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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月中三十日】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祁连山麓的柔远镇,只有一样如其镇名。那就是镇外广袤无垠的一片沙漠。流沙细软,像美人柔荑,接天连地,望不到边。圆天金滩,偶有白云一抹,若游子乡愁,长长牵绊。它的一头,系于镇子里袅袅炊烟,另一头,则远向蓝天尽头。
诗人妙辞,歌者颂扬,画家笔下,浓墨重彩,不能描述其一成的魅力。
无奈唯有叹一声:美,极美。美的摄人魂魄,美的叫人死在其中都心甘情愿。
美女蛇般的妖娆,除了即将葬身蛇腹中的可怜人,没有人能了解她的真面目。
乐子期一万个没想到,他第一次看到大漠,就看到这条美女蛇,正盈盈一笑,嫣然无方的勾动手指,准备将他拆吃入腹,尸骨不留的场面。
水是根本没带出来的,唇正在裂开,他们三个人,除了前天早上亟初禾吃过半顿饺子以外,连口汤水都没喝过。
身边无水,更不能去寻找。
事实上,他们连一步路都走不了。
那把火不但烧了房屋,也殃及了后院的两只木枭,浓烟滚滚四面楚歌中,他们唯有钻进锁匠铺地窖,顺着里面一条短浅的应是防风沙的通道逃生。谁知,地形不熟,刚到镇外,三人便一脚陷在这流沙中,动弹不得。
每多一次的挣扎,都会让他们离地狱更近一步。
每多一刻的拖延,金色美女蛇就会更多一分狞笑。
即使他们完全不动弹,冬季寒冷干燥的风也不会带来一滴水,来滋润他们干渴的喉咙,来搭救他们的性命。
死亡舔着嘴唇,悠哉悠哉的蹲守旁边,好整以暇的等待。
生命比脚下的流沙,流逝的似乎更快。
“亟兄,”乐子期忽然唤他,“看着我。”
亟初禾身体抖了一下,根本连头都不回:“乐子期你休想叫我踩你借力,我若一个人逃,还不如和你俩一起死在这里。”
乐子期生气道:“借你肩膀一用。”
亟初禾意识到自己误会了,忙回头看他,只见那乐子期已经将腰间,原本顾回蓝的那柄薄如蝉翼的软剑抽出来,平放在了沙面上。他轻手轻脚,软剑没什么重量,放在流沙上,也不会陷落,亟初禾看了,大大方方把肩膀侧过来。
顾回蓝难以置信的注视着乐子期,注视着亟初禾。
他已经猜到乐子期要干什么。软剑在他身上,只有他有这样险中求胜的机会。
险中求胜,背水一战,就得要先破釜沉舟。
这舟毫无疑问,就是大方的过分的亟初禾。
他不肯接受乐子期的帮助,却可以慷慨借出去自己的肩膀,还有,他的命。
眼见那贪物恋欢的好年纪,即将飞蛾扑火的逝去,顾回蓝急忙阻止。可晚了一步,乐子期已经双手一撑软剑剑面,借力腾空跃起,又飘然落下,顾回蓝之前教他的轻功,月中三十日,自己早在床畔偷偷练了多少遍,之前一直没有机会实战,所以他不清楚自己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他尚且不知道的,周围的两人就更加无从知道。
但亟初禾连问都没问,直接把肩膀伸了过来。叫乐子期落下时,正好可以轻轻巧巧的踩过。
顾回蓝眼珠子都快瞪出来。
他无法相信眼前所见。乐子期踩过亟初禾的肩膀,展臂飞向的,是流沙之外,至少七丈之外的一块高大的巨石,周围情况不明,那里可以算的他们唯一的生门。可是,七丈,就算是他顾回蓝,江湖上顶尖的轻功好手,一口气飞跃过去都是不现实的事。何况是像乐子期这样,初学轻功,未曾实践,还要从低向高处扶摇直上,根本就是在自寻死路。
但那乐子期却忽然间身轻如燕,生了翅膀一般腾空飞起,逆风,逆行,全部不在话下,这一翩跹,轻而易举,就笑傲九霄云外,将天地万物瞰于脚下。
那架势三分熟悉,酷似顾回蓝的看家本领,七分陌生,青出于蓝更胜于蓝,或者应该说,这种修为是顾回蓝日后穷尽一生都望尘莫及的。顾回蓝拧眉,目光闪过一丝阴骘——要么这乐子期天生是个练武奇才,要么他之前一定有所隐瞒。
竟连自己也被蒙骗过去!
