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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五点半,丁旭和萍萍眉飞色舞的来接班,怎一个神采奕奕了得,毕竟昨晚的一夜无事把她们乐坏了,如今是既显摆又得瑟,托他们的福,今天白天也出奇的平静,同事们纷纷表示感谢,谢谢她们开了好头,要是今天前半夜继续没病人,那一整天简直就是个奇迹,都可以上吉尼斯记录了。
丁旭和萍萍也双双击掌共勉,以示保持佳绩的决心。
但……俗话说,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不到六点,一切就又开始恢复急诊科该有的面貌,甚至还有点变本加厉的味道,真正是有点不受控制。
话说公车压到了医院门口的行人,好在就是在医院门口,担架队的护工是个很有经验又灵光的师傅,拉着平车风风火火的去风风火火的回,及时的拉进来抢救,但是情况也不乐观。
那人从车底下被拉出来,一条右腿已经被轮子压毁形了,整个人也处在休克状态,意识全无,又没同伴,除了知道性别男,其他一无所知,活生生无名氏一个,那也得好生抢救,刷刷剪掉库管,打针、插管、呼吸机火速进行,导尿、抽血、心电监护一气呵成,查找家属,叫医生开检查,联系手术室,各种术前准备一点也不含糊。
联系家属是个大功臣,他意识不清,又没其他证件,裤袋里只装了几个零钱和一串钥匙,还有两张医保卡,却都与他的信息不相符,一个是女性的,一个是小孩的,突然有担架队的护工竟然冒出一句,他是本院住院病人的家属。
众人一片讶异之余,都觉得那护工有点像开玩笑,全院得有多少病人啊?那家属少说也是翻两番的多,没人信他还能记住住院家属的,他自己便也心虚的笑着作罢了。
但是世上就是有这样的情况,祸不单行,老天也会落井下石,你都不知道该怎么去评价,也没有什么道理可寻,总之就是发生了。
火速查明真相以后大家又唏嘘了,想不到还真是一家三口在医院,男子的姐姐一脸苍白,像个无头苍蝇般匆匆赶来后直接昏倒在急诊室门口,用心灰意冷来形容她真是一点也不过分。
就在前两天弟媳和侄儿搭着电瓶车发生了交通事故,同是电瓶车的肇事司机一穷二白不说,还死皮赖脸的各种推诿,今天两个人才刚做完手术还在住院,一家人都在愁,没想到现在弟弟的伤更重,她简直就是欲哭无泪,几个人好心去扶她起来,她却怎么也站不住,软趴趴跪着,好不可怜。
丁旭来不及感慨,尽管这样的事很凄惨,她也顾不了那么多,因为现在的她处于六亲不认的陀螺状态。
救护车呼啦啦来呼啦啦去,不用多长时间十张床位全部满满当当,还有输液室剩下的大小病人也统统被清理到了急诊夜班的队伍行列中,各种盐水没挂完,各种感冒发烧肚痛胃痛,刚下白班的同事们被一个一个呼唤回来加班,整个急诊室如同白昼,顿时炸开了锅,沸沸腾腾,就差锣鼓齐鸣了。
输液的病人家属开始闹情绪,说抢救病人这么重这么恐怖这么血腥,一个小感冒的病,结果被吓成了神经衰弱,要求单间要求床铺要求安静,活像个放高利贷来讨债的。丁旭自己班上的事,无能为力,躲避不及,只能耐心去听他们像蚊虫苍蝇般的各种抱怨,有的甚至是挥着拳头来评理的,冲到你面前就是一阵唾沫星座横飞。
丁旭因为他们突然挡住去路,端着治疗盘一愣,本能的后退了两步,然后木木的看了两眼,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然后绕道去忙。那又能怎么办?她自己都忙不过来,能从牙缝里挤出个“嗯”字就已经是忙里偷闲了,家属倒好抱怨完了还来一句,你这护士怎么态度这么差,不理不睬的,你们有没有责任心?我要去投诉,我要去告你们。
丁旭撞墙的心都有了。
还在抢救中的病人家属嚎啕大哭,求情的叫天的不绝于耳,长音短语一唱一和,简直就是韵味十足,甚至哭到最后,不同家属间就争吵起来了,一点也看不出那是刚认识的,好像他们有深仇大恨一样,互不相容。
就不能互相体谅下么?丁旭真想大声咆哮,遏制他们的无理取闹,就像武林盟主震慑群雄那样起到肃静的效果,可是,不能,没必要,没时间没精力也没心情。或许这时候就是能充分展现出医护人员冷血无情形象的有力证据吧。
