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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中拿着写好的字帖快步向吏部走去,心中泛着一丝窃喜,想到八爷愁眉苦脸找我时的样貌,禁不住笑出声,而身后的宇成已经见怪不怪,满脸的平静。
从没想过八爷一个玉样的人物会写那样差的字,不但差还被康熙给训斥了,罚他日日临帖。想想当时康熙一定是被八爷的字给气糊涂了,要不然也不会罚他每日写十幅字呈览,而这十幅字必须是小篆,除去早课和议政,再刨去晨昏定省,八爷能够静下心写字的时间也就剩下那可怜的睡眠时间,可即便如此也是写不完的。一日半日的还能忍受,可康熙皇帝却没有说怎样才算完,这下可苦了八爷和他的侍读—著名书法家何焯,成日里只要有片刻功夫,一定会奋笔疾书。一时间八爷身上时刻泛着“墨香”,哥哥们还好说面子上总要装的若无其事,倒是那些个弟弟们但凡见到八哥立刻退避三舍,旧日里玉树临风的人物,被康熙折磨成了一块“臭豆腐”!
“哈~”一想到“臭豆腐”禁不住又是一阵轻笑,若是那人知道我如此想他必定恼了。好在自己从小有练字的习惯,再加上胤禟本身的功力也不弱,一手小篆也算有模似样,更何况我的侍读秦道然也是个中高手,所以一日下来也能勉勉强强帮他写个大半,反正是练字又不是书法比赛,有个大概的模样就行。
正出神冷不防斜刺里冲出个人将我撞得一个踉跄,手中的字帖瞬间落了满地,我的心血啊,“哪个不长眼的,混跑什么呢?!”恼恨的喝道。
宇成赶忙冲到跟前,将字帖小心翼翼的捡起来,“喜芬,不要命了吗?九爷也是你撞得的!”
喜芬?好耳熟!抬眼看去,只见一个宫婢扑倒在我跟前,“爷,奴婢的主子不见了,求九爷帮着找寻找寻,奴婢的错等寻到主子自去九爷处领就是!”
是了,这个喜芬是我那个表妹的贴身宫女,怨不得觉得耳熟呢。伸手将她扶起来,“茗烟格格怎么了?”
喜芬此刻已是上气不接下气,“格格昨儿进宫陪着皇太后赏戏时还好好的,今儿一早府里来人带了封信给格格,格格看后就变了脸色,后来从宜妃娘娘那儿请安回来就越发的不对头,两眼发直不言不语。中午趁着格格安置,奴婢去浣衣局取外氅回来就发现格格已经不见了,奴婢在近处找了个遍就是寻不见,这才慌了神冲撞了九爷。”
“你先别慌,回太后那守着,说不准你家格格回去了也说不准,我带人再去转转,总之定会把人给你寻回来就是。”回头吩咐宇成,“将字帖交给秦道然,他与何焯相熟自然知道如何说,你快去快回再把玉柱带过来,我去乾清宫的方向,你们就奔着乾西四所去,掌灯前无论找没找到都回阿哥所碰面。”
“喳!”宇成应声反身跑回去,喜芬也急匆匆回了慈宁宫。
我独自一人往乾清宫的方向寻过去,却始终没有见到茗烟的身影。会去哪呢?忽的灵光一闪,这丫头喜好诗文,会不会在擒藻堂?!一路疾奔待到擒藻堂天已擦黑,只见池边果然有个身影暗自出神。
“你这是闹的哪一出?”几步到了跟前,坐到茗烟身侧,“喜芬都快急死了。”
茗烟面色苍白静静看着池水并不答话,犹如雕塑一般,唯有眼角的泪水窸窸窣窣的往下落,手中一团宣纸已揉搓得不成样子。
见她如此,我伸手将那纸团取出来,展平一看却是一封讣告,上书正蓝旗千总鄂尔泰围剿噶尔丹余孽中伏身亡,年二十二,尸骨就地焚化入殓,再看时间已是月前的事情,看来茗烟如此当是为了此人。
“茗烟?”将她揽在怀中,生怕这人一声不吭的扑到池水中去,“有什么事跟表哥说,不要憋在心中。”
茗烟慢慢将下颌枕在我的肩头,“表哥,你说他怎么说走就走了呢?我这里还等着他回来,立了战功好求皇太后赐婚呢。”
赐婚?难不成她不知道自己的婚事已经……手不自觉地加重了力道,“茗烟,若是想哭就大声哭出来,表哥陪着你!”
“表哥,第一次见他我还只有十岁,他就那样站在对面牵着红鬃马冲我微笑,身后就是晨曦的微光,那一刻我只觉眼前满是耀目的光晕。”耳边是茗烟的徐徐诉说,心中已渐渐明了,又是一桩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苦情。这个鄂尔泰是正蓝旗包衣,从小在和硕额驸府中当差,十六岁那年遇到了十岁的茗烟,青春萌动哪有什么门第之念,即便有也拗不过自己的心,于是私下里订了鸳盟,鄂尔泰从军而去只等立下赫赫战功请旨赐婚,哪成想人算不如天算落得个出师未捷身先死的结局。
“表哥,姑母说三天之后的大选会为我寻个好归宿,可是他不在了哪里还有我的归宿呢?”茗烟身子微颤将我紧紧拥住,“这里好冷,我走啊走啊,就是寻不到一处能够让我暖过来的地方。姑母说八阿哥母家地位卑贱,为人却是极为恭顺,若是能够将他维系在郭络罗氏身边,凭着安亲王府和我阿玛的襄助将来必不可限量。”
闻言,莫说是茗烟就是我也禁不住自心底泛起一阵冷意,这里果然是个人情冷漠的地方,青梅竹马固然没有好结局,可人心谋算若连自己的子女都要算计进去,还讲什么礼义廉耻?一个个成日里带着虚伪的面具过活也就罢了,却还要扼杀鲜活生命的希望,当真可恨!