那方乐子期还未落地,顾回蓝身旁的刚刚借力给他的亟初禾,已经被借力反噬,迅速的陷进金色漩涡。顾回蓝大惊失色,想救却无能为力,他现在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怎可能施出援手。他为难一瞬,亟初禾已经陷进一尺去,眼见流沙没了他口鼻爬上他双目,马上就要吞没掉整个的人!忽然一条黢黑的绳子,千钧一发之际,飘过眼前,恰巧落在亟初禾左手边,被他一把捉住,缓了下陷的身形。顾回蓝在旁看得分明,那根本不是什么绳子,而是九条蛇头尾相捆的,五毒教的至尊法宝之一,他曾经交过手的,九蛇尊!
蛇在冬眠中身子是硬的,也不会喷毒液,乐子期便急中生智拿它当绳索丢。但是,他几乎没有内力,只能抛过来,却不能拽回去。别说他,就算是江湖顶尖的高手,譬如少林武当的掌门,现在站在巨石上,隔着七丈之遥的距离,要从流沙漩涡中拖出一个七尺男儿汉都是不可能的。
因为那根本不是绳子,蛇身七寸的地方是死穴,使力不当,必定断裂。
顾回蓝屏住呼吸,他完全忘了自己,只顾一心一意盯着亟初禾,这样眼睁睁看着救命稻草难以承担一个人性命之重的感觉,太难受。
亟初禾却笑了。仅仅露在流沙之外的眉眼,就笑的得意而绚烂。
事实上,从他借力给乐子期的那一霎,他就一直是笑着的。他本生的少年华美,眉目如画,可惜平时冷峻,难得欢笑。这一刻偏偏笑颜盛开,如朝阳破云,耀眼夺目。那一双黑曜石般的眸子,竟似对顾回蓝满心怀疑的人,给予了最充分的信任,他毫不迟疑就抓过蛇“绳”的彼端,借力向空中一跃。
顾回蓝第二次瞪出了眼珠子。
他从未见过这种功夫。
居然可以轻若无物的,仅仅手脚并用,‘黏’着一根脆弱的“绳子”,一直攀爬到巨石之上。
不是不借力,而是借力太少,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这样神奇的轻功,莫非也是七巧殿奇技之一?就像它造的鬼斧神工的天宫一样神乎其技,一样的令顾回蓝“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师父!”
顾回蓝正发愣,面前忽然多了一件东西,一块赭色的薄薄的石片。刚想踏上去,手中一沉,顾回蓝这才想起,他还握着那把沉甸甸的鬼头刀。玄石刀太笨重,下端已经完全被吸入沙窝,如果想拿出来就只有陪葬一个办法。顾回蓝现在已经不想死了,释然还在某处等着他,他恨不能长命百岁去。
果断把刀一撒,双手撑在石片上,鹞子般翻身跃出流沙坑。下一个石片恰巧飞到脚下,顾回蓝借力,又飞出一段,踩过第三块石片,轻轻松松落在巨石一角,盯住亟初禾手中那把削石为片的白骨刀。一根白骨再怎样磨砺,也不会硬过石头吧?
亟初禾已恢复了往日冷冷的一张脸:“走吧。”他当然知道顾回蓝好奇什么,但他素来没有耐性解释这些鸡毛蒜皮的事。
乐子期却道:“七巧殿以巧闻名,亟兄刚刚的一招轻功,一招削石,巧夺天工,果然是七巧殿才能有的极致。”
顾回蓝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以巧劲削石头,以四两拨千斤,神奇的并非白骨刀,而是使刀之人。
亟初禾收刀抱肘,斜眼瞥乐子期:“可以走了吗?”