直到十一点,白班的同事才陆续可以回家,丁旭等人是一脸的愧疚,边和她们道别边继续收拾残局,和萍萍相互对视一眼,用哀伤的眼神交流着,以后再也不敢期待一夜无事了,因为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工作在陆续完工,整个护士站有点狼藉,急诊室内也像是被打劫了一样,那也算过的去,现在谁也没那闲工夫管这些琐碎事,但是抢救车是一定要整理妥当的,免得到时再遇见病人抢救,吃亏的又是自己,这是经验,更是教训,清点药品和数量,记录交班和补备,一直都没停过的四个人瘫在座椅上默默记录着,居然睡着了。
电话铃突兀响起,如同鬼魅,丁旭抬起眼皮瞄了眼时钟居然才过去十分钟,真是无力叹气。
众人预感不佳但仍在心底祈祷!显然,在这个时间点上就连帝都已经睡着了,完全没有听到姑娘们的呼喊,救护车一闪而过,扎进漆黑的夜里,飞奔而去,只留下呼啸的声音和闪烁的蓝灯,多希望它是一去不复返啊。
“内科大咯血病人,准备插管抢救。”萍萍气若游丝的宣布,活像个勾魂死者,真希望自己就是鬼,飘在那里被无视。
一个老患者,睡衣上沾满了鲜红的血,呼吸心跳都停止了,意识不清,瞳孔放大,四肢冰冷,血压归零。儿女们陆续赶来,一个个紧张的不得了,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所有激动情绪全部追加到了医护人员上,强烈要求全力救治,不惜任何代价一定要见到活人,好歹要见最后一面,否则誓不罢休。
于是,抢救车、心电监护、插管、打针、ercp,期待么?希望看见心跳么?这又不是拍电视剧,这是现实,当我们遗余力的时候,家属情绪更激动了,就是不肯承认是发现晚了以至于无力回天,他们都是很孝顺的子女,每天都要去看望爸爸,很早就去,很晚才回,就是晚上的时候没有人守夜,其他时间都是陪得紧紧的,但是晚上的活动就是睡觉,又不干其他事,怎么样也不会刺激出咯血的情况,他们觉得接受不了,绝对。
“但人家就是半夜大咯血了。”陈艳的一句抱怨差点没挨上他女儿的打。
“你这话什么意思?啊?我们是很孝顺的,你现在这样是什么意思?什么态度,想指明什么?你说我们什么了?”
众人纷纷劝阻,把陈艳拉走了,她还是不消停,叫叫咧咧的说陈艳态度不好,没有同情心,没有职业道德,不配当护士,就该被开除。
丁旭突然想,以后要是每次让家属有意见,指明了不要你操作,那是不是天天都不用工作了?估计她也是累疯了才会怎么想,想归想,谁敢那样啊,是,你得罪了病人或家属,那就是得罪了上帝,你不光可以天天不用工作,还能回家歇着呢。
因为顾及家属的强烈要求,加上已经出现过不和与矛盾,所以明明早就没了的人,还是抢救了一个多小时,美其名曰仁道主义心理救治,医生护士轮流胸外按压,几轮下来护士帽歪了,头发也散得跟个疯婆子一样。
眼看着就要有后夜班的同事来接班,丁旭一咬牙又做了两轮胸外按压,感觉自己的瞳孔都快放大了,满脑子直冒星星,但是在救援没到赶到之前,先到了两个刀砍伤,那可叫一个鲜血淋漓啊。鲜血的是他们,但也只是皮外伤,淋漓的就是医护人员了,浑身的冷汗,各种低血糖症状,只差自己昏倒装死等安慰了。
所有人一脸呆滞,手脚抽筋啊,有没有?
许莲是今年刚招进来的小姑娘,本着新人多劳动的原则,加上怕深夜里危险,一般比较早到,此时面对室内一片混乱,正一手拎着馄饨面的她愣在急诊室门口失了主见,什么情况了?
“帮忙,帮忙,快呀。”值班医生冲她大叫着,忙成这样,他也没有什么好口气,一脸烦躁,还谈什么修养不修养,恨不得一脚替她屁股上,真是反应迟钝,笨得要死。
整理医嘱,核对,交班,转眼就三点多了,馄饨面早就已经成了冰凉凉的一团面饼,就像它从来没被做成面条一样,糊成一整块,但还是可以看出被人挖出一块一块的馄饨吃掉的痕迹,有东西吃就不错了,这时候谁还挑剔谁就是没吃过苦的孩子。
不行了,快挂了,丁旭像夜游般走在回家的路上,她要一觉睡到下午,不,是第二天,不睡满24个小时死都不起来,她要家,她要床,她要长眠。
“砰——”的一声响,丁旭听见了动响,却没什么反应,她哪还有精力去反应,小偷强盗要是来了,也照样淡定,她救人救得都快搭上自己的小命了,还管现在是小偷还是强盗?搞笑,不上去臭骂他们一顿就不错了。
“砰——”就在死胡同的角落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坠落,从丁旭的余光中一闪而过,只听见几声弱小的呻吟。
突然一个激灵丁旭瞬间清醒过来,难道真有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