙的刻纹,琴弦还有些松动,值得他这么高兴?
白夜道:“这琴叫涧泉鸣玉,是我做的第一把琴。”
难怪这么破。我忍着没有说出口。
他笑了笑道:“摔坏过一次,音便不怎么准。”他说回忆道,有一回他跟随师尊进宫赴宴,弹起了他的得意之作涧泉鸣玉,惹得宫人连连驻足,一位公主正巧路过,面无表情地打量着他,而后指着他的琴说:“我要。”他在公主灼灼的目光中扬眉道:“不给!”然后,涧泉鸣玉就在抢夺中摔坏了。
这本不是令人感到愉快的往事,可白夜很温柔地抚摸着琴对我说:“公主得不到琴,哭得很伤心,更可怜的是,她父皇因为这件事,狠狠地训斥了皇后。后来我把琴修好了,托人送到宫里给公主,她没有要。”
我冷笑着听他说完。“那个公主一定是个大美人。”不然我真想不出,他有什么怅然若失的理由。
白夜垂眸道:“你自夸也要有个限度。”
“……”
“那是前朝的小公主,名字叫姬璃。”
“……”
原来在我年幼无知的时候,仇恨的种子就种下了啊。我毁了他一张琴,他要来毁我一生吗?
白夜在我床前弹起了涧泉鸣玉。园有棘,其实之食,心之忧矣,聊以行国,不知我者,谓我士也罔极。
他很少为了弹琴而弹琴,我几乎以为,他是厌恶弹琴的,风花雪月,伏羲叠梦,只是他依赖的兵器。现在我知道,他也可以和普通人一样,弹着自己喜欢弹的曲。这首《园有桃》,他一定在千雪面前弹过许多遍。
清越的琴声涤荡开来,周遭的空气遍布煽情。我静静地凝望着白夜皎洁如皓月的面容,不由自主地想,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曲终,白夜抬起恍若琉璃的双眸,静坐了一会儿,又断断续续地追忆了起来,“你哭着摔坏了我的琴,所有人都停下来看你,大概是不相信你年纪那么小,就学会了找白氏的茬,白夫人把那些宫人遣走,回头抱起你,指着我戏言说,璃殿下若是喜欢弹琴,以后便嫁去幻宗去,让他教你,如何?”
“我怎么回答的?”我脱口而出。对于五岁之前的事情全无印象,我听得入神,很为我当时的反应紧张。
“你说,本公主千金之躯,他配得起?”
“……”
我先是一愣,跟着哈哈大笑。没错,这正是本公主会说出的话!我母后的不幸,全都因为白令姝,我对白氏的讨好,就该嗤之以鼻!
白夜想不到我会笑得如此痛快,纠缠的目光既委屈又凄楚,仿佛在看一块永远捂不热的冰。
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果然是这样,你喜欢我,只是因为你得不到。”
白夜把琴收了起来,面无表情道:“你想怎么说都随你。”
往后的半个多月,白夜把我的四肢的骨头正了回去,白天去谋划他的千秋大业,晚上过来弹弹琴,说说话,忍受我的刻薄,而后拥着我睡去,一派心无杂念的天真。我很庆幸,他没有在这种情况下再对我做什么,我怕我会崩溃。
但这一天,白夜反常地吻住了我,不理会我的抗争,缠绵细致地循序渐进。这个吻和他拢起我发丝的动作一般温柔,没有*,我闭上了眼睛,由着他去,“小梨,最快,明天就结束了。”他说完,又忘情地吻了下来。我迷迷糊糊地回抱住他,心底的一片荒凉,在唇瓣间炽热的温度中缓缓地化成水,充盈了眼眶。
意志逐渐消弭,脑海中的弦无声地断裂,我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沌。
好似回到了很久以前,朦胧中飘出一些模糊不清地残影,陌生的、熟悉的、疏离的、亲近的,来来去去,走走停停。
有一片温暖的云把我托起,我的魂魄不属于自己一般,随着风中似有若无的梵音离体,散开又聚集。我就这么漫无目的地飘荡在黑暗之中,和那些匆忙的影子错身而过,我开始怀疑我是不是已经死了。
不知沉寂了多久,冲天的怨气把我包围,耳畔开始有凄厉的哭声,还有惨烈的哀嚎,我开始感觉到了痛,凌迟一样,千刀万剐的滋味,灵魂都要在血雨中撕成碎片。于此同时,我听到有人在说——
带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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