后者笑笑:“也不知这流沙的范围多大,还是先回柔远镇,从长计议。”
亟初禾一冲上前:“我记得镇西头有个铁匠铺的。”
顾回蓝扔了石刀,乐子期牺牲了软剑,唯一可以御敌的仅有他手中的白骨刀,他自然要一马当先的开道。可这样也不意味着他真的可以以一当十,胜得了守在镇口以逸待劳守株待兔的一百多人。
他们早已拉满弓,瞄准顾回蓝等三人,箭在弦上。这次不是火流矢,而换了精铁铸头的齐鈚箭。
他们站的足够远,足够安全,看得清乐子期的人,看不清他的眼,令其瞳术完全无法施展。
顾回蓝眯起眼,对方有备而来,并不代表他顾回蓝就一定会输。
“陈金钷!”乐子期忽然喝道,“藏头缩脸,算什么好汉?!”
顾回蓝微微一笑,他也想到了这个人,那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陈金钇的同胞兄弟:“久闻陈将军独自镇守祁连山南麓,三年剿杀马贼、鞑靼不下数万,威风的不得了。想不到用的居然是是让兵卒穿上便衣,潜伏在百姓之中,化整为零偷袭的法子。也对,兵不厌诈。陈将军不愧是英雄将才。”
亟初禾道:“只是下回,记得叫你手下换鞋,军靴太好认了。”
就听一人在高处喝道:“顾回蓝!乐子期!若不是你们掘人坟墓,发现他的秘密,他也犯不着今日真的去做鬼!这等手足被屠的血海深仇,若不加倍回赠,我就不姓陈!”
顾回蓝听出门道:“陈金钇死了?!什么人动的手?”
陈金钷不再理他:“白骨刀魔,我陈金钷和你七巧殿并无宿怨,也不愿打扰,你走你的便是。”
亟初禾冷冷应道:“昨天没有怨,不表示今天不能结仇。”
陈金钷愠道:“你要淌这一淌浑水?!”
亟初禾突然长啸一声,道:“我们是三个人来,必定也要三个人回。少一个,便是我七巧殿无能!”
陈金钷咬牙切齿:“那我便做个顺水人情,送你一程.......”话还未说完,余音已经消失在大张的口中。陈金钷震惊的望着眼前的一切,慌张的连嘴巴都忘记闭上。
他看见了什么?
天上百鸟,地下群兽,中有蝼蚁蛛虫,从四面八方,狂奔而来。呼啸如山倒,气势似海吞。最大的是两只猛虎,通体雪白,彪悍体大,单一个前爪就直径三尺之余,有千钧之力,肉掌拍在地上,地动山摇,震的那些兵卒东倒西歪,耳朵里嗡嗡的响。最小的是一对蜻蜓,翅翼透明,小巧轻盈,浑身翠绿若翡,头上一双大大的眼,顶部两根细小触角,左右摆动,竟能和空中翱翔的雄鹰一般,逆风发力,一飞冲天。直冲到陈金钷面前,绕着他的脑袋不停旋转,直把这人绕的七荤八素,晕头转向,再分不清东南西北。
乐子期也目瞪口呆,震慑当场,只听的顾回蓝在一旁释道:“你在屋内养伤一月,他在屋外无聊一月,便做了这些个,做的太多,特地租了几处大宅院专门存放。”
亟初禾拂袖不以为然:“不过一些玩意儿。”
“.......”乐子期嘴角抽了抽,望天望地,望望百鸟群兽,又望望亟初禾,那人负手而立,将一身纯白都能穿出舍我其谁的气魄——果然生来就是叫别人自惭形秽的。
陈金钷那边已经被那对比小指还短的蜻蜓折腾得快熟了,他两只手加上旁边副将的两只,四只手在空中上上下下、拍拍打打,却无论如何轰不走,也捉不住那一双照着奇门遁甲布局盘桓的虫儿,他心中愤懑至极,加上头晕目眩,终于忍不住胸口一窒,一口血呕出来。腥咸弥漫过嘴角,陈金钷也顾不得擦,捂着脑袋招呼副将赶紧收兵撤退。
没等副将应声,一阵风过,身边已经多出一个人。
陈金钷只觉眼前发黑,来的,正是他此刻最不想见到的一个人。
“陈金钇的刀究竟什么来历?!”
(继续)
(第二卷完)