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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威逼郑恭旭暂时使其放弃翻案的想法之后,文渊在余下的几日里也不曾放松心弦。
虽然先是因身为原告换推回避了审案,后又因案情重大涉及权贵而从长安县移交,更是与他没了关系,文渊却并未放弃追查郑恭旭的其他罪行。
“我这几日会很忙,顾不上家里,你自己多多保重,切莫太操劳。”文渊如此嘱咐妻子,让她不要急着筹建糕点铺,寻厨娘的事儿可年后再说。
说罢他就连日埋首查阅卷宗,不仅从长安县旧档中寻找蛛丝马迹,还托人悄悄从大理寺拓文来看。
妍冰几乎没见着夫君有哪一日能安生休息,不得不三更半夜去书房堵了他道:“还说不要我操劳,你看你这眼圈都乌青发黑了,赶紧去歇一会儿!查案也不能累死自己啊,那郑恭旭不是已经在廷议的时候被判了绞刑吗?”
“绞刑而已,连绞立决都没够上,需来年秋后行刑,中间变数太多。”文渊摇着头,温柔的拢了拢妻子的毛边儿斗篷,劝她自己去睡。
“……”妍冰听罢一时间竟有些疑惑,“你这是非得让他立即死了才甘心?”看文渊这做法,他是希望郑恭旭不止是死,还得马上就去死。
妍冰此时并非为正该以命抵命的郑恭旭心软,而是对丈夫这争分夺秒赶尽杀绝的狠辣想法吃惊。
她一直觉得渊郎正如他表字“润泽”一样,是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可当真风光霁月的君子又怎会咄咄逼人去谋划仇敌生死?
难道,段大将军给文渊取这个字,只是为了缺什么补什么,而不是在提炼他的优秀品质?
文渊端坐桌案前,像是已经察觉了妻子的质疑,不由苦笑道:“已经是至死方休的局面,他若不立即去死,一旦遇大赦减一等流三千里……恐怕不久就会轮到我们遭殃。卿卿,心善也得分人呐。”
妍冰听他解释后再一想,确实蛮有道理,不该怪夫君心狠,实在是情势所逼不得不如此。
见妍冰神色松动,文渊赶紧趁热打铁道:“郑恭旭本就是作恶多端,腰斩弃市都不为过,我不过是促他早日奔赴黄泉罢了,虽有私心但并未徇私枉法,你能理解吧?”
“……能理解,”她略一琢磨便点了头,随后又不由叹道,“我还以为判了案就不用再多过问……可郑恭旭死了之后,定越郡王也会想法帮他报仇吧?”
“他俩说是兄弟情深,但郑恭熙最操心的应当是子嗣问题,”文渊一面说话一面伸出食指无意识的叩击桌面,沉吟道,“前几日我与凤仙儿聊过一场,她隐隐流露出腹中之子应当不是林楷之后的意思。到时可让林楷的叔叔去与定越郡王争抢那遗腹子,忙起来约莫就顾不上咱们了。”
然后再想法,让定越郡王永远腾不出手闹腾。这一句话他按压在心,不敢再对妻子直言相告,怕彻底毁了自己的美好形象。
妍冰果然立即被文渊的话带偏,惊讶道:“怎么,那孩子不是林大哥的?!”
“我之前就觉得多半不是,”文渊摇了摇头,无可奈何道,“他俩成亲已有好几年,凤仙儿肚子一直没有动静,偏偏在与郑恭旭正式欢好的第二个月就有了消息……恰好这时林楷为了来年再考进士正在专心读书,应当不会沉迷女色频繁造人。”
种种迹象均表明凤仙儿怀的应当是个孽种。
听罢妍冰顿时露出了不忍直视的表情,纠结着说道:“那林大哥岂不是无后了……这也真是太惨了点。”之前听说凤仙儿有孕时,她在揣测之余也替林楷高兴了一场,原来,当真是假的。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儿。”文渊随口劝着妍冰,又再次让她回去休息。
殊不知当妍冰回房躺下后,她却是辗转反侧同样一夜未眠。
满脑子都在想一个问题:自己还有好几个月的孝要守,万一文渊出了意外——他却连个遗腹子都没有!
可十来岁怀孕生子实在是太年轻,有的宝宝很健康,有的却会孱弱,到底要不要这么早就定下来?