肩胛传来一阵凉意,茗烟强压哽咽在我怀里哭得凄凄惨惨,我却无从劝起,这是紫禁城不是故宫博物院,我不能带她自由离开,只能给她片刻温暖,然后看着她一步一步走向命运的安排,无计可施的无力感让我亦湿了眼眶。
“茗烟,有的时候残缺也是一种完美,鄂尔泰离开时应该是幸福的,为了你们的夙愿他努力了、尽心了,这份爱他会带到云端默默守护你的。”将茗烟扶正,我抬手拂去她脸颊上的泪痕,“他不会愿意看见你如此,他希望他的茗烟始终挂着爽朗的笑意,当有云朵飘过时他会知道你是快乐的!爱就是希望心里那个人幸福快乐,而不是因为自己陷入悲苦之中。”
“昏鸦尽,小立恨因谁急雪乍翻香阁絮,轻风吹到胆瓶梅,心字已成灰。”茗烟缓缓起身环顾四周,口中喃喃自语竟是纳兰容若的词,“表哥,我们在这里体味人情冷暖,只道人心无端,好不容易遇到了一个可以真心以对的,却又是一场空梦。紫禁城原来当真不能有真情、真心的,心字成灰、心字成灰,到如今才明白纳兰想要说的是什么,也才明白为什么他会英年早逝,当真是生无可恋。”
“茗烟!”我将她紧紧拽住,只觉得若是放手这个年轻的生命就会瞬间消逝,“不要做傻事,想想你的阿玛、额娘,想想疼惜你的人,纵然天下弃你,还有我不是吗?”
茗烟怔怔看向我没有说话,僵直身子固执的保持着去势,而我亦是固执地紧握她的手臂,僵持许久才听她一声哀叹,“表哥,我不会寻死觅活,待选秀女出了意外母家是要问罪的,更何况这里面还有安亲王府、宜妃娘娘和表哥的体面,茗烟虽然骄纵嚣张却也识得进退利害。”
“谁与你说这些了?!”我气急败坏的将她带到身侧,“体面算个什么东西,你若死了谁获罪与你何干?人若不自己爱惜自己,又怎能让别人爱惜你?!活着是最为艰难的,鄂尔泰带着你的爱离去,你活下去就是对这份爱最好的守护,不然谁会记得曾有这样一个人来过世间?谁会记得尸骨无存的鄂尔泰是个什么人?!你希望他变成草原上的一缕孤魂吗?!”
“我……”茗烟吃惊的看着我,再说不一字半语,眼眶中涌上层层泪花,“我……不想嫁,真的不想嫁给八阿哥,不是因为他母家卑贱,只是不想违背自己的心意!我好想他,好像再看看他的笑脸,他离开时我不能相送只能望着天空祈求平安,他中伏淹没在乱军之中时我却在京城取乐嬉戏,如今他身死化灰我却连个祭奠的地方都没有!不能光明正大的哭泣,不能身着素犒送他一程,反而在这里谈婚论嫁?!”
“茗烟,若实在不想嫁不要勉强自己,表哥去和额娘说定会让你如愿以偿!”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我脱口而出只想尽自己全力让这个还懂得真情的表妹脱出苦海。
“没用的,这件事他们也不是议了一两年了。”茗烟抬手用锦帕擦拭泪水,稍整妆容缓缓说道,“原本可能还想着促成你我二人的好事,但见这几年八阿哥圣眷正隆又把主意打到了他身上,安亲王与裕亲王原本就有些个渊源,如今两府一拍即合,这事已无转圜余地,不然姑母也不会在大选之前就与我说这些。表哥,茗烟谢谢你的好意,有你这句话茗烟知道这世上还有人心疼我就够了。”
“今日里能与表哥说这些话,心中所压种种也算有了出处,人也轻松了许多,我不会轻言生死,请表哥放心。我……始终都是紫禁城中骄傲的郭络罗茗烟格格不是吗?!”说罢俯身道了万福转身离开,“表哥也早些回去吧,这里太过寂静不适合有心事的人。”
“茗烟,若你愿意我可以请旨赐婚,做我的嫡福晋等你重新找到值得托付终身的人,表哥再安排你离开。”我紧追几步轻声说道,“敢不敢与我一起赌一次?!我也不想自己任人摆布。”
茗烟垂下眼眸沉思片刻,“表哥,兹事体大可容我想想?”
“好。”我嘴角浮上笑意,“我等你,只要你愿意,表哥倒乐意为你疯一次!”
茗烟若有所思的向前走去再不曾回头,脚步细碎背影孤寂,而那张讣告禁不住晚风轻拂终是落入池塘,晕了颜色化进水中再无半分痕迹。回首望着暮色中的擒藻堂,没来由的笑起来,渐渐收不住笑意,那朗声大笑惊起归鸟无数!赌一次又何妨?我倒要看看皇阿玛会不会给我这个恩典!改变历史又何妨?我本无形,去留不由人!
“重来对酒,折尽风前柳。若问看花情绪,似当日怎能彀。休为西风瘦,痛饮频搔首。自古青蝇白壁,天早已安排就。”我冲着黯淡夜空大声说道,“老天爷,咱们赌一把如何?!”
忽听身后异动,我眼光一凛,冲着暗影喝道,“谁?!做什么鬼鬼祟祟!”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