若决定之后,又怎么才能出尔反尔对夫君说:“不守孝了,咱俩来办事?”这话太难讲出口啊,只想想而已妍冰都觉得太窘。
她就这么满心纠结,被选择困难综合症缠绕不放,完全做不了决定,甚至还暗暗期盼能有个什么契机推自己一把。
这厢文渊却对此一无所知,只埋头努力寻找前任的疏漏处,在细查卷宗之后,竟真让文渊翻出了几个与定越郡王府息息相关的案子。
有控告郑恭旭欠钱不还的,有田地边界争执导致斗殴死伤的,甚至还有强抢民女之事等,最后结论都是和稀泥似的以原告撤诉或证据不足结案。
好在所有案子都发生在京畿地区,当事人就近可寻,文渊就在几日之间,利用休沐与午休时间查访案情,将所有案件的疏漏之处一一揪出,连夜奋笔疾书弹劾奏章,赶在圣人年末封笔之前去辅兴坊拜访养父,央他托相熟的御史当众弹劾。
前院暖阁,熏笼之上檀香袅袅。段大将军倚在胡床上枕着蜀绣隐囊随手一翻奏章,看着那一条一款的不由露出惊讶神色:“能耐啊,竟真叫你找到了好料。这么看来,我估摸着郑恭旭活不出三日。”
听段大将军所言之后,文渊当即露出如释重负的浅笑,又进一步确认着问:“父亲觉得可行?”
“自然可行。不过,你往后可别把精力都用在私仇上,这查卷宗寻疏漏的本事大可善加利用。”段大将军沉吟片刻,而后暗暗定了一个主意,打算在圣人跟前寻个时机为养子美言几句。
“若能去到大理寺做个评事甚至司直,或许更能发挥所长,”文渊谦虚一笑,又道,“还得等几年把这任县丞做好再论其他。”
“做好分内事,升职便可水到渠成。”段荣轩并未对他透露自己的打算,只说自己应下了弹劾一事便让养子安心回家休息。
段大将军因常伴君王左右,自然很了解对方的心思,今上最恨宗室跋扈欺压百姓,看了弹劾奏章后果真勃然大怒,立即将郑恭旭交由三司会审,判了斩立决。
圣人下旨责令赶在除夕前迅速行刑,甚至否定了皇亲通常行刑于隐秘处的惯例,命斩首示众以正效尤。
十二月十八日正午,虽暖阳当空却也有鹅毛大雪漫天纷飞。
郑恭旭被堵了嘴押赴刑场,在大理寺正的监督下,侩子手扬臂落刀,只听“哐当”一声响,他忽觉后颈一痛,而后视线便高高扬起,仿佛顷刻间就可看遍长安景。
他看见了不远处告发自己的豆蔻满目欣喜;看见另一端那恶人荣文渊在浅浅微笑;看见鲜血喷洒至雪地,红红白白恍若一幅泼墨画。
最后,郑恭旭瞧见了自己缺了头颅的身躯,正由跪地之姿缓缓倾倒,扑通落地……他悔恨不甘却又无可奈何,眼前一黑,终于尘埃落定。
同一日黄昏,定越郡王府偏院倒坐房内,王妃卢十九娘,薨;定越郡王心绞痛旧疾复发,卧病在床。一时间整个王府乱成一团。
次日一早,妍冰正穿戴整齐欲送夫君出门当差,定越郡王府的庞氏大婶忽然乔装打扮寻上门来,急匆匆往两人跟前引荐一名裹着斗篷垂首看不清面容的少女。
“荣县丞您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吧,这可怜孩子为帮林郎君申冤也遭了不少罪,王妃本答应了为豆蔻寻亲,可偏偏她也不幸去了,郡王爷又正在气头上要找她撒火……老身实在是别无他法只能来求您二位务必收留她。”庞氏虽说是来求人,可嘴里说的话却没容人提出反对意见。
甚至她不等荣文渊或妍冰搭话,就已经推了自己干女儿道:“豆蔻,快给郎君、娘子叩头致谢。”
那名少女当真把斗篷一掀,翩翩然跪下道:“求郎君娘子垂怜,豆蔻感激不尽,愿做牛做马回报您二位的恩情。”
她嗓音如莺啼鸟鸣,身姿如弱风扶柳,一双丹凤眼看向文渊,如烟如雾朦胧含泪,楚楚动人。
能做得郑恭旭宠妾之人,容貌自然也姣好似仙女,看得妍冰不由心底泛酸。
心道,自己还没能和夫君你侬我侬真正鱼水交融,这就被人硬塞来一个顶尖儿的美人这叫什么破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